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敏覺得有點不對勁,前幾日每一天,沈仲景或者孫月容就會來此給她送飯,但昨日他們卻沒有來。以沈仲景的為人,他斷不會一句交待都沒有就突然失約,那麽就隻有一種解釋:他們遇到什麽事不能來了。


    不知為何,她心跳的有些快,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邱敏想,她或許該到村子附近去看看。


    她正打算走出墳墓,堵在洞口的磚石被人搬開,沈仲景從外麵鑽了進來。邱敏見到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快步走到他身邊:“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確實出事了。”沈仲景道。


    邱敏一愣,原本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出什麽事了?”


    “村裏的人全被胡兵抓了起來。”


    邱敏驚唿:“什麽?”她見沈仲景臉色蒼白,他又獨身一人來見她……


    “孫小姐呢?”邱敏急忙問。


    “她在村子裏。”沈仲景的目光有些迷離,他用一種近乎虛脫的聲音說:“昨日我去村外出診,今晨才迴到村中,卻發現整個村子都被胡兵圍住。”


    邱敏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眩暈:盧琛,一定是盧琛,他居然還沒有走!


    沈仲景的聲音近乎於哀求:“月容她,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臨盆。”


    邱敏下意識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看明白了沈仲景眼中的意思。


    “你放心,這事因我而起,我一定不會讓孫小姐有事!”邱敏斬釘截鐵道,不管是孫月容還是其他無辜的村民,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她都不願意去背負,否則在以後的日日夜夜,她都將寢食難安。


    她邁著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忽然瞥見沈仲景的藥箱,邱敏道:“沈大夫,你的藥箱能不能借我看看?”


    沈仲景依言將藥箱打開。


    邱敏在藥箱中看了看,視線落在一小包曼陀羅種子上。


    曼陀羅可以入藥,但同時曼陀羅也有大毒,並且其種子的毒性最厲害。


    上次她逃跑,被盧琛捉迴去,他就警告過她,那是最後一次。盧琛生性殘忍,如今她無視他的警告再次觸怒他,不知道他會怎麽對自己,也許會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邱敏越想越怕,她伸出手將曼陀羅種子緊緊抓在手裏:如果要受他折磨,倒不如自己先了斷。


    她將種子塞進袖袋裏,毅然出了墳墓。


    沈仲景看她將曼陀羅種子塞進袖中,知道她這是存了赴死之心,可是他別無選擇。


    他垂下眼簾,輕輕說道:“對不起。”


    邱敏腳步一頓,道:“這句話該我說,是我對不起你和孫小姐才對。”還有那些無辜的村民。


    “你呆在村外,不要跟我一起進去,如果讓盧琛知道是你隱藏了我,他一定會殺了你。萬一你有什麽事,孫小姐和你未出生的孩兒,就沒了依靠。”邱敏說完,獨自朝村子的方向跑去。


    沈仲景站在原地,怔怔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再次無聲地說道:“對不起。”


    那時候他向她求婚,其實是為了報複沐澤。他犯下弑君之事,料定以皇室中人的心狠手辣,沐澤定會過河拆橋殺他滅口,所以他想將邱敏帶走讓沐澤痛苦。可他沒有想到,最後沐澤沒有殺他,還成全了他和孫月容,讓他始料未及。


    他欠她一個解釋,但他沒有勇氣當麵說。


    ***


    孩童尖銳的哭喊聲撕破拂曉殘留的氤氳。


    邱敏瞳孔微縮,飛快地衝進村子。


    那些胡兵看到她,紛紛讓開道路。


    刀斧的寒光和村民們驚恐萬分的臉紛紛印入她的瞳孔,邱敏大聲喊道:“住手!”


    高尚看到邱敏終於出現,鬆了一口氣,道:“陛下,您看我就說嘛,咱們不一定非要屠村,隻要嚇一嚇,藏匿她的人自然會將她交出來。”


    屠村倒是簡單,但事情傳揚出去,引起周邊縣城百姓的恐慌,造成百姓集體逃亡怎麽辦?這些年戰亂不斷,北方人口流失嚴重,大片田地荒蕪,能收到的稅越來越少。盧琛在前麵搞破壞很簡單,可是他跟在後麵搞建設很累的好不好?都不體諒一下他的辛苦!高尚默默歎息。


    邱敏一步一步走向盧琛,他的神色冷峻,全身散發著濃重的殺氣,一雙如狼般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是猛獸看獵物的眼神。


    邱敏走到他麵前三步遠的地方,然後跪下。


    “你這是在求我原諒你?”盧琛譏誚地問,他的聲音堅硬而冰冷。


    邱敏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雖然已經是初夏時節,可她還是覺得冷,發自體內的寒冷。麵對這場因她而起的災難,她唯一能做的事隻有跪地哀求。如果她不這麽做,那些刀斧就會劃出一道圓滿的弧線,準確地落在這些無辜村民的頭上。


    “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求你放了那些村民。”


    “為何?”


    “我背負不起這些人命,更不想死後還被愧疚折磨。”


    邱敏說完後,跪在地上靜待盧琛的判決。


    四周一片寂靜,靜得讓人頭皮發麻,脊背生寒。


    她想,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時間的流動是如此的緩慢而艱難。


    盧琛垂下眼看著邱敏,她靜靜地跪在他麵前,晨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照射下來,細小的塵埃圍繞著她,在陽光下隨著她嬌弱的身軀一起驚惶不安地顫抖。她的臉色異常的蒼白,鬢發不知是被露水還是被汗水沾濕,狼狽得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她會牙尖嘴利的在他麵前諷刺“盧琛是屢戰屢勝卻白費功夫的庸才”,引經據典讓他無法反駁。她會拖著他跟在一群孩子身後做盡幼稚可笑的事情,可他卻覺得從來沒有那麽快樂過。就算辨不清東南西北她也會大言不慚地說要走遍全世界,他嘲笑之餘發現他其實也有些向往那個未知的世界。他想起那些天在馬上擁著她的日子,偶爾暖風會調皮地揭開鬥篷的一角,露出她無憂無慮酣睡的臉龐。他想她現在這副驚惶的模樣醜死了,雖然本來就不美……


    盧琛轉頭對高尚吩咐道:“放了他們。”


    邱敏聞言鬆了一口氣。


    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重獲新生的村民們喜極而泣,邱敏有心想看看孫月容有沒有事,可又怕她關注的視線被盧琛發現,知道她和孫月容相識,那樣會害了孫月容。


    她隻能假裝漠不關心,垂下視線專注地看著地麵,等待盧琛對她的判決。她違背他的命令再次逃跑,盧琛放了村民,卻不知道他會怎麽處理她。邱敏緊緊握住手中的曼陀羅花種子,後背溢出細密的汗珠。


    “這是最後一次。”


    過了許久,她聽見盧琛這麽說。


    邱敏驚愕地抬起頭,在他高大的陰影下,壓力消失得這樣倉促而迅捷,令她始料未及。


    盧琛轉過視線:“我急著趕迴幽州,暫時沒工夫處理你。下次再犯,絕不輕饒。”


    過了片刻,他又覺得什麽都沒罰,不足以讓她產生畏懼。盧琛補充道:“三天不準吃飯!”


    邱敏眨眨眼:怎麽又是不準吃飯?


    等盧琛走遠,高尚扭頭衝邱敏擠眉弄眼:“沒事,不準吃飯,咱們迴去吃肉。”


    邱敏:“……”


    阿孜帶著邱敏去洗漱,準備出發。


    盧琛在村口重新集結士兵整裝。他耽擱了八天時間,必須快點趕迴幽州。


    過了一會,幾個胡人士兵將沈仲景壓倒盧琛麵前。


    高尚道:“陛下,這就是那個出診的大夫,剛才士兵在村口發現的他。”


    昨日他們將村中的男女老幼都集中起來,發現村裏少了一個人,一個離村出診的大夫。今日這個大夫迴村,邱敏也跟著出現。


    若非此人藏匿邱敏,他何至於要在此處耽擱八天之久?


    要事被耽誤的罪責,總該有個人來承擔。


    看到盧琛陰寒著臉,旁邊一個胡兵立刻將他的弓箭遞上。


    盧琛張弓搭箭,將箭頭對準了沈仲景的心髒。


    沈仲景的腦袋瞬間空白,死亡的恐懼像水麵的漣漪一般,迅速地擴散開來。他終究不放心孫月容,沒聽邱敏的勸告,擅自靠近了村子,結果被士兵捉住。


    罷了,這或許是命。沈仲景絕望地閉上眼。


    犀筋大弓被拉至滿弦,過了好幾息時間,那鋒銳的一箭卻遲遲沒有射出去。


    為什麽不射?盧琛無聲地問自己。


    隻要像他曾經射出的千百箭一樣,射出去,然後就有個人應聲而亡。


    很簡單,不是嗎?


    “我背負不起這些人命,更不想死後還被愧疚折磨。”


    她蒼白著臉的樣子很醜很醜,醜得讓他不想直視。


    稍息,盧琛收迴弓箭,轉身離開。


    “一隻螻蟻而已,懶得殺。”他這麽對高尚說,好像在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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