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未死, 死的是她帶來的那十六個重甲護衛。


    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 躍出的黑影就將人統統收割了。極月卻認得這些人,在祭天台上, 也是這些黑影將黑甲衛殺得潰不成軍, 他們身形如同鬼魅, 出手狠辣叫人防不勝防。而粟角城中能有這般身手的, 便隻有三十六閣的殺手。


    極月細細數了一遍,加上她這裏一共有二十七個,三十六閣來了二十七閣的人, 為了刺殺大祭司昊天。可眼下事態驟變, 讓極月覺得粟角城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陰謀。


    眼見護衛都死了, 長公主卻忽然迴了神, 麵上滿是決絕與狠厲,仰頭瞪著督官道:“粟角城這是什麽意思?要造反了不成?”


    “公主言重了, 想請公主走一趟,要是跟著這許多人, 怕是不方便。”督官幽幽道。


    長公主聞言,眼中光芒一閃, 忽自袖中掏出把匕首來,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向著督官冷笑道:“奴才,你可別忘了!本宮乃是王室中人,若是死在了粟角城的手上,就不怕王上踏平你們的山穀麽?”


    督官倒是一點不著急她會抹脖子, 隻淡淡道:“公主金枝玉葉,不該帶著這樣的兇器。不過方才說到了國主陛下,小人倒是想勸公主一句,王族中人可不講什麽手足親情,隻怕國主陛下現在正籌劃著怎麽將公主滅口呢。”


    長公主怒道:“滿口胡言!此事與我王弟有何幹係!”


    “看來公主是想做個慈愛的長姐,倒叫小人佩服得緊。隻是不知國主陛下是不是也如此看重這份姐弟之情?依小人看,公主不忙殉身,也不必急著將刺殺一事同陛下撇清關係,不如跟著小人去城主那兒坐坐,看看公主這一失蹤,國主陛下會做些什麽?”


    長公主聽得愈發茫然,粟角城拿錢辦事,既然已經替她殺了仇人昊天,為何還要節外生枝地做出這些來?這麽多年來,粟角城向來不會介入任何權利鬥爭中,現在也不該有。她問道:“你背後的主子到底是什麽人?”


    督官一笑,道:“公主見了,便知曉。”


    長公主見他如此淡定,本能中覺得不能跟去。既然駙馬的仇已經報了,昊天也再不會成為後宛國的攝政王,此生已無他求,與其留著成為他人掣肘王弟的棋子,倒不如一了百了地去了。想到此處,她神『色』一狠,手中匕首向著喉管割去。與此同時火花一閃,一枚石子以極快的速度『射』中了她手中的匕首,巨大的勁道震得她再也握不住刀柄,匕首向外探出紮入了一旁的雪地中。


    長公主急忙撲出要去搶迴匕首,不料後心一痛,立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


    督官十分滿意地衝不遠處一黑影點點頭,道:“帶迴去,仔細著別弄死了。”


    二十六個黑影中,隻一人上前將地上的長公主提了起來,扛在了肩上,隨即這些人身形一閃,消失在了魔鬼城中。


    等人都走了,督官這才轉過頭向著牆縫中麵『色』愈發蒼白的極月道:“肋骨斷了,不算是小傷,你這般逞能封了自己的『穴』道,就不怕傷了自己的五感?”


    極月這時已漸漸恢複了痛覺,一瞬間肋下入錐刺。“若來晚了,督官怕是要怪罪,到時候便不是傷了五感這般簡單。”


    “嗬,你倒是有趣。聽聞在祭天司中,國主陛下有意迎娶你為王後,這般好處之下,你倒是一點不動心?”


    極月聞言,心中一跳。原來自己在祭天司中,一言一行都在粟角城的耳目中。粟角城能做到這樣地步,刺殺昊天又何須這般大費周章?隻怕連黑甲衛中也安『插』了自己的耳目,何必非要在祭天大典上動手,鬧了這麽大一出?不,不僅如此,昊天臨時改變了祭天的時間,粟角城立刻便能知曉,何須自己去通風報信,極月覺得自己根本低估了粟角城的勢力。可既然知道,為何就不肯給一個迴應呢?難道這場刺殺根本就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不成?


    “陛下要娶的是鐵魯達家的女兒,不是一個刺客。”極月冷冷道。


    “那就代替鐵魯達家的女兒。”督官淡淡道。


    “為什麽?”


    “為了榮華富貴,怎麽,王後之位當前,你竟一點不動搖麽?當個受人跪拜貴『婦』,總比在粟角城為人賣命來得強。”督官笑道。


    “這是監察院的意思?”


    “不是。”


    極月冷笑道:“那便是督官說笑了,在我看來粟角城和後宛城王宮,沒有哪個比哪個更好,都是一樣的命不由己。當個刺客好歹還能靠手藝吃飯,若真死了也隻能怨自己技不如人,不論死活都不太廢腦子。”


    督官聞言不置可否,隻一笑,隨即另起了個話頭道:“聽說極月閣幾日前收了個影衛,為何你沒將他帶在身邊?”


    極月忍著痛,身上有些發燒,道:“還沒養熟的狼,帶在身邊難說會咬誰。”


    督官聞言卻笑了,道:“嗬,這話倒是實在。”


    “督官若無他事,極月便當是任務已經結了,告辭。”極月說著,伸手扶了把牆準備推出去,卻被督官給叫住了。


    督官道:“不忙走,城主給你準備了第二張令卷。”


    極月有些詫異,迴頭看了眼督官,接了令卷就意味著她要在之後的七日內再殺一個人,這本不是什麽難事,可以她目前的傷勢來看,光是站立都有些吃力了,這要如何殺人呢?送死還差不多。


    極月神『色』愈發冷了下來,最終隻問道:“東西呢?”


    督官笑道:“令卷在城主手上,城主要見你。”


    ……


    粟角城的城主是粟角城真正的主人,可粟角城裏沒有多少人見過這位真正的主人。


    在粟角城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人們也沒有少打聽過城主的背景。可即便有著侯影這樣很有手段的人物,刺客們依舊對這個深居簡出的城主一無所知。


    說一無所知也未必對,至少刺客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城主從來都不住在粟角城。監察院裏那座巨大的迴字樓不過是形同虛設的寢居,許多關於粟角城的秘密都被藏在了其中,布了層層機關防備著前來偷窺的好事之徒,可無論防備有多麽嚴密,城主始終沒有在這迴字樓中住過一個晚上。


    監察院的韋通天是少數見過城主的幾個人之一,但東西二堂桑塔和梅久卻沒見過。所以粟角城裏的人心裏頭都明白,東西二堂終究是粟角城裏辦事的奴才,算不得主子,而韋通天這個奴才顯然要比東西二堂地位更高一些。


    極月是三十六閣的刺客,隸屬監察院的管轄,對於迴字樓的傳說自然沒有少聽。正因如此,當督官說出城主召見時,險些讓她以為他又在說笑。


    可偏偏就不是說笑。


    漆黑的雪夜裏,魔鬼城外來了一支駝隊,前後共二十匹駱駝,帶了些從江南的絲綢和布匹。這支駝隊將督官和極月一起帶上了路,向著東南方位走了一天一夜。


    長久的顛簸將極月的傷勢徹底勾了出來,等到再次入夜時,她在駝背上經曆了短暫的休克。督官的以為她死了,打算將她就地埋了,可偏巧整個身子都被埋進沙坑時,她還是給喘出了口氣來。


    這場波折沒有耽誤駝隊趕路的時間,極月卻因此明白了過來,她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城主想要見她,未必就是非她不可,所以督官才會在這一日一夜中兼程趕路,卻對她的傷勢不聞不問。


    極月不知為何竟鬆了口氣,可鬆過氣後又有些後怕。她在離死亡很近的時候,身體疲憊得同意識完全抽離,什麽都不知什麽都不想,竟是異常的輕鬆。而當她遠離死亡時才發現,原來死亡竟是那樣容易,容易到隻要她有著一念的放棄,就會徹底沉淪進無休無止的長眠中。


    隻有活著的人才會去想,死到底是多麽可怕的事。譬如走過一次鬼門關的她,忽然覺得這茫茫大漠中,即便是漫天的星辰也讓人萬分不舍。活著才能看到這一切,死了就什麽都沒了,不會感到疼,更不能去想一些人一些事。


    極月想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為了不讓肋骨處的劇痛消磨她太多的精力,她再次封了自己的『穴』道,艱難吃了些堅硬的麵饢,靠著發臭的駱駝睡了過去。


    等到天快亮時,駝隊終於走至一處綠洲。


    督官看著麵『色』依舊煞白的極月,指了指沙丘之下一彎如黑曜石般的湖水,道:“城主隻見你一人,我便送你到此了。”


    封閉『穴』道的好處,便在於痛楚被完全隔離在了感官外。極月翻身下駱駝時,沒有再同之前一樣摔在了冰冷的沙地上。可壞處也隨之而來,因『穴』道被封閉了三個多時辰,聽覺、嗅覺和觸覺變得麻木起來。極月甚至沒有聽到督官說了什麽,隻是通過他嘴唇的開合大致明白,接下裏的路她隻能一個人走了。


    天光未亮,正是沙漠中最為寒冷的時候。淩冽的風將冰冷的細沙吹起,打在極月的臉上。好在她覺不出疼痛來,一路踉踉蹌蹌地向著綠洲的方向前行。


    極月心道,從星河走後,西域的戈壁黃沙間,便真真正正地隻剩下她一人了。


    可即便是一人,隻要腳下還有路,那便也還要向前走,直到有一天,她再走不動了,那時候她才能停下,仰麵躺在冰冷的黃沙上,看著滿天星辰在眼中模糊。那一天對她這個年紀的人而言,真的還很遙遠,很遙遠。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要出國一周,唔……對,就是又要那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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