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馬隊長還是沒得一點動靜。這天,天陰得格外厲害,像是快塌下來一樣,一點風也沒得,平時拚命叫喚的嗯啊子(知了),這個時候也清風啞靜的,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房子裏更是悶得像個蒸籠,莽哥把身上的衣裳褲子全部脫下來,隻穿了條腰褲,坐到地上搓甲甲(汗泥)。

    到了擦黑天,才終於有了點風,而且越來越大,窗子外頭一陣閃亮,幾個炸雷下來,大雨像是等不及了一樣,跟到落下來,先是幾個比胡豆還大的雨點,打在窗台上劈啪亂響,漸漸的越來越密,最後連成了一片。

    莽哥晌午隻吃了半碗剩飯,肚皮早就餓得咕咕亂叫,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盡了,那個送飯的丘八,才劈裏啪啦的踩著地上的水過來,打開門,把兩個饅頭丟到地上,罵道:“我日他媽,好大的雨,淋死老子了!”

    轉身拉上門,劈裏啪啦的跑了。莽哥心頭一陣亂跳:那個丘八搞忘了鎖門!但他沒有馬上拉開門出去,撿起地上的饅頭,三下五除二塞進嘴巴裏吃了,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了聽,聽到外頭除了嘩嘩落雨(下雨)的聲音,格外啥子動靜都沒得,這才輕輕拉開門,伸出腦殼團轉(周圍)看了一圈,發現到處黑黢黢,啥子也看不到,教室那邊清風啞靜的,那些丘八看來都睡了;就連大門口原來掛到的兩個燈籠,也因為落雨取迴去了。

    莽哥從地上摸起自己的衣裳褲子,卷成一團抱起來,扯起就是一趟子(意為拚命跑),向大門口跑去。哪曉得將跑出十幾步,幾道電筒光從那邊教室射過來,有人喊道:“那個扒二哥要跑了——”

    接著是砰砰砰砰一陣槍響。這時,一道火閃(閃電)扯下來,莽哥看到,那些丘八一個也沒有睡,全部在教室的走廊上等到,大概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打開手電筒,端起槍,一邊開火,一邊朝自己衝過來,曉得糟了,上了馬隊長那個龜兒子的當了!腦筋一轉,連忙刹住腳,車轉身一哈兒往左,一哈兒往右,呈之字形往圍牆底下跑去,到了圍牆跟前,丟了手裏的衣裳,拚命跳起來,雙腳在圍牆上蹬了兩步,雙手攀到牆頭一使勁,爬了上去,正準備往外頭跳,突然覺得肩膀上像遭燒紅的火鉤燙了一下似的,身子一外,一個跟鬥摔到圍牆外頭。

    原來,這是馬隊長打得如意算盤,他故意讓那個送飯的丘八,裝成搞忘了鎖門的樣子,好讓莽哥偷跑出來,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搞死他——他在部隊當兵的時候,碰到不聽話、罪不至死的人犯,就是這樣打整(處理、處置)的——沒想到,自己這夥人槍法太爛,十多把槍,竟然沒得一個打到目標的——他不曉得莽哥肩膀上挨了一槍——更沒有想到,那堵一丈多高的圍牆,居然沒有擋住那個扒二哥!

    其實一開始,莽哥也沒有想到那麽高的圍牆,他能一下子就爬上去了,要是放到平時,肯定要費些時間。圍牆外頭是個斜坡,斜坡下麵是一個長溜溜(狹長)的菜園子,種了些茄子海椒之類。菜園子外頭,就是珠溪河了。

    莽哥從圍牆上摔下來,也不管摔到哪裏沒得,爬起來,順到河邊上來,摔跟打鬥的爬上仁珠橋,甩開腳板過了橋,從菜市場穿過去,往上街子跑去,一直出場口到了油坊灣,才找了個躲雨的地方坐下來——他曉得,馬隊長他們已經不可能再攆到他了。

    這個時候,他才發覺,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左邊肩膀上,更是火剽剽(火辣辣)的痛,隻是現在黑漆麻達的,伸手摸了摸,發現肩膀子上有根半顆豌豆深的槽子,濕漉漉粘糊糊的,也不曉得是血還是水;又摸了摸其他痛的地方,都不大要緊,頂多就是些擦傷、掛傷。

    雨還在不停的落,但是不打雷了,到處黑黢黢的,莽哥歇了一哈兒,站起來,一步一滑的向油坊灣村子裏摸去,在一個住家戶的屋簷底下,收了身半幹的衣裳,脫了身上打得透濕的腰褲換上,又輕手輕腳的取下掛到牆上的蓑衣鬥篷(鬥笠),穿戴好了,才翻過碉堡山,順到往仁壽的那條大路,向西去了。

    再說馬隊長看到莽哥從圍牆上摔下去,還默到(以為)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帶到弟兄夥繞出去,看到圍牆下頭的茄子海椒遭壓得亂七八糟的,莽哥早已沒得人影了,又不曉得他朝哪個方向跑了,隻好跺了跺腳,招唿著手下迴去了。他相信,這樣子一整,那個扒二哥怕是不敢輕易在珠溪河露麵了。

    昨晚上那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嘩嘩嘩落了半夜就停了。

    第二天早上,出起了大太陽。莽哥走了一個晚上,已經是又累又餓,好在這個時候,苞穀須子已經紅了,於是在路邊的苞穀林裏,掰了幾個大些的,撕開皮,坐下來啃了個半飽,這才脫了衣裳——雨停的時候,他就把蓑衣鬥篷脫下來丟到路上了——檢查自己肩膀上的傷,看到傷口有一寸多長,半個豌豆米那麽深,已經不流血了,隻是像個小嘴巴一樣摣起(張著),皮翻翻的有些嚇人。於是從衣服上撕了一塊幹淨的布,包好傷口,歇夠了,站起來繼續往西。

    走了兩個多鍾頭,趕上盤龍逢場,莽哥趁著人多擁擠,摸了兩個包包——也沒得幾個錢,隻夠吃頓飽飯——找了個館子,飽飽的吃了一頓,又上路了。一路上,餐風宿露,晝夜兼程,扒到錢就買點東西吃,扒不到錢,就在山上掰兩個嫩包穀、摘幾個野果子吃;要不就趁天黑,陰悄悄的摸到別個屋頭偷點吃的;有時候,實在沒得辦法,找不到吃的,餓個一頓、兩頓也很正常。累了瞌睡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睡一覺。

    這天上午,在雙廟鎮碰到個肥羊,弄了兩百多塊錢,吃住暫時不用焦(愁)了,於是每天白天趕路,晚上就找個幺店子(客棧),安安逸逸的睡上一覺。這樣走了十多天,到了青神地界黑山子,肩膀上的傷也開始結疤了——他常年在外頭跑灘打爛仗,身上帶點傷,是常有的事,卻從來沒有敷過藥,傷口也沒有感染化過膿,都是自己結疤慢慢的好了——在街上買了身幹淨衣裳和麻耳草鞋,吃過夜飯(晚飯),找了個幺店子,早早的洗了澡,舒舒服服的倒在床上,一頭睡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最後的袍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跳舞的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跳舞的狼並收藏最後的袍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