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 一命還一命。”謝琰話音剛落, 刀子便毫不客氣地向千尋頸側動脈劃去。


    “等等!”


    “等等!”


    趙清商和千尋同時探出手抓上了刀口,千尋手還快些, 借著手腕上的鐵鏈頂住了刀萼的位置, 趙清商則是徒手抓上了刀尖, 任由刀口嵌進指腹。


    謝琰刀上本就沒使多少力, 被二力一阻後便再難推進,他應變也快,當即換了左手捏住千尋背後大椎『穴』, 勁力一催將千尋疼得眼前一黑。


    千尋急忙喊道:“我知道謝煥之是怎麽死的!”


    這一聲果然奏效, 謝琰立刻鬆了力道, 可他隻遲疑了一個瞬間, 便冷笑道:“人是趙清商所殺,我親眼所見, 何須你來多言。”


    謝琰手上再次用力,不料趙清商忽然鬆開了握著的刀尖, 一側身繞過謝琰,自地上拔出根黑樅枝來到了謝煥之的屍體前, 他將黑樅枝的尖口抵著謝煥之的脖子,冷冷道:“你動她一下,我便讓謝煥之身首異處,死了還要遭受分屍之辱,謝琰這都拜你所賜。”


    說罷,他又看向千尋, 道:“小蘇,謝煥之之死沒這麽簡單,這些事與你無關,即便你知道些什麽也千萬莫要說出口。”


    謝琰聽了麵『色』一變,攥緊了千尋道:“你知道什麽,說出來!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千尋剛要開口,就聽趙清商又道:“不要說,說了就再難脫身了。”


    謝琰喝道:“說!我讓你說你就說!”說著他又拿刀指向趙清商,“你給我閉嘴,別忘了這裏是黑樅林,隻要我想,你們兩個誰都走不出去。”


    千尋被謝琰攥得幾乎透不過氣,她咳嗽起來,背脊一起一伏的。不經意間,她與趙清商對望了一眼。趙清商看著她,神『色』恢複了淡然,哪裏是勸人莫開口的樣子,唯獨謝琰被他一激就上了鉤,剛才還什麽都聽不進,掄起刀子就殺人,現在卻完全顛倒了過來。


    真是夠蠢的,千尋腹誹道。


    她深吸一口氣,道:“謝統領,你可仔細看過謝煥之屍身上的致命傷了?”


    謝琰道:“看得清清楚楚,一箭正中心口。”


    “心口的並非致命傷,而是死後才『插』上的。”


    謝琰冷笑道:“滿口胡言,我方才看過,他身上沒有旁的傷口了。”


    “致死的原由未必都會留下創口,你若不信,重新檢查下屍體不就明了了?”


    謝琰聞言,剛要同意,卻忽然警醒道:“你這麽說不過是想誆我放了你,別耍花樣,知道什麽都說出來!”


    千尋歎了口氣,道:“你不讓我查驗屍體,那他的死因我又如何知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你們入林遇到謝煥之前,他便已是一具泡在冰水中的屍體了。”


    “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早就擺在了大人的眼前,隻是大人自己視而不見。謝煥之這半張臉泡在水中已然爛了,可你看他胸前的箭口,根本就是新成的,若他是因中箭落水而亡,不至於臉上爛得這般嚴重。若是他先前就泡在了水中,其後才中的箭,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先前便已死透了?那麽即便袖箭『射』在了謝煥之的心口,也殺不死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謝琰聽了,微微一愣,道:“若是一個死人,又為何要拿箭來『射』,你的話根本說不通。”


    千尋卻道:“水塘之上霧氣這般重,若是有個黑影向你漂來,你便不會出手自保嗎?清商這一箭『射』出去,怕是他連自己『射』中的是什麽都不知曉,哪裏能猜到水裏的就是謝煥之呢?”


    千尋說罷,又小聲埋怨道:“若他真想殺謝煥之,又何必留著你,這般不要命地糾纏……”


    這話道然謝琰陷入了迴憶,說來他和趙清商在林中遇到了第一波狩奴,不慎失散,可沒花多久的功夫又把人給追到了,他還清楚記得,剛追上趙清商時,他正全神戒備地看著霧瘴中的水塘。確實像是千尋說的那樣,若他真的知道自己『射』殺了謝煥之,在遇到謝琰時總該有些不自然,注意力也該放在如何與謝琰周旋上。


    隻聽趙清商這時冷笑了一聲,將手上的黑樅枝丟到了一旁,道:“若我要殺謝煥之,何須親自動手,無端地就被瘋狗咬上了。”


    “你……”謝琰要發怒,卻要不知該說什麽。其實他心裏也一直沒想明白,趙清商為什麽要殺謝煥之?明明才救了自己一命,轉頭就殺了自己的弟弟,這根本說不通啊!


    根本說不通,可為什麽自己隻看了一眼就認定趙清商是兇手呢?


    謝琰愣住了,更加說不通的,其實是自己。自從見到謝煥之的屍體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根本不合邏輯,仿佛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驅使著,心裏隻想著要將趙清商置於死地。怎麽會這樣?


    謝琰這邊正神遊天外,千尋卻是一個反肘頂上了他的肋骨,輕輕鬆鬆地掙脫了開去,手上的鐵鏈子跟著一甩,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直接掃上了謝琰的下巴,疼得他一時沒蹲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喲,對不住。”千尋拍了拍手站起身,順勢一抬腳踢上了謝琰的手腕,謝琰一直握著的長刀被高高拋起,落下時堪堪被千尋接住。


    千尋接了刀眯眼看了看,讚道:“好刀啊,差點就削斷了我的脖子。”


    另一邊,趙清商咳嗽了兩聲。謝琰捂著下巴抬頭看了趙清商一眼,卻見他大半個身子籠在稀薄的霧瘴中,正抬起一邊的袖子捂著口鼻。


    等等,是瘴氣,謝琰心道。瘴氣有毒,容易讓人生出幻覺來,所以才會變得癲狂起來麽?可為什麽現在清醒了?


    千尋瞧見趙清商咳嗽,便向他走了過去,衣袖帶風掃過謝琰。謝琰隻覺鼻間幾縷淡淡的冷香來,冷香入鼻便向著腦門躥去,一時間神思又清醒了不少,連周圍瘴氣的黴腐味兒都淡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謝琰問道。


    千尋隻瞥了謝琰一眼,卻懶得再同他說話,拉了趙清商替他把脈,眼睛卻看向了地上謝煥之的屍體。


    隻聽趙清商問道:“小蘇,你可看得出,謝煥之死了有多久?”


    千尋用刀輕輕撥了一下謝煥之發,將他那半張潰爛的臉袒『露』出來,道:“照這腐爛的情形,少說也是在水裏泡了好幾天了。”


    謝琰走了過來,道:“這不可能,半日前他還好好的。”


    千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半日前?你確定半日前看到的是他本人嗎?”


    謝琰頗為嫌棄地拍開了千尋抵在謝煥之屍身上的刀,道:“我自己的弟弟,我如何認不出?何況人是我親自從家中帶出來的。”


    千尋嗤笑一聲未接口,手上鬆開趙清商的脈搏,道:“你這病原本養得好好的,今日吹了風才又有了些反複,可惜我今天身上沒帶『藥』,等迴去了煎上幾貼『藥』就好。”


    千尋說罷,正打算蹲下身去仔細查看謝煥之,卻不料被趙清商抓了手腕。趙清商手上微微用力將她帶到自己身前,一抬手『摸』上她的額頭,道:“怎麽燒得這般厲害?”


    一旁謝琰看著兩人隻覺心煩,他幹咳一聲道:“有病沒病的迴去吃『藥』不就得了,我問你們謝煥之的事,怎麽老打岔?”


    趙清商皺了皺眉,對著千尋道:“走吧,先迴去,這裏也確實不安全。”


    “走什麽,話還沒說完呢!”謝琰不高興了,起身攔住二人。


    千尋聳了聳肩,道:“那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申時,在北林苑醫帳,我親自送他去的,晉王也是看到的。”謝琰說著看向趙清商。


    趙清商正凝重地看著千尋,此時見兩人都迴頭看著自己,不得不歎了口氣道:“確實見過。”


    “北林苑醫帳?可是戴了黑鬥笠的人?”


    “正是,你見過?”謝琰忙道。


    千尋聞言,麵『色』卻漸漸變了,她沉思片刻後,道:“那個人,不是什麽謝煥之。”


    趙清商也覺出有異,道:“怎麽迴事?”


    千尋卻道:“清商,今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禁軍的人在黑樅林外找到了謝煥之的黑鬥笠,裏麵沾著你身上的雪緞絲。”


    謝琰這下也聽明白了,怒道:“趙清商你派人跟蹤我?連禁軍的東西你也敢偷!”


    千尋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安靜,道:“黑鬥笠確實是我從醫帳裏拿的,原是想避人耳目,但那黑鬥笠的主人不是謝煥之,我見過他,就在醫帳裏,被人抬進來後就摘了鬥笠讓胡太醫醫治。後來胡太醫出去取『藥』,他便匆匆離開了醫帳。旁的不說,單說人的骨骼,隻要我看過一樣便不會認錯,那人比謝煥之要高出一些,因為習武關節與常人又有些不同。”


    “怎麽可能,人是我親自送去的,怎麽可能不是煥之!”謝琰道。


    趙清商卻追問道:“後來呢?你既然知道我在北林苑,為何脫身後不來尋我,反來了這黑樅林?”


    千尋略一遲疑,還是道:“後來,那人自馬棚牽了匹汗血寶馬,入了林。”


    “就一個人?”


    “一個人,但我遠遠看到,馬背上還馱著隻麻袋,看大小應該能裝下一個人。”


    謝琰此時卻『插』話道:“汗血寶馬,煥之怎麽可能去偷禦賜之物?”


    “都說了那不是謝煥之。”千尋有些頭疼,道:“若是有人刻意想要扮成謝煥之的模樣,戴個□□,學一學他平時的行動舉止,也不是沒可能,你若真是他的親兄長,便沒覺得他有什麽細微不同麽?”


    謝琰被問得一噎,說到細微不同,他這次迴來就覺得,謝煥之整個人都不同了,『性』子比起從前孤僻了許多,時常一個人待著不說話,因臉上長了疹子遲遲不見好,這才整日都戴著個鬥笠。謝家人隻當他是因姚蘭釵之事傷心過度得了心病,哪裏想過是不是有其他人扮作了他的樣子。可真照著這思路一想,過去半日裏的謝煥之真是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聲音、長相、身形、『性』情,哪一樣都不是原來的。


    謝琰這般一想,隻覺『毛』骨悚然,什麽人要殺謝煥之,還得做到這個地步?


    趙清商沉『吟』道:“那帶有萬字符的馬蹄印很深,馬背上應該是兩個人的重量,看來那麻袋裏裝的才是真正的謝煥之。不過棄屍為何要來黑樅林?”


    “棄屍,所以我才會找過來,那人是刻意將我們引來的。”謝琰細思之下,隻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密密編織著,等著他陷落,他一抬頭看向趙清商,道:“趙清商,從一開始明明是你在給我下套,假借追查禦馬和謝煥之的名義,騙我來這黑樅林替你尋人,但謝煥之會在這裏出現,根本不在你的計劃內吧?”


    “確實意料之外。”趙清商淡淡道。


    謝琰麵『色』一變,立刻自地上扛起謝煥之的屍體,向著趙清商道:“走,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是個圈套。”


    趙清商卻沒動。


    “還愣著幹什麽?”謝琰急了。


    忽然“嘭”的一聲響,整個黑樅林外的上空,升起了一道信令。那信令在黑夜裏明亮極了,蜿蜒升空後如煙花般散開,將林中的霧瘴映得透亮。


    隻一瞬間,那信令便熄滅了。


    “還有人活著!”謝琰立刻認出了這信令,他帶來的每一個親兵身上都有這麽一支。謝琰大喜,這些人是與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就這樣折在了黑樅林中,早就令他痛心異常。此時得見生還者,到底還是驚喜的。


    卻聽千尋道:“信令是自林外升起的,看來是有人來找你們了。”


    謝琰聞言,麵上喜『色』漸漸淡下,驟然成了驚恐。


    趙清商卻抬頭眯著眼看向信令熄滅的方向,道:“看來那人與我想的一樣,隻要黑樅林見了光,你們謝家便算是完了。所謂棄屍,也不過是個由頭,好將人引到這黑樅林裏來。”


    說到這裏,趙清商淡淡一笑,道:“可真是絕了,借你謝家人的手,斷你謝家人的路。這黑樅林裏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京裏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牽扯在內,隻怕到死他們都會將你謝家視作仇敵。謝琰,今日你跟我來的這一遭,可算是絕路了。”


    千尋不解,問道:“到底來的是什麽人,居然讓這個姓謝的怕成這樣?”


    趙清商笑道:“能在這個時候調動禁軍巡林的,還能有什麽人,自然是謝琰的上司,三皇子趙沛了。”


    趙清商話音剛落,便有成片的馬蹄聲響起。那馬蹄聲悶悶響著,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跑來,越跑越近,聲響也越來越大,從一開始悶在土裏的震動,漸漸波及到了霧氣中,很快連馬嘶都能聽到了。


    林外,趙沛一馬當先,身後跟著駒三和數百禁軍人馬,一路飛馳著,來到了黑樅林外。


    趙沛在林子前停馬,迴頭向著禁軍一揮馬鞭,道:“去,將晉王殿下和謝統領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理我一下?我卡文卡得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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