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恬真的擔心自己的行蹤暴露之後,謝安能夠直接揣測到他們的意圖。


    可是看慕容虔已經起身,根本沒有打算在這件事上繼續深談,司馬恬也隻能死了這條心,緩緩起身,苦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人都到這裏了,總是要賭一下的。


    賭贏了,司馬氏說不定要重獲自由。


    他們期盼了太久的自由。


    不過當慕容虔提出這個強製性的“建議”之時,司馬恬也已經意識到,慕容虔應當是看出來了司馬氏的外強中幹,所以才會根本沒有和司馬恬討論的意思。


    隻要慕容氏的動作慢一些,顯得不慌不忙,那麽顯得著急的自然就是司馬家了。


    司馬恬自問自己是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所以即使是明知道這樣就是露怯了,他也得硬著頭皮答應,隻不過這也就意味著,司馬家可能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了。


    可是······對於現在的司馬家來說,還有什麽比獲得自由更加重要的麽?


    至於他們需要把江左這片土地上的什麽給予鮮卑人,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麽在乎。


    在天下人眼中,江左是司馬家的江左。


    可是隻有司馬家自己人才清楚,江左,根本就是南渡世家和吳郡世家的江左,和他們又有什麽幹係?


    他們不過是在一個個世家手中輾轉的傀儡罷了,土地都已經被世家蠶食幹淨,百姓隻知道有本地的世家,卻不知道還有皇帝,而這,都是在建康府城門外,在江南富庶之地發生的一切。


    那麽,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又會發生什麽呢?


    幾乎一生都被圈禁在高牆之中的司馬家皇族們無從想象,但是他們對於這一片土地以及其上的百姓,從來就沒有什麽歸屬感和統治權,自然也就沒有“這是我的土地,這是我的子民”的感情。


    割讓出去又如何,隻有在鮮卑人的幫助下真正拿到手的,才是司馬家的。


    司馬恬走到門口,凝望著遠方的薄薄霧氣,遲疑了少許,方才舉步,慕容虔追在後麵,以為司馬恬是擔心猶豫這一路前往廣陵的風險,畢竟這也不過是個王孫貴族,慕容虔也就不再試探司馬恬,微笑著說道:


    “還請殿下放心,此去廣陵,有我鮮卑麾下騎兵護送,速去速迴,關中騎兵若想要阻攔,還沒有這個本事!


    至於我家陛下,應該很願意看到殿下的到來。”


    ——————————-


    江左,建康府。


    鮮卑兵馬盤踞堂邑,一直威懾建康府,讓建康府之中的氣氛也緊張了很多。


    世家子弟們的走動聚會減少了,秦淮河畔的喧囂熱鬧平息了,大街小巷,時不時的有甲士穿行而過,踏動街道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頭,讓街道兩側不少店鋪都隨之掩上了門窗。


    建康府作為晉朝新都、南渡門戶,這些年所經曆的戰火也已經不在少數,有胡馬窺江、有王敦之亂、有蘇峻之亂,對於這般戰爭氣氛,反倒是習以為常了。


    換而言之,封窗、戒嚴、宵禁,一氣嗬成。


    熟練地令人心疼。


    尤其是當廣陵郡失守的消息,長了腿一樣飛入建康府,更是令之前很多混不在乎的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打探,朝廷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而此時,朝廷對於廣陵失守的消息,一樣非常震驚。


    更震驚的是謝安。


    因為他正要去宮中麵見陛下和會稽王,討論此事,卻發現有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郗曇就站在謝家前堂,正迎上大步走出來的謝安。


    “為何沒有通傳姓名?”謝安詫異的問身邊人。


    一名家臣急匆匆走過來,略帶著些無奈說道:


    “中丞是直接闖門而入,中丞素來是主上的座上賓,屬下哪裏真的敢攔人?


    所以還沒來得及通報。”


    謝安不由得掃了一眼郗曇。


    郗曇一改以往一身麻布衣袍、晃悠晃悠就跟平頭老百姓一樣的裝扮,今日是峨冠博帶、寬袍大袖而來,同時腰間插著一把短刀,紋路雖然不算精美,但卻是這江左少有的款式,應當是那關中橫刀針對文人攜帶而做出的改良款。


    這家夥素來是佩玉的,恨不得讓大家都看看他那好女婿送的羊脂白玉。


    今日卻一改往常,選擇了佩刀,擺明是來行事問罪的。


    謝安饒有興致的問道:


    “中丞為何而來?”


    “我們中出了叛徒。”郗曇徑直說道。


    謝安眉毛一挑,心中頓時泛起一絲不妙:


    “何出此言?”


    郗曇直接問:


    “廣陵失守的消息,侍中收到多久了?”


    “半個時辰。”謝安徑直迴答,旋即意識到了什麽,上前兩步,直接抓起郗曇的手腕,拽著他行到堂上,“速速說來,到底怎麽迴事?”


    郗曇皺眉說道:


    “建康府大街小巷,幾乎都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原本雖有戰雲壓城之意,但日常的采購交易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可是現在,侍中出門看一看,已經是一片肅殺!


    侍中也應當知道,建康府的百姓了解消息,已經逐漸習慣於依賴報紙,可是報紙現在都沒有來得及刊登這個消息,甚至侍中本身都是剛剛知道,那麽······”


    郗曇霍然抬頭看向謝安:


    “建康府的百姓,是如何知道廣陵失守的?”


    郗曇話音未落,謝安的臉色已經格外陰沉,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謝安石很清楚的,建康府的報紙,背後多數都是關中的人,本地世家和商賈扶持投資的幾家報紙,因為板式陳舊老套,再加上入場時間晚,還經常著急刊登一些未經證實的消息,被頻頻打臉,所以很少有受到歡迎的。


    因而郗曇其實是掌握著建康府的消息流通渠道。


    這一次消息散播根本沒有經由他的手,也就是說,有一個一直在暗中窺探的消息散播網,此時方才浮出水麵。


    謝安沉吟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提前散播消息,可是消息方才傳來,散播怎麽會這麽快,這不合理,除非······”


    “除非這廣陵城失守,已經是注定,所以有人提前散播,當然,也不排除隻是單純的為了攪亂人心,所以編造流言,卻一語成讖。”郗曇的臉色一樣陰晴不定,“侍中覺得,是哪種?”


    編造流言,在現在的建康府可行不通。


    報紙上辟謠,輕輕鬆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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