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霽川是什麽時候察覺出自己和弟弟不太一樣的呢?


    大約是他無法控製情緒,將幼兒園的一個小朋友揍得鼻青臉腫時。


    那天爸爸站在他麵前,雖然他依舊如平時那般盡職盡責,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但時不時望向他的複雜神色卻透露著他無法忽略的厭棄。


    爸爸遊刃有餘的和小朋友的家長和解了。


    隻是這個幼兒園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轉學,也是之後頻繁轉學的開始。


    ?


    從醫院出來。


    薑霽川默默的跟在薑震高大的身影後。


    兩人均沉默不語。


    突然薑震停下來,轉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薑霽川。


    “薑霽川,知道迴去怎麽和你媽說?”


    薑霽川點了下頭,垂眸掃向被白色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手臂。


    薑震似乎還不放心,追問道:“怎麽說?”


    “我不小心摔傷了。”


    薑震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如果控製不住脾氣要打架,那就把對方打服了,薑霽川,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老爸在後麵擦屁股!”


    薑震也意識到大兒子繼承了他的狂躁症,但他都能摸爬滾打的好好活到現在,薑霽川這小子又有什麽不能。


    所以隻要兒子沒把自己作死,讓他老婆傷心難過,就不是大問題。


    薑霽川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但還是點了下頭。


    畢竟這是爸爸第一次和他說他的過去。


    從那以後,薑霽川每天都要吃藥,每周還要去進行心理治療。


    可情況並沒有好轉,小學開始,薑霽川幾乎每周都會打架。


    打一次假,薑震就會給他轉學。


    等到第七次還是第八次轉學的時候,薑震覺得再這麽下去,老婆那邊是瞞不住了。


    便出資收購了所私人學校,收的都是附近的刺頭,問題學生。


    這樣就算打架,也不全是他兒子的錯。


    之後就把薑霽川扔裏麵自生自滅了。


    而薑霽流還在原先的學校念書,畢竟就算薑震對倆兒子都不感興趣,但他覺得怎麽也得保證一個正常,否則哪天東窗事發,好歹有一個還能安撫他老婆。


    薑霽川隻用了半個學期,就兇名遠揚了。


    幾乎都成了鬼見愁了,方圓十裏的小學生看見他就跑,就連初中生都避其鋒芒。


    薑霽川沒覺得有什麽問題,隻是冷靜的時候好像越來越少,總是處於一種煩躁興奮的狀態。


    如今隻有在溫柔的媽媽身邊,才能稍微平複心情。


    可媽媽的身體最近這幾年越發不好,爸爸很著急,直接陪著住進了私人療養院。


    而爸爸怕他一不小心犯病刺激到媽媽,隻允許他一星期去探望一次。


    日子,變得越發無聊和難捱。


    隻有在打架和鮮血當中,他才覺得自己活著。


    而今天,他把薑霽流也給揍了。


    那小子紅著眼睛,大喊了一聲:“你也不愛我!”


    衝進房間,不一會兒抱著個淩亂的背包就氣衝衝的離家出走了。


    薑霽川覺得好笑,懶得搭理他。


    給爸的秘書打了個電話,通知他薑霽流離家出走了,他就懶得管了。


    碩大的別墅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靜到能聽見時鍾滴答的聲響。


    可周遭越平靜,薑霽川就越發煩躁。


    他推開門,穿過院子,打算出去找人打一架。


    沒想到才打開大門,有個軟軟的東西撞進懷裏。


    他擰起眉頭,剛要一腳踢過去。


    就看那小團子揚起臉。


    圓潤白皙的臉上一雙清澈純透的鹿眼毫不避諱的望著他。


    見他看過來,那圓圓的小團子揚起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


    一開口,聲音又軟又糯卻脆生生的:“哥哥,你好呀,我是新來的鄰居,我叫綿綿!”


    小團子說著往後退了一步,還乖巧的整理了一下有點亂的衣襟。


    薑霽川這才看清,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白色蓬蓬裙,一頭烏黑的頭發編成兩條麻花辮垂在腦後,是那種被嬌養著長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說著舉起手裏捧著的籃子,裏麵裝著和她一樣軟軟白白的糕點。


    似乎見他沒有搭理她,乖乖站好後,又叫了一聲:“哥哥好!”


    薑霽川眉頭瞬間擰得更深,弓腰露出兇狠的表情,“信不信我揍你!”


    兇完,小姑娘原本笑意連連的眼睛頓時瞪圓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轉瞬紅了眼眶,噘著嘴往迴跑。


    薑霽川直起身體,不屑的輕哼一聲。


    又是個膽小鬼。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剛要往外走,找人打架。


    那抹白突然又撞進眼簾。


    小姑娘去而複返,又露出軟軟甜甜的笑容,“哥哥你能不能別打綿綿?綿綿可以……”


    那雙大眼睛轉了轉,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開心的說,“可以給你唱歌!老師都誇綿綿唱的好聽呢!”


    溫冉其實心裏也有點害怕,但剛剛爸爸說:小哥哥隻是生病了,並不是有意要兇她的,讓她再過來試試。


    爸爸還說,他就在不遠處看著,要是發現不好,就抓緊往他這邊跑。


    這麽想著,她頓時更有底氣了。


    她微微挺起胸膛,又把抱著的籃子往前送了送。


    “綿綿新搬過來的,還沒有朋友,哥哥你要不要做綿綿的朋友?”小姑娘聲音有些猶疑,一副擔心自己要求會不會太過分的小心樣子。


    做朋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看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之後,還想要和他做朋友。


    麵前這是個小傻子嗎?


    薑霽川單手插兜,微微仰著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溫冉。


    腦袋裏的噪音好似被暫時壓製了。


    他興趣缺缺隨後說了句:“是嗎?那你唱兩句我聽聽再說。”


    其實是想為難為難她,讓她趕快滾蛋。


    可小姑娘原本透著點怯意的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好似比她身後的烈日還灼熱。


    薑霽川微微愣了一下,耳邊就響起脆甜的歌聲。


    歌詞他沒太聽清,但那清甜的聲音,柔柔又暗自充滿力量,配上小姑娘明媚燦爛的笑容,心裏那股煩躁似乎都減緩了不少。


    他緩緩鬆開褲兜裏緊握的拳頭,轉身靠在牆邊。


    小姑娘一唱完,就眼巴巴的看過來。


    大眼睛水汪汪的眨了眨,就像是求誇獎呆頭呆腦的小貓咪。


    薑霽川突然產生一種要是多個這麽樣的小跟班也不錯的想法。


    畢竟笑起來好看,聲音又甜。


    他又揚了一下下巴,“拿的什麽?好吃嗎?”


    小姑娘一聽,立馬抱著籃子湊過來。


    用嫩白的小手輕輕的指了指軟白的糕點:“好吃,是爸爸親手做的,甜甜的。”


    甜的?


    薑霽川習慣性的皺眉,他最討厭吃甜的了。


    正要拒絕,就對上小姑娘充滿期盼的眼神兒。


    他鬼使神差的拿出一塊,咬了一口。


    嘖,還真他媽的甜。


    “好吃吧!綿綿最喜歡吃了!”


    剛要吐出去的糕點又被他吞咽了下去。


    薑霽川心想:要是把鄰居家的小屁孩弄哭了,媽媽那邊肯定瞞不住……


    這麽想著,他三兩口把糕點吃完。


    卻沒想過這一次妥協,往後就妥協了小半輩子。


    ????????


    薑霽流懂事後就覺得自己這個家除了媽媽之外都很奇怪。


    但媽媽身體不好,要長期住院,後來稍微好了些也隻能住在療養院。


    上小學後,和別的小朋友瘋玩之後,他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


    這個家除了媽媽沒有人關心他!


    這給他的自由太過火了啊!


    所以那天,他想到這個家還有哥哥和他同病相憐。


    他迫不及待的站在哥哥麵前,很認真嚴肅的問了一句:“哥,你愛我不?”


    然後他哥沒搭理他。


    薑霽流不死心,又追上去了:“咱們是雙胞胎,雖然是異卵的,但我們可是一母同胞啊!你愛我不?”


    薑霽川仍舊沒搭理他,似乎嫌他煩了,兇狠的瞥了他一眼。


    要是以往,薑霽流肯定就乖乖的找個地方自己玩耍了。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難過的小可憐。


    爸爸不愛他就算了,怎麽連一個肚子裏出來的哥哥都不愛他!


    他又追了上去,很大聲的問了一句:“你到底愛不愛我!”


    然後,就收獲了哥哥給他的致命一腳。


    薑霽流捂著巨疼的屁股,滿眼的難以置信:“你居然打我?!”


    然後,另一半屁股上也挨了同樣一腳。


    疼的他沒忍住哭了出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驚天怒吼一聲:“你也不愛我!”


    他悲憤的衝進屋子裏,往床上一坐,屁股疼的他猛地站起來。


    被哥哥揍了的委屈湧上來。


    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


    媽媽身體不好,不能和她告狀,爸爸……呃……還是算了……


    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薑霽流將書包裏的書倒了,塞了兩件衣服,想了想又把自己藏的零食塞滿了,轉身就跑出去了。


    這個家是多一秒都不能待了。


    以後他就是獨闖天地的小可憐了!


    薑霽流先來到了死黨小熊家,小熊媽媽格外的歡迎他。


    準備了一大桌子菜,薑霽流特別開心,心裏忍不住感慨:這才是正常的家嘛!


    隻是吃著吃著,就覺得有點不對了。


    在學校日天日地的小熊,這會兒乖乖的坐在椅子上,謹慎小心的就好像他是客人似的。


    吃完飯,薑霽流正打算和小熊進臥室分享他帶來的零食。


    哪知道小熊站到他媽媽旁邊,開始跟匯報似的一條條一件件的和他媽媽說今天在學校做什麽了。


    就連上了幾趟洗手間都沒遺漏!


    小熊媽媽似乎看出他有些震驚,笑的極其和藹,“小熊這孩子不像你乖巧,他太調皮了,作為媽媽我得知道他所有事,才不至於讓他走彎路。”


    薑霽流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好不容易等到小熊匯報完,他以為終於能開心的和他分享零食了。


    哪知道小熊媽媽湊了過來,“小熊,這個太甜,你不能吃,這個太辣,你不能吃,這個……日期不好。”


    薑霽流看著乖乖點頭的小熊,最後一袋子零食怎麽倒出來的又怎麽裝進去的。


    以及,薑霽流還發現,小熊的臥室沒有門鎖,他們在裏麵說話的時候,門也要半敞開,而他的媽媽則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織毛衣。


    這氣氛,簡直讓他窒息。


    最後兩兄弟終於有點私人空間了。


    倆人擠在衛生間裏,小熊灰敗著臉:“兄弟,沒人管你還不好,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薑霽流同情的拍了拍小熊的肩膀,正要說什麽,外麵傳來堪稱恐怖的聲音。


    “你們兩個在廁所的時間太長了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從廁所出來,薑霽流就抱著他的背包跑了。


    這地方真是半點待不了。


    比他家還恐怖!


    然後他又去投奔另一個兄弟的家,毛毛。


    毛毛家住在最破舊的城中村。


    薑霽流站在狹小的房間裏,有點局促,畢竟這個房子真的比他的私人浴室大不了多少。


    毛毛媽媽特別熱情的招待了薑霽流。


    把家裏能拿出來的好吃的都拿了出來。


    薑霽流看著那些平時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的東西,卻被毛毛媽媽當成好東西拿來招待人,小小的孩子心裏第一次湧出點心酸和愧疚。


    他覺得自己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熱熱鬧鬧在毛毛家吃了晚飯,薑霽流把自己所有的零食都倒了出來送給了毛毛。


    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隻能側著躺著,這一晚薑霽流幾乎沒睡。


    他突然有些想念那個冷清卻能任他打滾的大床了。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毛毛媽媽就起床要去工作了。


    毛毛也懂事的起來幫媽媽收拾擺攤的東西。


    薑霽流也跟著忙活,等天大亮了,他和毛毛坐在路邊,一人咬著一個手抓餅。


    毛毛猶猶豫豫的說道:“霽流,你就別離家出走了,你媽媽身體不好,才沒辦法時時刻刻照顧你的。”


    此刻的薑霽流早就想通了,他重重的點了下頭,將剩下那點手抓餅全都塞到嘴裏,起身拍了拍毛毛的肩膀。


    “我懂!”


    說完,他拎著空蕩蕩的背包,迫不及待的往家跑。


    正巧遇見剛要出門的薑霽川。


    薑霽流立馬衝他哥吼道:“哥!咱倆幸運多了!有錢有自由!有愛咱們的媽媽和愛媽媽的爸爸!我不離家出走了,我會和你相親相愛一輩子的!”


    然後又喜提一腳。


    隻是這次薑霽流沒有委委屈屈,反倒笑得特別開心。


    “啊,對了!我還有哥哥!”


    薑霽川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迴倒是沒再踢他。


    隻是心想:這個家除了媽媽,終於全都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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