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春和宮的景色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天水洗禮中變得格外生動。宮牆內外,一片水霧朦朧,仿佛給這座古老的宮殿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雨水猛烈地擊打在宮殿的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宛如一曲激昂的交響樂。瓦片上的雨水匯聚成無數條溪流,沿著屋簷傾瀉而下,形成一道道晶瑩的水簾,將春和宮裝點得如同仙境一般。


    宮內的庭院中,積水匯聚成潭,水麵上漂浮著被打落的花瓣和樹葉,它們隨著水流緩緩旋轉,像是在水中跳著優雅的舞蹈。西偏殿後院池塘裏的魚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場雨的激情,不時躍出水麵,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宮中的樹木在暴雨的衝刷下,顯得更加蒼翠欲滴。樹葉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與雨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首大自然的樂章。一些樹梢不堪重負,彎下了腰,任由雨水從葉尖滴落,形成一串串珍珠般的水珠。


    春和宮的走廊上,太監們手持油紙傘匆匆走過,他們的衣擺和褲腳已經被雨水打濕,卻仍然不曾停下避雨,也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麽。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中迴響,與外麵的雨聲相唿應,增添了幾分孤寂和寧靜。


    在這場暴雨中,春和宮的一切都顯得那麽清新脫俗,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滯,讓人忘卻了塵世的煩惱。


    高務實靜靜地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雨幕,他的思緒也隨著這場雨飄向了遠方。他知道,這場雨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


    於民間而言,一場大雨的意義或許是“春雨貴如油”。而於官員而言,卻可能是更加方便與人秘密聯絡。畢竟雨太大了,就算是東廠和錦衣衛的番子們也難免放鬆監視,而陰謀者卻不會因此消停。


    相較於陰謀,高務實一貫更偏向使用陽謀,因為作為穿越者,他更有能力造勢和借勢。陽謀堂堂正正,如強兵之擊弱旅,隻要一步步穩定前行,就能迫使任何陰謀詭計無從遁形,最後一舉擊敗。


    然而,世界並不隻有陽光,隻要萬物尚存,陽光照耀之下的萬物就必定會有其陰影。策略也是如此,該以陽謀為手段的時候,陽謀自然是最佳策略,因為其幾乎很難被人找到破綻。不過有些時候,如陰謀一般的手段也有其存在的必要,即兵法所言“以正合,以奇勝”。


    當皇帝堅持讓他宿於春和宮的這一刻起,高務實就知道這一次自己少不得也要施展一些陰謀般的手段了,畢竟皇帝這麽做,其實已經天然的把他擺在了明麵上,而南京官場背後錯綜複雜的局勢卻絕不是僅僅是使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比如正常行政手段就能理清的。


    至少,長期負責內外情報工作的京華內務部這次就必須幹點活,而京華在南京的許多商業夥伴也到了他們做出某種程度表態的時候了。


    高務實默然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雨,作為隨從陪同留宿春和宮的高杞就來複命了。這位比自家六叔的年紀其實小不了多少的內務部副主管兼秘書處情報秘書恭恭敬敬站在門口請示道:“叔父,方才您交代的事情都已辦妥,不知叔父可還有別事吩咐?”


    高務實仿佛看雨看入迷了,在高杞這樣忽然開口之下居然顯得微微有些吃驚,轉過頭看了對方一眼,這才迴過神來,朝這位堂侄招了招手,道:“是禹服啊,辛苦你了,來,坐。”


    說是這麽說,高務實如果自己站著,高杞肯定是不會坐下的,所以高務實自己主動走迴主人位坐下,高杞這才在下手坐了,但身體微微前傾,做出聽候叔父吩咐的姿態。


    高務實擺了擺手,道:“放鬆些,這次咱們叔侄算是被皇上關在宮裏了……哦,也不對,我是被關了,你倒還好,隻是陪我坐牢,嗬嗬……”


    他不過是調侃,但高杞可不敢大意,聽得叔父這麽一說,頓時瞳孔放大,下意識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叔父此言何意,難道皇上對您動了……殺意?”


    高務實這才發現自己這個玩笑在旁人聽來恐怕並不好笑,反倒很是瘮人,畢竟按照中國曆史的一般劇本,他高務實這次好像就差不多到了“功高難封”的地步,而權力更是大得離譜——至少在大明來說,已經很離譜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位皇帝如果真的對他動了殺意,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過,按照高務實對朱翊鈞的了解,這不會是朱翊鈞的做法。尤其是,剛剛封禪之後的朱翊鈞。


    現在的萬曆天子,必須堅持演好與自己的這出君臣相合樣板戲——除非他高務實自己明顯露出什麽反跡,甚至將其中一部分計劃付諸實踐,且被東廠和錦衣衛查得實據。否則,“萬曆聖君”絕不會自己打臉,忽然把他高務實怎麽著了。


    所以高務實微微一怔,隨即失笑搖頭,擺手道:“禹服,你多慮了。皇上對我信任有加,豈會有甚殺意?我方才所言,不過是戲言罷了。皇上讓我宿於春和宮,乃是出於對我的信任與尊重,同時也是為了方便我輔佐朝政。對此,你不必多想。”


    高杞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但仍然保持著謹慎的態度,道:“叔父,雖然您這麽說,但如今您畢竟已經身處人臣之巔,總難免會有風言風語。侄兒以為,我們還是應當小心為上,萬萬不可大意。”


    高務實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你說得對,居安思危總是沒錯的。不過,眼下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如何應對南京官場的複雜局勢。皇上此次南巡,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拜謁孝陵那麽簡單。


    根據皇上今日的舉止與安排,我料皇上可能有意借此機會整頓南京官場,甚至是削弱心學派在南京的勢力,亦或者……皇上是想將心學派官員與南京勳貴切割開來,不讓他們形成合力。”


    高杞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道:“叔父法眼如炬!南京官場一直以來都是心學派的大本營,如果我們能夠趁此機會削弱他們的勢力,對於實學之發展無疑是一大利好。至於皇上究竟是僅僅打算打擊心學勢力,還是想要切割心學官員與南京勳貴,在侄兒看來卻都差別不大。


    說到底,這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才是皇上的真實用意,對我們實學一脈而言都是好事。隻是,此事想要做成恐怕並不容易,畢竟心學派在南京根深蒂固,其與南京勳貴們之間也早就有了錯綜複雜、難以理清的利益往來……而且他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難做自然是難做的。”高務實沉吟著,右手幾個指頭開始習慣性有節奏的輕輕敲著扶手,口中則緩緩說道:“皇上將我安置在春和宮,這本身就是一種姿態,既表明他對我的寵信,但同時,這也意味著我將處於眾目睽睽之下,任何舉動都可能被放大解讀。更何況,沈一貫等人虎視眈眈,南京的局勢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要複雜。”


    “叔父,那我們該如何是好?”高杞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憂慮。這種情況在他身上並不常見,可能也是因為遠離了京師,來到了別人的主場。


    高務實倒還淡定,麵上微微一笑,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既然皇上給了我這個舞台,我自然要好好表演一番,否則豈不是辜負了皇上的一片期待?


    你放心,有些事在南京辦雖然遠比在京師辦要難上不少,但並不意味著就辦不了。南京畢竟是大明的南京,而我京華在江南的勢力雖然比不得在北方,卻也談不上獨木難支。


    接下來你需要做的,就是按照我接下來的吩咐行事,但同時這一次不比以往,我隻會告訴你一個目標和大致方案,具體怎麽做,你需要隨機應變。”


    高杞麵色立刻嚴肅起來,定定地看著六叔,等待他的指示。


    然而高務實卻似乎並不著急,反而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視著外麵的雨幕,緩緩說道:“這場雨雖然來得突然,但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它可以讓一些人放鬆警惕,也可以讓我們更容易地做一些事情。禹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高杞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叔父是想利用這場雨作為掩護,讓我趁機進行一些秘密行動?”


    “不錯。”高務實讚許地看了高杞一眼,“禹服,你很聰明。這一次,地利不在我等,但這場雨,就是我們的天時。如今,我們要爭取的則是人和。所以接下來,我要你去做幾件事情……”


    他低聲對高杞吩咐了幾句,高杞一邊聽一邊點頭,待高務實說完,他立刻起身,行了一禮:“叔父放心,侄兒這就去做。”


    “不忙,有件東西你且帶上,事情辦完之後再還給我。”說罷,他便轉身去到書案旁邊呈放裝飾品的地方,伸手將一把裝飾華美的橫刀取在手中,轉身遞給高杞。


    高杞抬頭看了這把橫刀一眼,臉色一變,竟然沒敢伸手接取,反而吃驚地問道:“叔父,此乃天樞……”


    高家六房一共七兄弟,因此高務實數年前特製了“七星橫刀”作為指揮京華內部武裝時的身份象征之一。“七星橫刀”並非隻是一柄刀,而是一共七柄,樣式各不相同。高務實自己留著一柄“天樞”,而將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六把橫刀分別賜予自己六位弟弟。


    當他這幾位兄弟奉命在外指揮京華武裝力量時,手持的“七星橫刀”就是區別於其他京華將領的身份象征。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手裏的這把七星橫刀直接區別了主與仆。


    具體到天樞,那就更是地位尊崇了。簡單的說,京華最重要的三大武裝力量——南疆警備軍、南北兩洋艦隊、京華商社保安隊見“天樞”如見高務實本人,持“天樞”者發布的軍令,即相當於高務實本人所令。[注:但天樞刀管軍不管政。]


    見高杞不敢接刀,高務實點了點頭,口中卻道:“內務部南京處的人,你現在應該是能調動的,這我不擔心。不過南京處人手有限,我怕他們不足以確保你手頭某些任務能夠圓滿完成。


    是以,此次我授你天樞,準你調動京華商社南直隸及浙江兩省保安隊。至於是否需要調用,或是如何調用,皆由你自行決定。我隻有一個要求:不擊則已,一擊斃命。”


    京華保安隊作為京華體係內三大武裝力量之一,實力相當不弱,但是一貫被外界嚴重低估。這是因為這支力量分得很散,而且極少集中使用。不過即使如此,倘若以省為單位來計算,就會發現這真是一支深藏不露卻又十分強大的武力。


    當初高務實曾讓高務若迴河南,解決沈一貫意圖暗害高揀夫婦以逼高務實丁憂之事,那時候高務實就給了高務若指揮河南保安縱隊的權力,而河南保安縱隊的總兵力竟然高達兩萬五千人之多,差點就要趕上大明朝廷在河南的實際兵力了(當然賬麵兵力就差遠了)。


    不過有一點還是需要說明,河南由於是高務實的本省,所以河南保安縱隊人員充足。南直隸、浙江兩省則是京華力量相對不足的地區,因此兩省的保安縱隊加在一塊兒也隻有一萬九千多人,還不及河南一省。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是一股精銳私兵,真要調集在一塊,說不定都能一舉拿下南京城了——畢竟南京當年被一群倭寇都嚇得夠嗆,實屬將熊熊一窩的典型,現在恐怕也強不到哪去。


    當然,這種情況不會發生,畢竟高務實交代的任務雖然需要有點武力壓陣,卻也不至於需要大範圍調動保安隊。這麽犯忌諱的事,以高杞的謹慎也不可能會去做。


    高杞深吸一口氣,跪在高務實麵前,雙手接過天樞刀,叩首道:“謝叔父信重,侄兒定當慎用,請叔父放心。”


    “起來,去吧。”高務實拍了拍高杞的肩膀,轉身走迴窗邊。高杞起身,恭謹離去。


    站在窗邊的高務實目送高杞走出殿外離開,然後再次將目光投向院中的雨景。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番計較。


    這場雨,對於他來說,不僅僅是“接風洗塵”,更是一個機會。他要利用這個機會,為自己在南京的棋局中占據有利的位置。


    他知道這場博弈不會簡單,但他也有信心。時至今日,他已經有足夠的手段與力量掌控局麵,有能力將這場棋局引向自己勝利的方向。


    夜深了,雨還在下,春和宮的燈火依舊明亮。高務實站在窗前,他的身影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堅定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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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晚寫完被一個電話搞錯亂了,我以為當時已經更出來了,早上醒來洗澡之後忽然有點懷疑,趕緊上來看了一眼,謔,還真是忘了發,趕緊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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