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搖頭,果斷說道:


    “長安,舊都也,不可。”


    “那是前朝舊都了······哦不對,算起來應該是前前朝,莫非安石兄心念前······前前朝?”郗曇一臉震驚。


    謝安無言以對。


    這家夥不隻是言辭犀利了,而且好像都會耍無賴了。


    不等謝安迴答,郗曇接著說道:


    “那岐縣侯怎麽樣?”


    謝安皺眉更甚。


    鳳鳴岐山,這是關中大興、橫掃東方的隱喻,畢竟曆史上的周朝就是這麽做的,所以還不如長安縣侯呢。


    郗曇打量著謝安,好像在說,你們一點兒誠意都沒有。


    謝安歎了一口氣:


    “此子,恐怕要成朝廷之大患,至少現在,烏衣巷中、大司馬門內,都是這般認為的。”


    烏衣巷代表的是王謝各家,而大司馬門是建康府皇宮正門,自然也就代表著皇室的態度,顯然王謝各家和司馬氏已經在這件事上達成了共識。


    郗曇笑道:


    “若是朝廷有功不賞,寒了天下人的心,那恐怕才是大患。”


    謝安苦笑一聲:


    “所以杜仲淵,當真是把我們推到了兩難的地步。”


    “朝廷本來就沒得選。”郗曇一攤手,“爾等不是想要平衡麽,現在大司馬已經率軍駐紮在建康府門口,難道還要想著打壓關中麽?


    現在都督和大司馬,在南陽可還有糾纏,或許朝廷可以考慮拉攏都督,以和大司馬作對。”


    謝安默然。


    維持平衡固然沒錯,但是杜英崛起的太快,而且他也太年輕,因此這樣的對手,在朝廷看來,威脅性甚至更在大司馬之上。


    大司馬的年歲已經不小了,朝廷再堅持十年或者二十年,恐怕就能挺過去,尤其是堅持個十年,大司馬過了盛年,也就會淡了稱王稱霸的雄心,對此,朝廷還是有經驗的,當年的王敦、陶侃,一個又一個盤踞荊州而虎視江表的重臣或者佞臣,不都讓朝廷給熬過去了麽?


    更重要的是,大司馬的子嗣們,目前看來顯然都不怎麽成器,因此很多人都把大司馬看成又一個陶侃,有才能又如何?


    沒有合適的接班人,他終歸不敢向前一步的,隻是保住現在的位置,至少還能夠確保子孫後代的生活優渥,兩三代人沒問題。


    可若是向前邁出一步,那麽子孫可能根本沒有辦法守住這些基業。


    但是杜英完全不一樣,以他現在對外擴張的速度,想要具有挑戰那個位置的資格,大概也就是不到十年。


    十年生聚,足夠他從小培養自己的子嗣,甚至就算是子嗣都不成器,那麽杜英還可以在走到那個位置之後繼續培養自己的孫子輩,那麽多人,總歸能出現合適的。


    因此看著郗曇,謝安緩緩說道:


    “大司馬之憂,憂在當代。杜仲淵之憂,憂在未來。”


    “但你們也沒得選啊。”郗曇拿起來一個果子,輕輕摩挲,“大司馬行事乖張,你們真的能堵住建康府的城門不讓他進來麽?”


    說著,郗曇的手猛地用力,直接把那個果子捏碎,汁水噴濺而出,而他攤開手,向著謝安晃了晃,好像在說,看到了沒有,一旦大司馬入城,那麽你們很有可能就如同這果子一樣。


    謝安一挑眉。


    這隻是有可能,但是誰敢說就必然不會如此?


    “餘會和朝廷上下,好好商量此事的。”謝安起身,“飯就不吃了,事關重大,餘速速前去。”


    郗曇正在擦手,也跟著起身:


    “安石兄切莫操之過急,吃頓飯也無妨。有些事啊,真的得好好想一想才是,免得出了差錯。”


    謝安自然知道這家夥話裏有話,笑了笑:


    “承蒙盛情,餘已了然。”


    說罷,頭也不迴的向外走去。


    郗曇跟著走到門口,謝安走的很快,儼然根本就沒有讓他送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揚長而去的謝家馬車,又看一眼空蕩蕩的門口,嘖嘖了兩聲。


    估計用不了多久,這裏就要門庭若市了。


    接著,他看著謝家馬車的背影,喃喃說道:


    “現在的朝廷,就是一潭渾水,安石兄,你認為自己真的有把這一潭渾水變清澈的本事麽?可要小心,進去了,想要出來,可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


    新安。


    新安也曾經是崤函古道上一個頗為繁華熱鬧的縣城,起到連接洛陽和長安的作用。後來關中和河洛聯絡斷絕,新安縣也跟著破敗蕭條。


    不過現在的新安,經過關中的整修,煥發出新的生機。


    也因為這裏重新變成了關中商隊東出的通道之一。


    關中拿下河東,並且向晉陽進軍,商隊也就可以選擇出潼關,經新安北渡大河,前往河東郡南部各處縣城,避免所有的商隊都堆積在蒲阪。


    除此之外,洛陽城中的周成,還是很給麵子的,大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懷璧其罪”的尷尬地位,所以一改常態,積極和關中尋求通商、大開榷場,意圖以洛陽作為關中、兩淮和河北三地貿易的中轉站。


    貿易,果然還是所有人都沒有辦法拒絕的誘惑。


    雖然現在王師隔著洛陽城、隔著河內和王屋山,和鮮卑人劍拔弩張,但是雙方的貿易卻展開的如火如荼,不隻是洛陽城,還有上黨以及幾處太行陘口,都出現了雙方私下裏設置的榷場,鮮卑慕容和關中都達成了默契。


    當然,這種默契,終歸還是影響到了雙方上層的決策。


    慢慢悠悠走在新安縣大街上,看著道路兩邊剛剛修繕一新的店鋪,杜英笑著說道:


    “我們和河北的貿易增多,沒想到最後倒黴的竟然是姚襄。”


    謝道韞一身男裝,跟在杜英身側,正打量著商鋪擺在門口琳琅滿目的商品,聽到杜英的感慨,隨口說道:


    “姚襄大概也沒有想到,會是這般下場,還以為自己進入了河東,便逃出生天。”


    就在五天前,渡過大河的鄧羌,率軍直擊姚襄小部隊的側後方,姚襄本來就是靠強拉丁壯獲得了為數不多的部隊,被鄧羌這麽一打,直接潰敗。


    不過姚襄倒是福大命大,再一次逃跑,又或者說,他就沒有指望著自己能夠擋住王師,在發現王師的第一時間就開始謀求跑路。


    但他的好運也就到此為止了。


    一天之後,姚襄在王屋山被鮮卑斥候抓獲,旋即鮮卑人把其斬首。


    一點兒都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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