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關押重犯的地牢已經從都城一角整個的消失了。阿維森納一瘸一拐地從地下爬了出來。他的頭發已經變得肮髒而淩亂,臉上布滿灰塵,身上的衣服因強酸的腐蝕和變得破破爛爛,隱隱透出衣服下變色、腫脹的肌膚。


    鎖住他的二十根鎖鏈已經斷了十九根,隻剩下一根細絲般的金屬依舊捆在他的脖子上。那是摻雜在鎖鏈之中的微量固銀,是他戰敗的刻印。雖然那金屬的細線纖細到用小拇指輕輕一勾就能斷裂,但他沒有這麽做。他迷茫地盯著天空那輪太陽。室外的明亮光線讓他眩暈,讓他不知所措。


    他用舌頭潤濕了一下嘴唇,接著,他的嘴裏便接連不斷地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宛如一個瘋子。


    這種堂而皇之的越獄行動不可能被人無視。守在一旁的衛兵很快就衝了過來,在遭遇挫敗之後,又馬上去尋求駐紮在都城的守軍支援。附近的街道很快就被清空。十多架巨大投石機露著頭,緩慢地穿行在建築群中。跟著投石機一同前進的還有駐守都城的上千名士兵。


    那個銀發的女仆尹波利塔被從廁所緊急召迴。她以迅捷的身影在屋頂之上起起落落,隨著大軍一齊壓向地牢。


    精靈級的魔法師是戰場上的堡壘。但隻要兵力充足,再堅固的堡壘也有被攻陷的時日。


    投石機揚起的灰塵遮蓋了天空,阿維森納抬頭仰望在天空中滾動的塵埃,感到就像是有一座大山正向著他壓來。


    這劇烈的變動讓阿維森納驚醒。從他嘴裏吐出的詞句也逐漸變得邏輯清晰:


    “主啊!求你慈憫你的使者及其卷屬。”


    “需要的東西我已到手,朗基努斯的詛咒即日便將破除。”


    “逍遙學派的使徒大人啊!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刻,求你將目光投向西方!


    !”


    天空暗了下來。無數的雲朵被風扯碎,堆積巍峨的高山山、又化為湧動的大海。從那漩渦之中落下一道閃耀的雷電,照頭劈中了阿維森納。


    科隆大教堂,陽光照耀。微風搖曳著白色、黃色的花朵,向教堂內送去一陣一陣的甜膩的香氣。


    格裏高利坐在窗邊的一張木桌上,拿著羽毛筆在紙上不停地寫著些什麽。


    木桌是新的,窗上木框也是新的,散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


    有人在外麵扣了三下門,輕聲提醒道:“格裏高利大人,時間不早了,你今天可是要去那位公爵千金的婚禮上證婚的。”


    格裏高利沒握筆的左手隨意地向後擺了擺:“等我先解決這個問題,你可以先去雇一輛馬車來。”


    門開了,一個修士有些無奈地站在門口,說道:“格裏高利大人,我上次進來是一小時之前,上上次是兩小時前,上上上次是三小時前……我已經喊了四波車夫,每次對麵都等到不耐煩然後走掉了。加上這次的話,那就已經是第五波了。”


    “居然有這麽久了麽?”


    格裏高利輕歎一聲,放下筆站起身來。


    “也罷,這個問題也不是今天能夠解答的,就在馬車上繼續思考吧。”


    那修士伸長脖子朝著格裏高利背後的桌子看了一眼:“都已經半年多了,難道格裏高利大人還在研究那什麽‘流數術’?這些玩弄數字的把戲,對你來說隻是小菜一碟吧?”


    格裏高利搖了搖頭:“流數術是門非常深奧的學問,我在數學上沒什麽天分,早就已經無法繼續深入下去了。我心中的那個問題和數學無關——但為了解答它,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們的教義。”


    “重新審視教義?”修士略顯吃驚,“格裏高利大人你究竟是遇到了什麽問題?”


    格裏高利沒有迴答修士的話,他一邊整理桌子上的紙和筆,一邊有意無意地隨口問道:“西門,我你覺得這個世界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


    那名為西門的修士脫口而出:“那當然是有限的。”


    “為什麽你這麽肯定呢?西門?”


    “因為一個無限的東西必然是沒有中心的。而世界卻顯然有一個中心——那就是我們腳踩著的大地。不然,日月星辰又為什麽要圍繞我們旋轉呢?”


    格裏高利把桌子整理幹淨,然後歎了口氣。


    “你說的對。如果世界是無限的,那學界辛辛苦苦建立了幾千年的大廈就將在瞬間轟然崩塌。時間好像真的不早了,西門我們快走吧。”


    “所以?格裏高利大人你遇到的問題究竟是……?”


    “沒有什麽大問題,隻是忽發奇想罷了。你先去馬車上等一下我。”


    格裏高利拍了拍西門的肩膀,然後就走向了另一間房間。那裏是格裏高利的臥室。他一會兒要為一個當地的貴族千金做證婚人。雖然他並不在意那些貴族的目光,但婚禮畢竟是一個莊重的儀式。去那裏前,他得先把身上的破舊衣服給換掉才行。


    他沒花多少時間就換好了衣服,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教堂的大門。


    ——就在剛觸碰到室外的土地時,他的腳步忽地就停住了。


    格裏高利抬起頭,目光投向東方,臉上的神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西門,再等我一會兒。有一個緊急的情況,我必須馬上去處理才行。”


    “緊急的情況?格裏高利大人,那是——?”


    西門的話還沒說完,格裏高利的身體就從原地消失了。


    海島共和國的天氣情況變得愈發詭異。陣陣狂風刮向所有的方向,又同時從所有的方向刮來。那風席卷著大量的泥沙、海水、甚至還有火焰。不明成分的黑泥如下雪一般從空中灑落下來,在樹杈、屋頂、地麵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


    就在這詭異至極的氛圍之中,一道和煦的陽光忽地從烏雲的空隙間灑落下來。被陽光照耀的地方,頓時恢複了原本的寧靜祥和。


    格裏高利在那道陽光下緩緩站起身來。他的身上穿著那套準備參加婚禮的潔白禮服,顯得尤為聖潔。


    “雖然同為亞伯拉罕教會,但十字、星月二派向來涇渭分明,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格裏高利緩緩轉過身子,正對風暴正中那個黑漆漆的影子。


    “尹本.西那,滾迴你的東方戰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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