司苑司不少的差事都得在禦花園裏做。


    禦花園可不是個單純的地方。


    那裏可是陛下與許多妃嬪美人香豔事跡的開始。


    在某些人眼裏,禦花園的吸引力決不亞於陛下的寢宮。


    於是,在禦花園修剪花枝已經成了尚寢局司苑司最響亮的一塊招牌,不少女官被忽悠進司苑司的時候,正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岑西錦自然是輪不到這樣的活計了。


    在眾人眼裏,她又傻又笨,長得也不美,還是個稀裏糊塗懵懵懂懂的小新人,人家不欺負她欺負誰去啊?


    世上有一種活計,叫別人家的活兒。


    別人家的活兒是修剪花枝,順便來個“人麵桃花相映紅”。


    別人家的活兒是進出妃嬪的宮閣送花送草,順便拉攏關係打打交際。


    別人家的活兒是——


    “西錦,太陽出的正好,你去把庫房裏的種子拿出來曬曬!”


    然而司苑司庫房裏的種子是以麻袋計量的……岑西錦氣喘籲籲。


    “西錦,你去打些井水把農具洗幹淨!”


    於是,鐮刀,耙子,平鏟,鐵鋤,耬車,翻車,曲轅犁……認識到古代農耕工具的發展史,岑西錦汗流浹背。


    “西錦,快去把地裏的麥子割了!”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岑西錦欲哭無淚,她現在真的是在皇宮裏嗎?確定不是在地主老財的田莊上做苦力?尼瑪,宮廷鬥爭慘變種田人生啊。


    想她堂堂司苑司女史,如今竟然成了芝麻的雇農。


    “西錦哪,割完麥子你順便去把地裏的紅薯給收了唄,那玩意兒稀罕著呢,你別沒見過就給糟蹋壞了,”,芝麻在田邊找了塊挨著樹的幹淨空地,搬了凳子坐下,端著壺茶水嘻嘻直笑,“你呀,別以為我是在欺負你,咱們司苑司的規矩,新人來都得下地幹農活兒的,不然手腕兒輕,拿不動鋤頭,那可不算是司苑司的人呢。”


    “紅薯……紅薯……”岑西錦麵色蒼白地在地裏拖著兩條腿,口中跟著念念有詞。


    芝麻將壺嘴對著自己的嘴,正欲張口,突然間靈光一閃靈機一動:“哎!對了,咱們司苑司的規矩,新來的女史都要改名的,不如你就改名叫紅薯吧?”


    “哦……啥?!紅薯?”她才不要叫什麽紅薯呢,想到以後人前人後交際往來的還成了什麽紅薯姑娘,岑西錦忽然覺得有點頭昏腦脹,唿吸不過來了都,這還不如叫紅藥呢,“芝麻姐,這個,這樣好的名兒您還是自個兒留著吧,我這名兒是皇後娘娘賜的,私自改不得。”


    芝麻知道她是從東宮出來的,想想皇後娘娘端莊威嚴,改名的什麽的還是先擱置一段時間吧。雖然偃旗息鼓,但她還是有點兒生氣,鼓著腮幫子嘲諷道:“打量誰沒個體麵名字呢!我以前還叫菡芝呢,水稻來這兒之前還叫水仙呢,哼哼。”


    想到菡芝變成芝麻,水仙變成水稻,岑西錦握著鐮刀的手停了下來,因為她突然有點兒想笑。


    “笑什麽笑,快幹活兒!我得去歇會兒了!”窘迫之下,芝麻羞紅了臉,而後裝模作樣地伸了個懶腰,準備轉移陣地迴屋歇歇了。


    見芝麻走遠,岑西錦趕緊坐在地裏歇歇腳,隨便扯下草帽當扇子扇風,卻發現秋老虎威力之大,小小草帽並無卵用啊——而且汗滴子都給扇到眼睛裏了有木有!


    用充滿著土腥氣的手揉了揉眼睛,岑西錦紮眼望著這一望無垠的金色麥浪在天地間肆意翻滾,看來等下還得繼續麵朝黃土背朝天。


    怪就怪宮裏那些不知民間疾苦的妃子娘娘,說什麽從外頭進貢來的糧食粗糙,刮舌頭,非要吃皇宮地裏種出來的糧食瓜果還有蔬菜——這不就是在為難司苑司的人嘛!


    一層層推下來,這活兒到最後不還是落到岑西錦身上了。


    得,對付完這批麥子,她還得對付紅薯去!


    對了,紅薯。


    紅薯……不是新大陸被發現以後從美洲大陸傳來的物種嗎?還有前些日子在東宮吃的花生米和辣椒,這些不都是舶來品嗎!


    難道,這個世界的新大陸已經被人踏足了?


    或者,這個架空的世界,根本就沒有新大陸之說?


    如果有機會,岑西錦還真想開著一艘屬於自己的永不沉沒的鐵達尼克,在海上乘風破浪,披荊斬棘,愜意地躺在微微發燙的甲板上喝著紅茶欣賞朝霞日落,雲卷雲舒。


    去瞅瞅美洲的土著與叢林,去看看澳洲的白雲和羊群,去穿穿不列顛美女袒胸露背的長裙禮服,去品品法蘭西酒莊裏的葡萄美酒,去套上獨眼龍眼罩偽裝成海盜頭滿世界興風作浪……


    “醒醒!醒醒!讓你幹活兒,不是讓你抱著個紅薯傻樂嗬!瞧你這哈喇子淌一地的,太陽都快下山了,你還做什麽白日夢啊?!”


    就這樣,窮苦善良受壓迫的小白花岑西錦被萬惡的地主老財芝麻姐給搖醒了。


    “到飯點兒啦?”見日落西山,紅霞漫天,岑西錦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不就是閉了閉眼麽,怎麽一晃都這麽久了。


    芝麻給氣得嘴都歪到脖子邊兒了,隻見她憤怒地指向她,嗬斥道:“就你,又懶又饞,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掐飯點兒倒是比誰都能耐!”


    岑西錦垂頭,小聲歎道:“原來沒到飯點兒啊。”聽上去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好遺憾啊,夢裏頭,她還在自己的“西錦號”上扶著刀叉吃牛排呢。


    “……你說啥!!”芝麻且在氣頭上呢,轉念又想到自己此番前來還要替人家帶話,指不定是這丫頭得罪了人,被人尋上門來了,心裏不禁好過了些,遂翻了個白眼給她,厲聲道,“司製司的田掌製點名要見你,哼,也不知你什麽時候得罪了人家呢!”


    司製司的田掌製?


    岑西錦不動聲色地想,自己在司製司裏認識的人,也就一個櫻草啊……好像櫻草就姓田來著。她站起身來,輕快地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後混不吝似的傻笑起來:“那晚飯……”


    說著,一雙髒兮兮黑漆漆的手就要伸到人家衣服上。


    這是多麽富有田園氣息和生活情趣的手啊。


    芝麻急忙往後退了幾步,捧心高唿道:“還不快滾——”她且忍著呢,忍著自個兒想踹她兩腳的衝動。


    岑西錦走三步一迴頭,嬉皮笑臉地走了。


    打了桶水洗了洗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爪子,再拿帕子抹了把臉。衣裳是來不及換了。不過她也沒別的鮮亮衣裳穿。


    掖袖口的時候,她摸到了卡在胳膊上藏著的羊脂玉鐲,心想,若王湘瞧見她這幅活在詩經裏的模樣兒,還會不會送鐲子給她糟蹋……


    捯飭了一陣兒,岑西錦再次縮著肩膀低下頭,似乎搖身一變,又成了那個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單純善良得像小白花似的小宮女。


    就這樣一路縮頭縮腦地磨蹭到司製司。


    司製司歸屬尚功局,所以她是走了好一段路的。


    司製司院門前,有女史見一個穿著司苑司衣裳的小宮女來了,遂滿臉堆笑:“哎喲,這是司苑司的錦姑娘吧?你可算是來了,我們掌製在院兒裏等了你許久呢。”


    好像熱情得有些過了頭啊……岑西錦被這撲麵而來的殷勤熱切給激得繞繞兒的。


    在司製司女史的熱氣兒熏陶下,她神誌不清腳不沾地地進了司製司。


    還沒搞清楚情況呢,岑西錦一抬眼便瞧見了盛裝前來的田掌製。


    原本清秀稚嫩的麵孔,卻化著老成持重的妝容,熱切的眼神滿滿地溢著驕傲。


    假髻堆得幾乎有半個人高,誇張繁複的首飾插在上頭跟賣糖葫蘆的差不多,岑西錦抬頭往上看,脖子都酸酸的。


    色彩斑斕的彩綾千褶裙,映得她眼睛快都花了。


    這就是田掌製?這就是挨在她身邊兒睡的那個懦弱膽小的櫻草?


    說她是桃花還差不多。


    可她的確就是櫻草。


    她激動地走上前輕輕握住岑西錦剛剛洗過的手,語氣略微有些誇張:“錦妹妹,多日不見,你過得可好?”


    “好……好……”,岑西錦甩了甩腦袋,複又問道,“你真是櫻草啊?”


    這話問的。


    櫻草有點尷尬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衝大家笑道:“瞧,我的錦妹妹都樂傻了。”


    “掌製您跟剛來的時候的確不一樣,也難怪錦姑娘看呆了眼。”有年紀小的女史忙跟上前來湊趣兒。


    “哦,是嘛?”櫻草笑了笑,學著典製們的示範性動作極富威嚴地輕扶了一把發髻,那發髻上的頭釵就不停地晃啊晃。晃得跟蕩秋千似的。


    岑西錦瞧著那晃悠悠的發釵,這才迴了神,心中默默地吐槽著,櫻草妹子啊,這幾個月你是經曆了什麽呀……


    “瞧你,餓壞了吧?我就知道,司苑司那種窮酸地方,哪裏能養人!”櫻草嘴角微揚,那歡快的語調,不屑的神情,無一不是在彰顯著她的春風得意,“來人啊,讓錦妹妹也嚐一嚐咱們司製司的夥食!”


    見此,岑西錦幹脆把心思一收,乖巧地跟著她坐下,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像極了幾個月前,她剛進宮,初見柳芙姑姑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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