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木親自挑了一兜水果提著,忐忑按鈴。


    “來了來了……”


    聲音停在門的另一邊,過了會兒門才打開,羅美娟笑容有些勉強:“你怎麽來啦,有事嗎?”


    “今天有時間,我來拜訪您,您現在方便嗎?”


    “哎,方便,進來吧。”羅美娟讓開門,轉身給她拿室內拖鞋。


    “阿姨,我帶了水果給您。”袁木手向前遞。


    羅美娟猶豫一下,沒伸手:“你看看你,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


    “多吃水果,對皮膚好。”袁木又把袋子往前遞了遞,很有誠意地看著羅美娟。


    “……那好吧,這次我先收下,謝謝你啊,下次就別帶了。”


    袁木心情輕鬆,阿姨說有下次,證明阿姨至少不排斥自己。不過袁木沒答話,因為下次她肯定還要帶點東西來,空著手不好意思登門。


    “阿姨在泡茶?”


    客廳茶幾擺著一套茶具,水快要燒開了,咕嘟咕嘟響,袁木站在墩子旁邊,盯著那個粉色水壺,“啪”的一聲,發光的水壺開關彈上去,光滅了。


    “是啊,”羅美娟見她盯得認真,說,“水壺是琪琪選的,質量挺好……你坐,想喝什麽茶?我這有鐵觀音、普洱、菊花茶,還有玫瑰花茶。”


    袁木坐在墩子上:“菊花茶,謝謝阿姨。”


    “敗火,我也是喝這個。”羅美娟開始泡茶。


    泡茶是個安靜的過程,一安靜馬上氣氛就不對了,像是被摔壞的筆芯出水非常不流暢,還看不見是哪帶尖帶刺把好好的白紙刮得毛毛糙糙,弄得人心生煩躁。袁木努力思索著有什麽話題可以說,這麽努力了半天,茶泡好了。


    “謝謝阿姨。”袁木雙手接住茶杯,嚐了一口,“很好喝。”


    “一般水平吧。”羅美娟謙虛道,明顯心不在焉。這花茶咽下去和自來水一個味道,還有點紮喉嚨,羅美娟喝了兩口就受不了,問袁木:“盛老師知道你過來嗎?”


    袁木點頭:“知道。”


    “她在忙嗎?”


    “不知道。”


    “應該是不忙,我打電話問問。”羅美娟自說自話,給盛逢時去電,立刻接通了。


    屋子很靜,袁木能聽見聽筒那邊盛逢時的聲音,但她和羅美娟距離有點遠,聽到的很輕,袁木上半身不由自主向前傾斜,側頭仔細辨認著。羅美娟與盛逢時的交流如活水一般十分自然流暢,對比之下,袁木和羅美娟之間那不叫“交流”,可以叫“交堵”。


    “那你沒什麽安排就過來吧,離下班時間也不遠了。”羅美娟勸說。


    “現在過去太晚了,路上時間長,等我到那你們都該吃飯了,還是改天吧。”


    “不晚不晚,今天偉良有應酬,正好你來了一起吃飯,你們吃完飯還能結個伴走,行吧?”


    “那好,我現在過去。袁木喜歡電影,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和她一起看一部,我盡快到。”


    “好,等會兒見。”


    掛斷電話,羅美娟拿起遙控器切換到電影點播,把遙控器遞給袁木說:“逢時說你喜歡看電影,你找找你想看什麽,會用嗎?”


    “會。”


    雖然很不應該,但袁木確實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屏幕上是推薦頁麵,袁木沒有立刻換頻道,先看了遍推薦的幾部電影,意外發現有一部幾年前的舊電影,印象頗深,選擇了播放。


    “別坐墩子上了,側著看不方便,來坐這邊。”羅美娟招唿她,抬頭看了一眼袁木選的電影,名字是《忠犬八公的故事》。羅美娟不太在意地想:小女孩都愛看些貓貓狗狗的電影。


    袁木坐過來後與羅美娟隔了一米左右,這個距離讓羅美娟挺舒服的,心裏忍不住對袁木做出評判:雖然性子沉悶了點,倒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客人坐在這看電影,羅美娟也不好走開,一邊喝茶,一邊陪袁木看,起初隻是覺得色彩協調,看了幾分鍾竟然有些沉浸其中,漸漸忘記了尷尬,沉下心來。


    電影節奏平緩,袁木和羅美娟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得入神,竟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門鈴聲突然響起時,袁木立刻坐直了身子,轉頭望了眼門的方向,再迴過頭便嚇了一跳,羅美娟臉上兩行淚水匯到下巴,正在往下滴落。


    “……阿姨?”


    “哎,我去開門。”羅美娟悲傷難抑,眼淚還在流,按下暫停,抽了兩張紙巾邊擦邊走。袁木想了想,跟在後麵一起去門口。


    盛逢時見了羅美娟這副樣子,隻是略微驚訝,將水果袋子遞過去,看向後麵的袁木,袁木解釋:“《忠犬八公的故事》,爺爺去世了。”盛逢時點頭,進門換鞋。羅美娟著急看電影,走在前麵,盛逢時輕聲問袁木:“電影還有多久?”


    “半小時。”剛才羅美娟暫停的時候袁木看到了進度條。


    “餓嗎?”這句問得更輕。


    “有一點。”袁木輕輕迴答。


    三人坐下來,袁木仍是與羅美娟隔一米,沙發長度有限,袁木和盛逢時之間隻餘不到半米。盛逢時把手提包放在腿上,從裏麵拎出一個小塑料袋,袁木打開看,裏麵有一個牛角包和一盒酸奶。袁木歪頭盯了盛逢時一會兒,嘴角上彎露出一個很暖的笑:“謝謝盛老師。”


    “不用。”盛逢時客氣地說。


    “分一半?”


    “我吃過了。”


    袁木點點頭轉開視線。


    電影放著,羅美娟抽泣著,袁木無聲地吃著,盛逢時不著痕跡地緩緩唿出一口氣,再深深吸氣,如是者三,以平穩劇烈的心跳。窗外天色漸漸暗了。


    羅美娟一直聽完片尾曲才想起待客之道,擦幹了眼淚哽咽著說:“不好意思,你們都餓了吧?我這就去做飯,你們隨意。”


    袁木起身:“麻煩您了。”


    “坐吧坐吧,你們說說話。”羅美娟傷感地走向廚房。


    現在沙發寬敞了,袁木還是坐在原位,沒有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盛老師,您今天過來耽擱工作嗎?”


    “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袁木心髒吃了一悶棍,緩了半分鍾,問:“麵包和酸奶我結給您?”


    盛逢時考慮片刻:“好。”


    “多少?”


    盛逢時一愣:“手機支付,忘記了。”


    “大城市生活真方便。”袁木忽發感歎,又忽增膽氣,“盛老師,我請您吃飯來還,可以嗎?”


    “我看一下支付記錄。”盛逢時拿出了手機。


    袁木的膽氣被紮一針瞬息放完了。


    廚房傳來炒菜的“滋滋”聲,屋子裏燈光偏暖色,讓人有在家的錯覺。惚恍間袁木看著盛逢時的臉,覺得看再久也不會厭倦。不知不覺袁木就盯了兩三分鍾,盛逢時忍無可忍,瞪她一眼。


    袁木垂頭,羞愧難當:“對不起。”


    “你經常盯著別人看嗎?”


    “沒有,隻盯過您。”


    盛逢時無言。


    “我喜歡您。”


    “你說過了。”


    “很喜歡。”


    “謝謝你。”


    袁木想想,沒有話要說了,於是心安理得沉默下來。盛逢時覺得沉默的袁木最可愛。


    羅美娟陸續端菜出來,她還泡在悲傷的海洋中,顧不上活躍氣氛,盛逢時和袁木樂得不說話,三個人在同一張餐桌上吃了一頓靜悄悄的晚飯,場麵於怪異中透著和諧。吃完飯,盛逢時和袁木留了半個小時,然後告辭離開。


    兩人順路。


    雖然不言不語,但是即便從很遠的地方看到,也不會認為這是兩個沒有關聯的人。盛逢時始終很清醒,所以她始終感覺得到,她和袁木之間存在一種不需要刻意維係的默契——正如同袁木所說的“心心相印”。“存在”是狀態,是客觀的事實,盛逢時不做掩耳盜鈴的事,也就不會否定這個“存在”。麵對潛在的危險,盛逢時不願坐以待斃,但和袁木接觸至今,盛逢時不止一次感到束手無策。因為危險二字往往伴同誘惑。


    袁木跟著盛逢時在學校下車,問道:“我可以送您迴家嗎?”


    “不可以。”


    袁木又問:“明天您有空嗎?我想請您吃飯。”


    盛逢時:“我恐怕沒有時間。”


    袁木:“如果我想和您商量下一周與鄒琪溝通的計劃,您明天有空嗎?”


    盛逢時沉思許久,期間袁木不急不催,隻拿一雙透亮的眼睛看著她,身邊學生來來往往,袁木眼珠不錯,一心一意。最後,盛逢時說:“有。”


    “謝謝您!”袁木喜出望外,看了眼時間說,“不耽誤您了,迴去以後我打電話給您好嗎?”


    “好。”


    “那,再見!”


    “再見。”


    盛逢時轉身走開,大概有二十米遠,迴頭看了一眼,隨即後悔這麽做。天已昏暗,路燈與霓虹燈把街道刷上不真實的光,袁木仍朝著她的方向站立,越過行人對她抿嘴笑了一下——當然看不清臉,這是直覺,甚至超越了直覺,盛逢時就是知道袁木笑了,而且是抿著唇、嘴角勾起一點點的微笑。


    “……”


    就不該迴頭的。


    束手無策,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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