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最大的鹽場就在淮南,淮南最大的鹽場就在通泰,通州和泰州過去占了淮鹽的七八成份額,年產值上千萬貫,這筆錢足夠這些將門吃的腦滿腸肥。可也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火力攻擊,幾乎所有文官都在抨擊通泰藩鎮跋扈,彈劾通泰鎮府的奏折都擺不下了。但都被範宗尹輕輕繞過,設立藩鎮是他的主張,出現任何問題,他都要兜著。而藩鎮動不得,他也就動不得,雙方的利益已經綁死。


    相反,範宗尹因為打擊劉光世等受皇帝器重的將領,反倒是跟這些國家正規軍的關係很不好。從陝西的吳階到杭州的劉光世,都恨死了他。範宗尹反而要利用藩鎮,來節製這些同樣不聽話的官軍。


    這個人作為一個宋朝正經文官,路子是越走越歪了。


    在範宗尹睜隻眼閉隻眼的維護下,林永集團迅速在通泰做大。身邊聚集了大量幕僚,已經不在需要李慢侯給他們出謀劃策,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利益集團了。


    坐地分肥,林永能從李慢侯手裏挖走大將,靠的是西軍認可的一套價值觀。比如單穿,明明在李慢侯身邊高居要職,卻投了林永,讓李慢侯完全沒想到。因為跟田氏兄弟不一樣,李慢侯一直很信賴他。


    單穿投靠林永的代價是,他得到了一個縣,林永讓他做了通州海門知縣。同樣的,田氏兄弟他們每人也都分了地盤,田氏兄弟分到了泰州如皋這個最肥的縣,徐明分到了泰州的泰興縣,林永給自己保留了通州的靜海和泰州的海陵兩個州治所。


    什麽叫藩鎮,這才叫藩鎮,是西軍用了近百年漸漸摸索出來的經驗。唐代中後期,為什麽一直廢除不了藩鎮,甚至被迫讓藩鎮變成世襲,最大的原因不是藩鎮有一個節度使,而是藩鎮中下層完全封建化了。


    什麽是封建化軍隊,北宋禁軍這樣的軍隊不是,這是國家軍隊,西軍這種將知兵,兵知將的才是封建軍隊,而兵隻知將,隻認將的軍隊,則是諸侯軍隊。


    林永他們現在玩的,就已經在西軍的基礎上,快速朝著諸侯軍隊又邁進了一步。


    設藩鎮是一把雙刃劍,設了就不好動,動了就會要命。林永他們走到這一步,也沒有迴頭路。因為郭振威跑到杭州,很快就被砍了,劉光世並了他的殘部,朝廷追究他縱火燒平江(蘇州)的罪名,判了死刑。


    曆史上,南宋朝廷第一個殺的鎮撫使級武將,不是嶽飛,而是這個郭仲威。隻不過他該殺,因此沒人同情。而且他跟嶽飛不一樣,嶽飛是軍隊保持完整,戰鬥力極強的情況下,被秦檜誅殺的,郭振威則是先被劉光世擒獲,吞了他的部隊後才殺的。


    郭仲威的死,把林永嚇了一跳,原來當了藩鎮也是可能死的。派人向李慢侯訴苦,說他吞並郭仲威部隊,可都是李慢侯指使的,出了事讓李慢侯一定要擔著。郭仲威一死,恐怕以後就很難讓林永這些藩鎮放棄權力。而且他們不是嶽飛,朝廷要動他們,他們肯定反叛。要動他們,就看誰的刀子硬。


    李慢侯也沒有預料到,林永這些人竟然比他更快的完成藩鎮化,隻能說他們在西軍文化下,距離藩鎮隻差一步。


    這是一個麻煩,以後要用林永的勢力,恐怕比宋朝文官指揮西軍將門作戰更困難,他們保存實力的動機,會比其他西軍更加強大。好處是,恐怕以後誰都進不了通泰兩州,不管江北多亂,流寇多兇,去一個死一個。


    說句公道話,王安石變法,讓西軍湧現,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被宋朝留下了一支強軍,壞事是這支軍隊很難節製。王安石放放權,陝西人就可以跟吐蕃、西夏這樣的對手死鬥近百年,假如當年王安石在西北設立幾個藩鎮,恐怕西夏、吐蕃早就滅亡了。


    這隻軍隊是童貫這種可以給他們大量好處的人可以用的,是李綱這種不會分給他們大量功勞的文臣不能用的,李慢侯要用他們,也得好好想想辦法。


    正月的海州,茫茫大雪從大陸蔓延到海上,孔望山頂燈塔上的油燈火光都暗淡了下去。


    卻有一艘船,在這樣的天氣裏,駛進海峽,最終在海州港口停泊。


    幾個身材短小,麵色黢黑的漢子跳上碼頭,步履矯健的仿佛沒有乘船一樣。碼頭上有人迎候他們,很快將他們帶進了海州城裏一家客棧中。


    這些人沿途走著,互相嘀咕,似乎對海州的情況不太滿意。


    不久一個肥頭大耳的家夥跟他們見了麵。


    “地方就是這麽個地方。小是小了點,供你們進出,采辦沒有問題?”


    “那朱印呢?”


    黢黑漢子中為首一人道。


    胖男人道:“你真想要呢,要多少我給你多少。不過都讓你隨便進出了,你要朱印幹什麽?”


    黢黑漢子道:“那倒也是。綱首怎麽設,你們給找嗎?”


    胖男人皺眉:“請你們來的人沒給你們說清楚?要什麽綱首?你們愛怎麽做買賣,就怎麽做買賣,沒人管你們!”


    黢黑漢子道:“有這樣的好事?”


    漢子說的朱印,指的是官府蓋印的一種官憑。北宋通過各種憑據管理商業,也沿用到了海貿上。這種朱印官憑,既是一種許可,更是一種限製。上麵包括船型大小,載人數量,貨物數量等等,還根據載人數量,許可海船在市舶司采購限量的糧食,一方麵糧食出口是受限製的,另一方麵因此迫使海船無法在海上逗留太久,必須按照他們的航程,往返於目的地和宋國之間。結果導致很多船上的船員滯留異國他鄉。


    綱首同樣是一種限製手段,船一入海,無法無天,如何約束,隻能靠各種宗親、家人為紐帶。每次海船出港,官府就會指派綱首,往往是巨富充任,為的是出了事情,可以找到負責人。作為迴報,這些綱首會得到一些優惠,允許他們按照比例抽取每艘船上的貨物作為船腳費。綱首本人從外國買來的貨物,官府也會減少一些抽解。如果他們能從國外招來外商,還給予獎勵。


    這些綱首一方麵起到了在海上臨時監督船隊的功能,也起到一定跟國外溝通的功能,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是半官方性質的。因此也不是誰都能當,就像做買賣的保人一樣,他們是海商中的佼佼者,而且在地方上往往也是土豪,擁有大量田宅不動產,家人子女都在官府控製之下。


    可這樣的土豪,這幾個福建人在海州並不認識。結果胖男人說根本不需要,他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怎麽不信?”


    胖男人問道。


    黑漢子搖頭。


    “你們海州能占什麽便宜?”


    他可不信海州人這麽愚蠢,會白白放過海貿這塊肥肉。


    胖男人道:“當然是征稅了。”


    果然如此!


    黑漢子道:“怎麽征?一艘船抽解幾分?和買怎麽定價?”


    抽解是對海船征稅的方式,一艘船靠岸,上麵的東西海商先不能動,得等市舶司的人來拿走一部分,至於他們拿走什麽,全憑喜好。如果給錢,那就是和買了,說是和買,一點都不和氣。船上了岸,基本上就任人宰割了。不過宋朝官府對此管理很嚴,也知道不能殺雞取卵,很擔心市舶司官員欺壓海商。海商也有自己一套辦法,比如給市舶司官員送好處。和買的時候,找有背景的中人說話,從中估價。


    胖男人道:“果然是沒跟你們說出清楚。這兒沒有抽解,沒有和買。征稅按船型,一百石納一貫。”


    黑漢子皺眉。他的船動輒幾萬石,交稅就得幾百貫錢。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對於海商而言,貨到了岸,其實錢並不重要。因為海貿在這個時代非常危險,巨大的危險就是巨大的成本,根據經濟原理,他們並不會販賣廉價物品,出一趟海,隻要活著迴來,就是以萬貫計算的利潤,不在乎區區幾百貫錢。


    他們缺的,是一個可以讓他們不受約束的自由進貨、出貨的渠道。可這些渠道都控製在官府手裏,於是有些人做起走私,官府打擊之下,他們就是海盜。


    來人的首領,正是這樣一個海盜,而且是其中的佼佼者。已經在福建等地聚集了上萬海盜,準備對官府進行報複。如果有海州這樣一個港口不錯,雖然看起來沒什麽豐富貨物的地方,供他們采購和出貨,不受約束的話,他們也就犯不著去攻打官府把守的城池。


    黑漢子又問:“可你們這裏無貨,又能如何?”


    胖男人道:“有錢,何愁無貨?要是你們朱大當家的肯來,本官掃榻相迎。海州這裏,水通維揚,北連齊魯。齊魯的桑麻,維揚的絲織,秦淮的繡扇。隻要你們肯出錢訂貨,有的是人運來。”


    黑漢子冷笑:“私自開海,你們家大人鎮得住?”


    通海不是鬧著玩的,宰相都能折進去。


    胖男人道:“此時跟我家大人無關。也不須我家大人去鎮,侯某自己就扛得起!”


    黑漢子狐疑的看著胖男人。


    “就憑你?”


    這胖子一臉油光,一看就是個富貴人,也摸不清是哪路權貴。


    胖子道:“人往高處走。某以前跟著蔡京的,後來跟了公主。現在嗎……”


    不方便說,那就是比蔡京和公主更牛的存在了,更牛的,除了皇帝,還有誰?但皇帝不可能做這事,隻能說這胖子能通天。


    能不能通天,黑漢子也不在乎,他們都被逼得要攻打州府,還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黑漢子道:“就差訂貨了。不過某家有一些貨得先出了。”


    胖子問:“什麽貨?”


    黑漢子沒說話,拿出一個錦囊,往桌上一倒,蹦蹦跳跳全是珍珠。


    胖子一口道:“東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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