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木眼睛由書頁向上移,看著盛逢時。下班的時間已經到了,門外走過結伴吃飯去的老師,腳步聲時斷時續。


    盛逢時看著電腦屏幕,十指不停:“你餓嗎?”


    “不餓。”


    “現在去食堂人多,你餓了告訴我。”


    “好。”


    “看你的書。”


    袁木聽話地低下頭,心裏卻在想姚若瑜那句“高中和逢時一個班”,這麽說,她們認識有二十年了,很長的交情。


    盛逢時問:“你餓了?”


    袁木迴過神:“沒有。”


    “為什麽發呆?”


    “我在想,您和姚若瑜認識很多年了。”袁木說。


    “是,很多年。你對她感興趣?”


    袁木搖頭:“我是對您感興趣。”


    “看你的書。”


    “哦。”


    袁木又低下了頭,默默體會著盛逢時話中的親昵,雖然隻有模糊的一點點,也夠袁木竊喜。


    半小時後盛逢時工作告一段落,和袁木一起去食堂吃飯。政法大學的食堂水平可以說是傲視群雄,常常有其他大學的學生過來找朋友玩順便來嚐一嚐“別人家的大學食堂”究竟有多好吃。教師食堂在三樓,價格稍貴一些,不少學生會上來改善夥食,但總體來講比一二樓安靜很多。


    因為袁木沒有飯卡,飯錢就先由盛逢時出,袁木稍後再還。排隊時袁木感覺到一些打量的目光,仔細聽還能聽到“盛老師”、“助教”等字眼,袁木朝盛逢時挪近一點,問道:“您平時是一個人吃飯嗎?”


    “嗯。”


    “我高中在易安市上,住校,也一個人吃飯。”


    盛逢時隨口問:“你不是有朋友嗎?”


    “不一起吃飯。您高中沒有朋友嗎?”


    “沒有。”


    袁木點點頭,倒不覺得沒朋友很奇怪,隻是有點疑惑:“姚若瑜?”


    “後來上同一個大學。”


    “政法大學?”


    “對。”


    袁木聽出了拒絕,知道再問下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無視,利索地閉嘴了。能問出幾個答案已經是巨大的進展,袁木很知足。


    盛逢時吃飯快而無聲,袁木一樣,兩人幾乎同時吃完,袁木跟在盛逢時身後,把餐盤放到迴收處,然後趕兩步和盛逢時並排走。沒有閑聊,一如既往。


    袁木能理解別人看到她和盛逢時一起吃飯時的竊竊私語,曾經也有同學對袁木說過,她總是一個人吃飯看起來很不合群。袁木覺得,這件事無從解釋,不需要解釋,獨處是個人喜好,僅此而已,如果會被認為不合群,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不太在意別人怎麽想。包括在木工房吃飯她也喜歡迴到房間裏吃,隻是因為這樣更舒服。


    之前袁木試圖請盛逢時吃飯,然而合情合理地失敗了,今天算是意外之喜。一頓飯吃下來,袁木發現果然兩個人吃飯比一個人溫暖,難怪別人喜歡結伴,就算全程她們一個字都沒說,也比她一個人吃飯有意思,袁木覺得飯菜都更香了。袁木認為以她和盛逢時的心有靈犀,盛逢時肯定也有這樣的感受,問都不用問。


    “散步嗎?”盛逢時突然問。


    “嗯?散。”


    盛逢時帶她到了人工湖。凡湖邊、樹林,總有小情侶出沒,今天也不例外。長椅上的小男女看到有老師過來,手也不敢亂放了,腿也不敢亂搭了,表情莊嚴姿勢規矩捧本書就能拍照宣傳生命不息學習不止了。


    盛逢時和袁木從小男女麵前走過。


    又走過一次。


    走過第三次。


    終於走了。


    袁木問:“大學裏很多人談戀愛嗎?”


    盛逢時:“還好。”


    袁木心想,不知道鄒琪在大學裏會不會有男朋友,再過幾年如果鄒琪結婚,有了小寶寶,那她就要做大姨了。鄒琪的成長她錯過了,如果能趕上鄒琪的小寶寶的成長,也許可以彌補一些遺憾?袁木皺著眉頭重新考慮片刻,覺得這個想法不可取。錯過就是錯過了,總想去彌補反倒會影響當下,還是珍惜和鄒琪相處的時光更實在。


    想開了,袁木的眉頭也舒展了。


    一迴到辦公室,盛逢時就開始工作,袁木繼續看書。


    下午來了一個男生,傾訴學習勁頭不足的苦惱,尋求輔導員幫助。袁木按照盛逢時的眼神指示,坐著沒動,表麵上是在看書,其實心思都在盛逢時那裏。男生的傾訴袁木盡力忽略,不小心聽到了也過耳就忘,這是人家的私事,而她又不是真正的老師,按理說不應該聽。不過,盛逢時的每一句袁木都聽得很仔細:男生傾訴過程中適時的迴應、言近旨遠的分析、建議和鼓勵……


    袁木不知不覺被引入談話中,仿佛盛逢時是在對她說話。


    送走男生,盛逢時指節敲了敲袁木的桌子,一語不發走迴座位。袁木有種被抓包的窘迫,放下裝樣子的書:“您真厲害。”


    “謝謝。”盛逢時麵上淡然,手上轉筆一圈。


    “盛老師,我能幫您做些什麽嗎?”


    “不能。”


    袁木點頭:“好吧。”


    很快到學生第二節下課時間,兩人動身去走訪寢室。和前一次相同,盛逢時進寢室談話,袁木在門外等,到鄒琪的寢室時袁木一起進去,按周六擬好的話題與鄒琪聊了幾句,然後繼續從一扇門移動到另一扇門。


    迴去的路上,袁木話有點多。


    “盛老師,您喜歡花嗎?”


    “不喜歡。”


    “不是這種修剪過的花,我是說山上的,沒有人管,長成大樹,開花的時候整棵樹都是紫紅色,十幾棵樹連成片,特別壯觀。馬上就要開了。很好看,您喜歡嗎?”


    “聽著不錯。”


    “我家旁邊的山上就有這種樹。”


    “嗯。”


    “這周末清明節我迴村子,學校放假。”


    “哦。”


    “您想去看看嗎?路程不太遠。”


    “不了,我不喜歡出門。”


    袁木心態放得很平和,接著說道:“我也不喜歡出門。這是我第一次來華州市,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現代化,長了很多見識。大城市裏機會很多,但是沒有山林的味道,一開始不習慣,經常想念連易山。”


    “現在呢?”


    袁木笑了笑,沒有立即迴答,嫩黃色的迎春花從兩人腳邊後退。盛逢時轉頭看了她一眼,袁木說:“這裏也有我喜歡的。”


    盛逢時把脖子扭迴去。


    “盛老師,遇到您真好。”


    盛逢時還是不說話,她不知道要怎樣去迴應,袁木太年輕,甚至說年輕都有主觀拉近距離的嫌疑,用她的年齡作比較,袁木太小,還是個孩子,雖然袁木的性格和心智時常讓她忘了袁木是個孩子。盛逢時沒有想過如果她們的年齡差距小一些會怎樣,這毫無用處,她們差二十歲,這是事實。


    “到了夏天,樹都長成了,山上深綠淺綠層層疊疊,這時候的山最好看。帶個吊床上山可以睡一個下午,不過有蚊子。我在春天栽的樹苗也長出葉子了,旁邊那些大樹的樹枝會長過來擋住太陽,所以樹苗都長得很辛苦。那個時候學校在放暑假。”


    “秋天呢?”


    “樹葉開始變黃,有的變紅,它們顏色是慢慢褪的,每天去看同一棵樹很有意思。前年有幾個人帶著相機來我們村子拍樹葉變色的過程,待了一個月才走。等到天再冷一點,樹葉全部變黃,就開始落葉了,在山上走,腳下很厚很軟,不注意會摔跤,但是不疼。一路都在掉葉子,有的是飄著下來,也有直著下來的,直著下來的砸在頭上有點疼。”


    “冬天?”


    “常綠的樹顏色變得很深,該掉葉子的都掉光了——也不全是,有的樹上還剩下一兩片樹葉,能掛很長時間。這幾年下雪少,大雪更少,小時候下大雪,山全是白色,看不到盡頭。上山得戴帽子,打傘更安全,有時候一團雪從高處突然砸下來很疼。”袁木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盛逢時笑問:“每年都被砸到?”


    袁木點頭。


    “你這麽喜歡山,以後要迴去吧?”


    袁木卻搖了搖頭:“不一定。”


    “為什麽?”


    “我還沒有決定。”


    盛逢時不知道袁木的考慮中有沒有自己,隻想到這種可能性她的心裏就翻起波濤,一些被按捺的不該有的不現實的念頭被拋出水麵,赤-裸裸地擺在她眼前。私心裏她希望袁木留下來,但留下之後呢?做朋友不如陌路,做伴侶……


    盛逢時止住心潮,不敢再深想,因為她清晰地了解自己,再想下去恐怕會失控。沒有可能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想,這樣會減少諸多煩惱,盛逢時一貫是這麽做的,現在也將重新打好防線,繼續貫徹。


    “如果我迴去,最舍不得的就是您了,盛老師。”袁木微垂著頭,鼓起勇氣說道,有點緊張,還有點難為情。


    “……”


    盛逢時心中驀地湧起一股蒼涼之感。


    “您也舍不得我,對嗎?”袁木仰起頭問。


    “假設性的問題不予迴答。”盛逢時寒著臉說。懵懂的年輕人,最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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