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答應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臉蛋,發現指尖蹭下濃濃的紅胭脂,其他人也看過來,果然看見章答應臉上頂著兩塊胭脂沒抹開,像唱戲那般的濃艷,知道的猜想該是上妝沒勻開,不知道的,還當她故意這樣惹人奇怪,一時不乏嗤笑嘲諷的聲音,宜妃這邊看見了,惱怒不已,當著眾人的麵就嗬斥:「還不快去弄幹淨?」


    「臣妾……」章佳氏尷尬得說不出話


    「主子,咱們到外頭去弄。」小雨慌慌張張來拉了自家主子去外麵,章佳氏問她怎麽迴事,小雨說出門前抹上了沒來得及勻開,結果被宜妃在外頭一催促,她們穿了衣裳著急地就跑出來,章答應一路低眉垂首,小雨說她跟在身邊都沒看見,旁人大概也都沒看見。


    「你真是的,這幾天總是毛毛躁躁,害我被宜妃娘娘罵就算了,自己也遭罪不是?」章答應弄明白怎麽迴事,沒有不高興,抬手拍拍小雨的腦袋,「你還沒被罰夠啊,前天挨打的地方,還疼著吧?」


    小雨嘿嘿一笑,不當一迴事兒,翻出隨身帶的胭脂盒,小心翼翼在陽光下給主子擦,因為對著陽光,章答應不由自主把眼睛閉上了,之後等不及小雨弄好,裏頭突然傳出「皇貴妃娘娘駕到」的動靜,兩人趕緊收拾好往裏走,隱藏在人群末尾。


    皇貴妃今日一身明黃鳳袍,不知是否趕製出來的袍子,竟能在一個瘦弱的病人身上十分合身,沒有晃晃蕩盪地透出幾分淒涼感,和袍上所繡華麗貴重的鳳凰一樣,她高高端坐上首,在琳琅滿頭的珍珠寶石和美艷的脂粉襯托下,說不出的尊貴雍容。


    皇貴妃的服色與皇後服色本就沒太多的差別,不懂其中區別的人,乍一眼把皇貴妃看成皇後,也沒什麽奇怪,隻是宮裏人都看習慣了,通常不會這樣誤會,倒是今天不知為什麽,行禮後紛紛抬眸看皇貴妃時,明明病得瘦弱了的人,莫名更多出幾分貴氣。


    幾位宮中舊人見過昔日赫舍裏皇後和鈕祜祿皇後,心中尚且有此奇怪的感覺,那些鈕祜祿皇後薨逝後才入宮的,更覺得像是瞧見到六宮之主的模樣,位階低的妃嬪尚好,如宜妃僖嬪幾人,心裏頭都暗自抱怨穿戴得太低調,竟被病得要死的皇貴妃比得沒影沒蹤了。


    榮妃、惠妃諸人向皇貴妃問安,皇貴妃則不比昔日聲音清亮氣勢威嚴,病弱之人透出幾分溫柔嫻淑的樣子,直叫人耳目一新。可正當眾人都以為皇貴妃因病改了性子,偏偏這般嫻靜才不過須臾,人家翻臉就跟翻書似的,叫人猝不及防。


    本是眾人好端端地坐著,忽然聽見啜泣的聲響,難免有人循聲望過去,便看到章答應身後的宮女在抹眼淚哭,這還不算什麽,竟連她身前站著的章答應,也是淚流滿麵,隻是那宮女沒忍住哭出了聲,而章答應隻是掉眼淚。


    越來越多的人看到這光景,不免交頭接耳,本還好好地聽皇貴妃示下,一時都無心上首說的話,紛紛把目光落在那站在答應常在中間的章佳氏身上。


    終於連皇貴妃也看到這情景,冷幽幽的目光投過來,聲音雖然輕,可言辭間恨意十足,問著:「你哭什麽?」


    殿內旋即安靜下來,小雨的抽噎聲更加明顯,章答應瞧著很古怪,她好像並沒有哭,可止不住眼淚落下,越是抬手去抹,那眼淚越是洶湧。


    有嫉妒章佳氏之前得寵的人惡毒地在她身後推了一把,章答應踉蹌著衝到了殿中央,無奈隻有屈膝俯首,「抽抽搭搭」地說:「臣妾沒有哭,臣妾是……」


    「是在給我號喪嗎?」皇貴妃冷言一出,在座宮嬪都吃驚不已,她則幽幽道,「外頭是不是都傳瘋了,說我要死了?」


    「沒有,臣妾隻是,娘娘……」章答應極力想要為自己辯解,可抬起臉,那眼淚更是不斷地往外流,她臉上又著急,怎麽看都是在哭的樣子。


    邊上佟嬪很氣憤,像是憎惡有人詛咒她姐姐死去,恨恨對宜妃道:「娘娘平日怎麽管教章答應的,難道她在翊坤宮裏,也動不動就哭?您也不嫌晦氣?」


    宜妃臉色煞白,心中又恨又不服氣,更不願被佟嬪搶白,冷笑道:「妹妹錯了,我哪兒輪得上管教章答應,人家是萬歲爺心尖尖上的人,隔三差五地從幹清宮得賞賜,一碗好吃的菜萬歲爺都惦記著章答應,我敢對人家頤指氣使嗎?」


    一旁僖嬪托著下巴嘆氣:「如今宮裏還有什麽尊卑呀,誰得寵誰站高枝兒。」無端端地就開口欺負新人,往答應常在那一堆人裏問,「王常在,你說是不是?」


    幾位常在答應都是站在末尾的,王氏至今在宮裏沒什麽交好的姐妹,袁答應在屋子裏安胎今天沒有來,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被僖嬪冷不丁這一說,嚇得渾身發抖幾乎腿軟。


    可是這樣一鬧,仍沒止住章答應和小雨的眼淚,皇貴妃麵上很難看,再聽宜妃僖嬪這些話,更是怒從中來,冷聲說:「可見是我病久了,宮裏都壞了規矩,現下新人越來越多,年紀越來越小,榮妃德妃,你們不是管著宮裏的事嗎?就管成這個模樣?」


    嵐琪和榮妃一直坐在邊上沒出聲,這會兒皇貴妃沖她們倆來,趕緊起身告罪,一旁惠妃也跟著站了起來,隻有宜妃大模大樣地坐著,冷笑道:「是該娘娘好好管管了,有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可也沒見做什麽了不起的正經事。」


    可皇貴妃卻矛頭一轉,指向宜妃道:「你還有臉說旁人,自己宮裏的沒管教好,還在這兒丟人現眼。」


    宜妃嚇得噎住,正不知要不要起身施禮告罪,卻聽皇貴妃狠毒地說:「太醫都說我這病要好了,我好心召見姐妹們來見見敘舊,卻來一個給我號喪的。」


    「不是的,娘娘,臣妾沒有……」


    「閉嘴!」皇貴妃嗬斥,但似乎沒有那麽大的力道和氣勢,端著架子很快冷下來,擺擺手吩咐,「把這個賤婦和她的宮女都拖下去打,打到沒聲了丟進沒人住的院子裏去,我看她還怎麽去狐媚皇上,也看看皇上還會不會惦記她,連一碗菜都要送給她吃。」


    「娘娘,臣妾沒有哭,娘娘……」


    章答應驚慌失措地要給自己辯解,可承幹宮裏的人早就得令上來帶人,誰都知道承幹宮裏皇貴妃脾氣不好,從前的日子三兩天就有人被拖到門前挨板子,據說承幹宮裏私備著刑具,果然這會兒人才被拖出去沒多久,刑具就像是準備好了,立刻聽見宮女的尖叫聲,混雜著那劈劈啪啪的拍打聲傳進來,嚇壞了一屋子的人。


    「真晦氣。」皇貴妃恨極了,又瞪著眼將宮嬪們掃視,冷然道,「都迴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模樣,掂掂自己的分量,這紫禁城裏,還輪不到你們來作妖。」


    好好一次相見,弄得不歡而散,宜妃被人推著走出門時,都沒醒過神到底發生了什麽,等看到院子裏被打得癱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章答應時,嚇得雙腿發軟幾乎不能走路。其他妃嬪見章佳氏主僕倆被打得那麽慘,那宮女癱在地上,屁股上的衣裳都染了血,驚得都捂著眼睛趕緊離開承幹宮。


    嵐琪和榮妃最後從正殿離開,瞧見這架勢,一個是章佳氏昔日主子,一個是從前的一宮主位,榮妃唏噓不已,又恨又可憐:「她作死嗎,今天好好的哭什麽?昏了頭的,真以為自己得皇上喜歡,可以無法無天了?」


    嵐琪很冷漠,拉了榮姐姐往外走:「咱們管不了那麽多事,如今雖是宜妃沒臉,可也是曾經咱們的人,不要惹禍上身吧。」


    榮妃雖然覺得嵐琪不是這樣無情的人,可想想章佳氏這兩年折騰的事,換做誰都心寒,也沒有多計較,之後聽說昏厥的主僕倆被扔進了偏僻無人住的院落,派人去看了看,聽說受的傷還不至於要性命,也就沒再理會。


    陌生的屋子裏,章答應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臉上再沒有火辣辣的刺痛,眼睛也不再不受控製地掉眼淚,而她記得自己被拖出去架在春凳上,重重挨了一板子後,後來的事都不記得了。現在屁股上沒有疼痛的感覺,唯一不舒服的,是後脖子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她覺得自己好像不是被板子打暈的,而是被人敲了後脖子暈的。


    此時有人進來,手裏掌著蠟燭,燭光裏看得清是個三十多歲光景的宮女,麵容和善說話溫柔,笑著說:「章答應您醒了,渴不渴餓不餓,奴婢準備了紅棗桂圓湯。」


    章答應迷茫地望著她,半天才問:「這裏是哪兒,小、小雨呢?她是我的宮女。」


    那宮女溫和地笑著:「小雨姑娘挨了打,一時半會兒下不來床,在自己屋子裏呢。不過傷得不重,就是皮肉腫了些,沒傷著筋骨,送來的時候可嚇人了,衣褲上都是血,奴婢還以為這就要打殘了,結果褪了衣裳看,裏頭好好的就是腫得厲害,可那些血跡,不是她身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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