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卿脖子上青筋根根鼓起,咬著牙,像是在咬著自己的心。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浸泡在悔恨裏。


    “是,”他低低地應聲道。


    “我將這封雁書原封不動地傳給了國師大人。隨後我接到了國師大人的迴信,讓我將傳信的人帶到永夜長城外的魔鬼林中,和她見麵。”


    “讓你帶?”


    嬴抱月愣了愣神,倏然明白了為什麽黑虎軍中暗樁傳遞消息要經過黑虎雙璧之手。


    西戎草原幅員廣闊,暗樁遍布四處,各自之間距離極遠。


    境界較低的暗樁沒有日行千裏的能力,如果隻是傳信沒有什麽影響,卻幾乎不可能見麵。普通人如果想要快速且長距離地移動,必須要借助高階修行者的力量。


    “確切的說,不是讓我帶,而是讓策淩來帶。”


    杜子卿歎了口氣。


    黑虎雙璧是兩個人共用一個名字,在西戎草原上,他和策淩二人共為一體。大司命下命令,向來也都是同時下給他們兩人,由他們兩人再各自決定各自的分工。


    “我境界低微,做不了什麽,”杜子卿平靜道,“但殿下你應該見過策淩了吧?他和我不一樣。”


    杜子卿的語氣中滿是驕傲。


    嬴抱月目光閃了閃,“他藏得很深。”


    她第一次見到百裏策淩的時候,完全沒察覺到他是個修行者,更別提觀察出他的境界。


    “這就是他厲害的地方了,”杜子卿腫脹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殿下,策淩他可是天階。”


    “天階?”


    在一邊安靜地聽著的姬嘉樹驚的忍不住出聲,“你說那個馬奴?他居然是天階?”


    杜子卿瞟了他一眼,“怎麽?瞧不起馬奴?”


    “當然不是,”姬嘉樹語無倫次道,“我隻是沒想到天階能一直不被人察覺……”


    修行者天生卓爾不群,偽裝成低賤的馬奴還能不被人察覺到分毫馬腳,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嬴抱月明白姬嘉樹的意思,事實上百裏策淩這個男人遠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可思議。


    他離譜的不僅僅是隱藏境界,而是十年如一日的隱藏境界。


    每個國家的守護者都會在國家的邊緣設下陣法,專門防備高階修行者入境,首當其衝提防的就是天階。


    就像當初李稷進入南楚的時候姬墨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一樣,有天階修行者入境本國國師沒有察覺的話,那是本國國師的失職。


    要知道西戎的國師,可是那個雲中君。


    雲中君再想放長線釣大魚,也不可能容忍一個他國的天階一直待在西戎本土上。


    百裏策淩身為天階修行者,在雲中君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無恙地潛藏了十數年之久。


    這般成就,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嬴抱月終於理解為什麽杜子卿提到百裏策淩的時候,會露出那麽全然信任甚至有點得意的笑容了。


    “他的確很厲害,”嬴抱月望著眼前遍體鱗傷的男人,輕聲道,“所以你寧肯自己被抓,也要保住他?”


    杜子卿眸光閃了閃,視線往下躲閃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知在怎麽就暴露了。”


    “不,不是你,”嬴抱月深深望著他,“禪院這麽大費周章,不是為了抓你,而是為了百裏將軍吧?”


    杜子卿當然有問題,但他的身份是擺在明麵上的,作為他國使節被扣在丁零放羊,溝通外國也實屬正常。


    杜子卿一家本來就一直生活在白狼王的監視下,如果白狼王真的懷疑他,想抓早抓了。


    這一次禪院突然抓捕杜子卿,不是為了他,而是察覺到了他背後百裏策淩的存在。


    至於百裏策淩為什麽會暴露……


    嬴抱月咬緊唇,她隱隱覺得,恐怕和她有關。


    “殿下,和策淩比起來,我這條老命並不值錢,”杜子卿端詳著嬴抱月的神情,啞著嗓子道,“我們還是繼續說國師大人那日發生的事吧。”


    他之前一直占著黑虎雙璧的位置苟且偷生,不過是因為他年紀比策淩大,認識的暗語和暗樁多,來西戎的時間最早,暗樁裏很多事還需要他的指導。


    但真的比能力,十個他也比不上一個策淩。


    這些年來,策淩身為馬奴臥薪嚐膽,對於西戎的事務已經極為熟稔,即便沒有他在一邊幫襯也已不會有什麽影響。


    對於他們籌謀已久的大業而言,百裏策淩是必須的。至於他這個老羊倌,已經沒有那個必要存在。


    “住口。”


    嬴抱月的一聲叱喝出乎杜子卿的意料,他微微睜大眼睛。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少女生氣的模樣。


    嬴抱月眉毛豎起,清淩淩的雙眼裏滿是冷意。


    杜子卿一時看的怔住。


    不得不說,真的很像啊。


    像到,他一樣就看出眼前的女子動了真火。


    就為了他不值一提的一句話?


    “這種自輕自賤的話不用再提,”嬴抱月知道對方心結未解,隻澹澹道,“師父派你來這,想必不是為了讓你將責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


    杜子卿苦笑,“您說的對。”


    如果犧牲他一人能保住更重要的人,他沒什麽不能放棄的。


    但他知道,他這種話隻能放在心裏,說出來必定不會被麵前女子所容。


    因為這名少女,和他曾經效忠的那位主君是同樣的人物。


    “我們繼續說迴那天發生的事,”嬴抱月深吸一口氣,“也就是說,最終是百裏將軍將那個傳遞雁書的暗樁帶到了師父麵前?”


    百裏策淩見過那個人?


    “不,”杜子卿神情有些異樣,“隻是本來應該如此。”


    遇到這種暗樁要見國師大人的情況,曆來都是百裏策淩負責帶人。


    “我收到國師大人的傳信後,就通過情報網傳書給那名寫信人,通知他第二天晚上在一處秘密地點等人來接他去永夜長城,結果……”


    嬴抱月眯起眼睛,“那人沒來?”


    杜子卿點點頭。


    “我和策淩覺得有些不對勁,就一起趕到了長城外。”


    “我們一到了城外,就立馬著手和駐紮在長城上的明雙璧聯係,結果那兩人告訴我們,國師大人出去了。”


    嬴抱月心中一緊,“去幹什麽?”


    杜子卿的語氣沉了下來。


    “明雙璧說,國師大人去見西戎草原來的暗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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