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琪組的四乘一百接力獲得了決賽第五名的成績,可喜可賀。


    看完比賽,盛逢時和袁木就提前退場去買菜,早點去菜更新鮮。按照計劃今天應該吃得豐盛一些,不過下午要去醫院探望嶽蓉,探完還要到鄒琪家,這兩個行程都不輕鬆,袁木怕她們倆消化不良,因此菜做得比較清淡。


    飯後看看書,過半小時一起把家裏打掃一遍,下午三點,兩人出發去醫院。


    去早了也不會多說話,還不如去晚一點,該走的時候正好就走了。


    一到醫院,盛逢時臉上就沒有了笑容,嘴唇緊緊閉著,袁木在她身邊保持安靜。還未走到病房門口,兩人便聽見從門裏傳出的爽朗笑聲,正是嶽蓉。盛逢時聽清楚之後,怔了一下,腳步越走越慢,心裏有些遲疑。她知道隻要她進去嶽蓉的心情就會變壞,她想也許今天她應該離開。


    兩個有血緣關係的人,是由什麽連接在一起的?不一定是關愛,也可以是責任。當然可以是責任。每一次嶽蓉看到她總是漠然的,沒有溫度,像看著一個不得不背負的責任。縱然嶽蓉不喜歡她,卻也沒有完全置之不理,即使是讓她出去住的時候也每個月都付一筆錢給爺爺奶奶。這些盛逢時都記得。處在母親這個位置上,嶽蓉隻能做這麽多,盛逢時明白也理解,不怨不恨,她對嶽蓉,同樣是漠然的。


    她對嶽蓉也負有責任,所以每一兩年會去看望一次,所以現在嶽蓉住院,她會來探病。


    隻是她的到訪對嶽蓉來說,永遠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盛逢時走到門口,又走過門口。袁木沒有問,跟著她一起走過。


    身後,病房的門突然打開。


    “盛教授?”張阿姨很驚喜地喊道,“嶽老師在這間,你們走過了。”


    那就隻能進去了。


    袁木自覺留在門外,盛逢時摸了摸她的頭,走進病房。


    姚若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笑意還沒有散去,嘴角彎著:“逢時,你來啦。過來坐。”說著起身讓出椅子。


    “不用,你坐。”盛逢時站在床尾,沒有走近的意思。


    或許是被姚若瑜哄得心情好,嶽蓉見了她來也沒有表現出很不耐煩的樣子,隻淡淡地說了句:“來了。”


    “嗯。”盛逢時說。


    “我這沒什麽事。”嶽蓉說。


    “嗯。”


    剛剛還挺歡樂的氣氛馬上就要結冰,張阿姨迴家做飯,這裏就隻有姚若瑜能挽迴局麵。“逢時,我在同學群裏說嶽老師住院,正好現在周末,好幾個人都說要過來探望。周一嶽老師出院,你不用擔心了,我已經物色好了免費苦力,保證把嶽老師舒舒服服送到家。”


    盛逢時說:“謝謝。”


    姚若瑜麵向嶽蓉,笑著問:“您猜猜,我找的那個苦力是誰?”


    嶽蓉麵帶微笑:“是姚騰吧?”


    “對呀!哎,嶽老師您真是太厲害了。就是我那個便宜哥哥‘腰疼兄’,您肯定還記得這個外號吧?”


    嶽蓉點頭說:“記得。你們這班小孩子,就愛給別人起外號。”


    “好玩嘛。”姚若瑜笑嘻嘻,轉頭又問盛逢時,“你肯定不記得姚騰吧?我估計上高中的時候你也不知道他是誰。我提醒你,當時班裏除了我還有一個姓姚的,五大三粗的,胡子特別濃密的,有印象嗎?沒有。你看你,年紀不大,記性這麽差。”


    姚若瑜損一句盛逢時,然後神秘兮兮地豎起手掌擋住嘴巴,對嶽蓉說:“嶽老師,我告訴您一個秘密,有好幾次姚騰不是沒交作業嗎?其實是我把他作業本藏起來了!誰讓他到處說我是他妹妹,也不看看他那個長相,能和我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嗎?”


    “你呀……”嶽蓉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年輕不懂事啊。幸好您不體罰學生,不然他得恨死我了。”姚若瑜兩麵忙,催盛逢時道,“逢時,你也說幾句,讓我歇歇。我這話癆的病是治不好了,一沒人說話我就想說幾句,說多了嗓子受不了。”


    嶽蓉關切道:“多喝水,平時買點潤喉糖備著。你從來能說會道,我以前就知道你是改不了的。你說的話誰不愛聽,是不是?沒人給你提反對意見,你當然不會想著改了。”


    姚若瑜笑:“天給我一張巧嘴,就是讓我說話的。”


    盛逢時想了一會兒,沒什麽可說的。她唯一能想到要和嶽蓉溝通的,就是嶽蓉的病情,但這恰恰是嶽蓉不願聽的。


    姚若瑜也看出來了,沒法,隻能自己繼續頂上:“嶽老師,您看逢時,悶葫蘆一個,都工作這些年了還不會說好聽話,是不是沒我聰明?難怪到現在還是個不出名的小教授,對吧?”


    嶽蓉掃了盛逢時一眼:“是,她是沉悶了點,工作上容易吃虧。”


    “對嘛!這個社會可不是單純靠實力的,做事要講究方法,對不對?像您,您知識水平強不說,您還講究教學技巧,所以把我們這一批批學生都帶得那麽出色。”姚若瑜把嶽蓉誇了一通,再轉迴自己身上,便顯得既真誠又俏皮,“您就說我吧,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脈有人脈,我想跳槽,說跳就跳了,多少下家等著接我。我有一個訣竅,您知道是什麽嗎?”


    嶽蓉:“是什麽?”


    “就是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您在我這個位置,您會怎麽做?哎,這麽一想,我就知道怎麽做更好了。”姚若瑜脖子扭過來扭過去,真覺得如果自己有頸椎病,今天馬上就能治好,她朝盛逢時說,“我今天就把這個訣竅分享給你了,不用謝我,將來你事業更上一層樓了記得請我吃飯。”


    盛逢時配合道:“好。”


    姚若瑜心裏知道盛逢時確實是在配合,但是……姚若瑜覺得在這個方麵她比盛逢時強得實在是太多了,同情盛逢時的同時她內心某個角落免不了有些自傲,她才是適合社會的人。盛逢時這樣的,盛逢時和袁木,也就隻能靠著實力紮根了,真是很不容易。


    好像張阿姨開門的時候說了“你們”?袁木就在外麵嗎?端正安靜地坐在排椅上,等著盛逢時出去嗎?


    姚若瑜一不說話,病房立刻靜了。氣氛變化太快,姚若瑜想不注意到都難,收迴心思掛上笑:“嶽老師您知道嗎?隻要我不叫逢時出來吃飯,她就永遠是食堂食堂。我前公司的接待小妹,還知道周末跟著我出去改善夥食,逢時一個大學教授,二十年如一日吃食堂的飯,不知道的還以為教授工資多低呢,大家都不願意當教授了。”


    盛逢時說:“我們食堂飯很好吃。”


    姚若瑜搖頭歎息。


    嶽蓉說:“經常到飯店吃一吃,也是可以的。”


    “逢時你聽到沒?嶽老師教育你呢。”姚若瑜示意盛逢時接話。


    盛逢時卻沉默了幾秒,而後似是想好了,看著嶽蓉的眼睛準備開口。


    姚若瑜敏銳地察覺要出岔子,拚命給盛逢時使眼色。


    盛逢時視若無睹,平和而堅決地說:“我現在都在家裏吃飯。”


    嶽蓉問:“是你做飯?”


    盛逢時答:“不是我。”


    嶽蓉神色冷淡,說:“是和你一起來的人吧。”


    姚若瑜暗暗一驚,原來嶽蓉也聽到了張阿姨的話。看這樣子如果盛逢時不說,嶽蓉應該是不準備戳破,現在倒好,袁木想藏也藏不住了。姚若瑜忍不住埋怨盛逢時太固執,真就非要把袁木帶到嶽蓉麵前嗎?不見嶽蓉,對她們的生活有什麽影響?能避就避開,少多少麻煩,盛逢時怎麽不能為袁木想想?


    盛逢時說:“是。”


    “來了怎麽不進來。”嶽蓉道。


    盛逢時便走出門去,帶來袁木,並肩站在床尾。


    袁木微微彎腰:“伯母好。”


    嶽蓉眼珠在她們兩人之間瞥了一個來迴,冷漠地問:“這是誰?”


    盛逢時說:“朋友。”


    嶽蓉:“普通朋友?”


    盛逢時:“不是普通朋友。”


    嶽蓉眉頭深深皺著,看向袁木:“你多大?”


    袁木說:“二十一。”


    嶽蓉:“盛逢時四十了。”


    袁木說:“我知道。”


    嶽蓉:“你們走吧。”


    袁木看一眼盛逢時,朝嶽蓉又微微彎了一下腰,說:“伯母再見。”


    嶽蓉不應,盛逢時帶著袁木離開病房。


    姚若瑜望著袁木的背影,猝然被嶽蓉叫了名字。“姚若瑜,不早了,你也迴去吧。今天辛苦你了。”嶽蓉微笑著說。


    姚若瑜突然心中一寒,這股寒意來得古怪,卻久久不散。她知道,嶽蓉對她的溫和與關切都出自真心,可她隻是嶽蓉教過的成百上千個學生中的一個而已。她更知道,嶽蓉對盛逢時的冷漠不僅存在於表麵,嶽蓉的冷漠之下,沒有那顆母親的心。


    姚若瑜無法想象,換做是她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她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她會極度渴求愛,隻要有人願意給她一點點的愛,她就會死死地纏住對方,用盡熱情,終被遺棄,然後再次沒有尊嚴地渴求別人的愛。


    不是任何人都能在一個缺失愛的環境中,成長為一個堅定獨立的人。盛逢時比她強太多,盛逢時沒有的東西,是盛逢時不想要,她沒有的東西,是她得不到。麵對盛逢時,她沒有資格自傲,沒有一絲絲的資格。


    姚若瑜獨自走在路上,覺得這個世界不是她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屬於她的。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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