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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著實惱他為圓房故意拖延時辰的心機招數,本想著瞧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說不定熬過一陣就好了,哪知他就是個花拳繡腿的,前邊架勢擺得挺足,到了正頭上“咣當”一下就繳械投降,害她現在隻記得痛,什麽濃情蜜意都不剩了。</p>
她恨恨喊了陪嫁過來的拾翠和揀枝收拾殘局。陸時卿想說話卻插不上嘴，掩著個袍衫從頭到尾被冷落在旁，等她整理妥帖才得以去到騰出的淨房洗浴,完了出來一瞧，就看她已平躺在了床的正中央，手臂往兩側伸展開來,像是準備一人霸占整張床鋪的意思。</p>
似是聽見他出來的動靜,知道他正看她，她眼皮都沒張,揚臂朝下邊腳榻一指。</p>
陸時卿低咳一聲,抱著被褥迴到了這個本該屬於他的地方。</p>
他現在非常希望剛才的一切隻是他睡到一半起的臆想,但上迴在商州做的那個春光無限的夢卻又分明不是這樣。</p>
他擰著眉頭,躺下後開始認真迴想對比夢境與現實,看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p>
*</p>
翌日一早,陸時卿從腳榻上醒來，心想元賜嫻的氣估計該消了吧，正準備爬起來瞧她醒了沒,就先見一雙俏生生的腳丫子直衝他麵門蕩來,眼看就要踩榻他的鼻子。</p>
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想到當初卜卦算出來的那個“兇”字。</p>
他臉色一變，下意識抬手，一把捏住她一雙腳踝，瞧著距他麵門一寸之遙的，白嫩無比的腳底板，後怕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這個新婚翌日的驚喜，真是相當驚人了。</p>
元賜嫻也是“哎呀”了一聲，像嚇了一跳，趕忙縮迴了腳，然後反過來驚恐地低頭看他。</p>
她睡糊塗了。這大婚本就是趕鴨子上架，叫她幾日來一直有點心神恍惚，昨夜一夕間得知的訊息又太多，著實沒能緩過勁來，困頓間還當是身在元府，哪會記得陸時卿睡在腳榻。</p>
但她想起昨夜的他那番一分不讓的算計，又覺他是活該，真恨剛才沒踩快點。她斂了色，一聲不吭換了個空地落腳，然後往外頭喊拾翠和揀枝服侍穿戴。</p>
陸時卿穩了穩心神，清清嗓淡然起身，拿腔作勢地問她：“被褥夠暖和？”</p>
元賜嫻心裏“嗤”一聲，想他就沒話找話吧，請原諒、求圓房的時候態度挺端正，眼看該得的都得了，又開始擺出那副雲淡風輕的死人樣。</p>
她瞥瞥他，發衝道：“大夏天的，你問我被褥暖不暖和？你要是嫌冷，今晚就把我的被褥全拿去，好好蓋嚴實了！”</p>
陸時卿一噎，心道她近在咫尺，他本就熱得受不了，再蓋兩床被褥還得了，看她窩火，便將語氣放和緩了點：“你昨晚沒吃東西，可要……”</p>
“誰說沒吃？一肚子氣，飽得很！”元賜嫻直接打斷了他，說罷轉身就要移門去淨房。</p>
陸時卿這下不敢再擺譜，一把圈住她的手腕，從背後將她攬入懷中，貼著她的耳廓輕聲道：“上邊兩句當我沒問，你說說，還疼不疼？”</p>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元賜嫻又記起了，迴頭恨鐵不成鋼般怨道：“你不問之前，本來不疼了的！”</p>
“……”怪他。</p>
陸時卿皺著個眉頭，苦思冥想怎麽補救才好免了晚上再睡腳榻的命運，卻忽然聽見敲門聲，想是拾翠和揀枝拿她的衣裳首飾來了，便隻好不自在地鬆開了她。</p>
他著實不習慣外人出入他的臥房。尤其昨夜那種情形，他寧願親手拾掇床褥。但誰叫如今是危機時期，他的挑剔都得擱一邊，就沒出口嫌東嫌西，自顧自走遠了穿戴，說在外邊等她。</p>
元賜嫻作為陸家新婦給宣氏敬茶作禮，又隨她去了府上祠堂拜過陸時卿過世四年的父親以及旁的幾位祖輩。</p>
陸時卿聽她嘴裏抹了蜜似的一口一個“阿娘”，心中微微愜意，隻道她發脾氣也懂分寸，在他麵前是小祖宗，到了外頭便及時收斂，真真合他心意。這樣一想，他竟也不覺她私下橫一點有什麽不好了。</p>
到了吃午膳的時辰，宣氏趁元賜嫻去淨手的片刻功夫拉過兒子小聲交代，說看夫妻倆精神頭都不好，別是他夜裏太胡鬧了，這初初成婚，可得收斂著來。</p>
陸時卿心想他倒是想胡鬧，可情況不允許啊，就昨夜那樣，他若敢說再試一次，怕是元賜嫻都能氣得掏出大砍刀來。</p>
分明沒得逞卻被誤以為沉迷於床笫之事，他有苦說不出，隻好默默認下，稱這幾日一定注意。</p>
宣氏滿意地點點頭，感慨道：“阿娘都盼了這麽多年孫孩了，也不急這一月倆月的。你要把握分寸，別叫賜嫻累著，才好放長線釣大魚。”她說罷比了個手勢，“最好一次釣出一雙來。”</p>
陸時卿心中歎口氣。他還什麽都沒享受到，阿娘就已在催大魚了，這大魚要真來了，他豈不得生生孤寡大半個年頭？</p>
*</p>
陸時卿雖得了朝廷九日婚假，免了上朝及入宮辦公，卻也不能真清閑到萬事不管不問，吃完午膳便去了書房理事，臨走跟元賜嫻交代，有事便去找他。看她沒什麽好臉色，到底把那句“沒事也可以來”給咽了迴去。</p>
元賜嫻抬腳迴了自己的屋子，坐下便招來了拾翠，詢問早上偷偷吩咐她的事如何了。</p>
拾翠忙答：“小娘子，婢子查過了醫書，徐先生當初那刀兇險，是否會落下病根，還得請個大夫，瞧瞧他近來歇養得如何，光看醫書實在說不好究竟。”</p>
元賜嫻皺眉點點頭。</p>
昨夜過後，她已然知道陸時卿上迴說傷到要緊地方是騙她的了，再聯想起他初初遇刺幾日發生的種種怪事，便斷定韶和所說的“傷”一定是指他胸口那刀子。</p>
當日的兇險她看在眼裏，哪怕韶和不說，她在得真相後也會注意料理此事。但經此提醒後，她則不免更添了一層擔憂，怕所謂的“落下病根”一事是上輩子曾發生過的。</p>
此前她不知這傷的事態如此嚴重，眼見韶和那般境遇，聖人還這樣諷刺地叫她倆同一日完婚，便覺以她身份，登門討問她前世詳情著實不合適。而如今得知真相，意欲不顧忌地問個明白，韶和卻已然遠嫁，她也不可能再巴巴地追去，隻有暫且看顧陸時卿，防患於未然了。</p>
拾翠見她神情恍惚，接著道：“小娘子，您既與郎君完婚，就別太操心徐先生的事了，婢子想，六殿下一定會照料好他的。”</p>
元賜嫻聞言一滯。</p>
她沒把陸時卿的雙重身份透露給別人，哪怕阿兄也不打算說。這個站隊關聯重大，畢竟多一個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且這危險是知情人與陸家雙方的，甚至還牽扯到鄭濯及朝中一大派官員的命脈。</p>
她一滯過後很快點點頭掩飾了過去，然後起身去找陸時卿了。拾翠說得對，她一個人暗暗擔憂沒用，還得找個夠靠譜的大夫給他看看才對。鬧脾氣歸鬧脾氣，總不能不管他死活吧。</p>
元賜嫻一路到了陸時卿書房門口，見四麵下人都被斥退了，心裏一陣奇怪，正準備叩門跟他說請大夫的事，卻先隱隱聽見一陣大笑。</p>
她微微一愣。這種豪邁的朗聲大笑，絕不該是陸時卿發出來的。</p>
她雖原諒了他這一年來的隱瞞，卻因他此前高超演技，如今並不特別信任他，總怕他還有第三重身份，故而一聽這明顯不符合他行事的笑聲，第一反應竟不是他屋內有別人，而是他是不是還演了個這種人設的角色。</p>
她正想偷偷竊個牆角，卻聽裏頭模模糊糊傳出一句“誰”。隻是聲音不高，不像在質問外頭的她，而在詢問裏邊的誰。</p>
倒是好耳力。</p>
她這下鬆了口氣，想是陸時卿在跟人談事，並非角色扮演。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見了他的聲音，是叫她進去的。</p>
因四麵無人，她便自己推門入裏了，待繞過一盞屏風，抬眼就見鄭濯坐在裏頭。</p>
她見狀也不意外，方才聽見那句“誰”，再瞧瞧四麵被斥退的下人，便知來人很可能是他，心道或許這書房也連通了昨夜那個往徐宅去的密道，所以府上旁人並不知他到訪。而她之所以能夠靠近，是因為陸時卿跟門口守院的仆役交代過放行。</p>
算他識相，知道她現在對他缺失信任，懂得坦誠行事了。</p>
元賜嫻見狀給鄭濯行了個簡單的禮。</p>
鄭濯朝她略一頷首，叫她：“縣主。”</p>
陸時卿不太舒服地低低咳了一聲。</p>
鄭濯無奈覷他一眼，改口重新道：“陸夫人。”</p>
元賜嫻賭氣評價道：“我覺得‘縣主’比較好聽，殿下還是照原來那樣叫我就好，還能省一個字的口水。”</p>
陸時卿臉色陰沉下來。他早先剛在心裏誇過她，這下能不能給點麵子了。</p>
她衝他聳聳鼻子扮個“不服來戰”的表情，然後找了個合適的邊角位置坐下來，問道：“你們聊什麽呢？”</p>
上迴三人如此會晤，還是花朝節在山上石亭，元賜嫻問出這一句後著實感慨萬千，腦海中浮現出當日鄭濯和“徐善”間的種種小眼色，真是歎恨自己被耍得團團轉，隻道鄭濯這幫兇也不是什麽好人。</p>
陸時卿心底也恰好在感慨這“物是人非”的一幕，因此沒注意元賜嫻問了什麽，卻見鄭濯突然笑了，起始是憋著的，隻有肩膀不住微微抖動，後來像是實在憋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p>
元賜嫻緩緩眨了兩下眼，奇怪瞅他：“殿下，我說了什麽好笑的話嗎？”</p>
鄭濯心道好笑啊，太好笑了。她來之前，陸時卿正在問他，他昨夜為何交代得如此之快，這是哪裏出了問題，有什麽妙法可以避免。</p>
他一迴想他剛才難以啟齒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就能笑上三天三夜。</p>
陸時卿已然明白他在笑什麽，臉黑得都能磨出墨來，咬著後槽牙道：“鄭濯，你消停點。”</p>
他這一句直唿其名，倒是證實了元賜嫻心中猜想：這倆人的關係的確非常親近，鄭濯並未把他當臣下，而他也不以臣下卑微自居。</p>
想到這裏，元賜嫻略一蹙眉，忽聽鄭濯咳了一聲問：“那你不想知道剛才那幾問的答案了？”</p>
“不想了。”陸時卿切齒答，“不勞你老人家費心。”</p>
他說完，再跟一頭霧水的元賜嫻解釋：“剛才六殿下跟我講了個笑話。”</p>
鄭濯馬上接道：“對，是說了《鄒忌諷齊王納諫》中，鄒忌自覺不如城北徐公美的事。”</p>
陸時卿：“……”</p>
元賜嫻“撲哧”一聲，記起當初陸時卿教她寫的那篇梵文，現在倒可算明白他那會兒發哪門子瘋了。</p>
陸時卿覺得鄭濯待在這裏就是個災難，皺眉問他：“你還有沒有正事，沒事的話，拿點粽子迴去慢慢吃。”</p>
端午快到了。</p>
鄭濯擺手表示府上粽子很多，用不著拿他的，然後道：“當然有正事，否則我也不至於如此沒眼色，在你新婚次日就來擾你。”他說完看了一旁元賜嫻一眼。</p>
陸時卿瞧明白了這眼的意思，想他是顧忌她在場，所以暗示他是否請她迴避。</p>
他很快道：“你說就是。”示意以後凡事都不必瞞她。</p>
元賜嫻心裏頭滿意，麵上則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你們聊正事，我就不聽了。”說罷作勢要走。</p>
陸時卿哪裏不知道她這種欲擒故縱的招數，他要是現在放她走，她指不定得懷疑他真有秘密。他一蹙眉，努了個下巴，無聲叫她坐迴去。</p>
元賜嫻埋著頭悄悄笑，迴座後便聽鄭濯道：“是這樣，我安排在刑部的暗樁得到消息，三哥可能要再次對蔡寺卿下手了。”</p>
她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很快明白過來，她當初懷疑得不錯，蔡禾就是真“徐善”拋出去的假誘餌。</p>
鄭濯繼續道：“你可還記得四月裏那樁私鹽案？當時戶部尚書牽涉其中，但最終被蔡寺卿判為無罪，如今這樁案子拿到了刑部複核，那邊搜羅了些證據，用以證明他收受賄賂，包庇罪犯。一旦坐實了這等罪名，革職查辦是必然，且我猜三哥不會止步於此，恐怕裏頭還有些歪七歪八的門道。”</p>
陸時卿淡淡“嗯”了一聲，似是表示他知道了。</p>
“照你看，這次救是不救？上迴三月裏三哥動手，算是免了一劫，但這迴的案件著實牽涉甚大，我怕你再出手容易暴露。”</p>
元賜嫻聽到這裏略有幾分詫異。</p>
她原道他們哪怕推出了蔡禾，也該是想好了退路的，卻不想竟是要犧牲一個官至三品的大活人，一個無辜者。</p>
她張了張嘴，正想插話說怎能不救，就聽陸時卿非常幹脆地答：“救。”</p>
他繼續道：“沒有犧牲蔡禾的道理。我說過會保他，如果不救第二次，第一次的冒險也就毫無意義了。我知道你擔心這樣下去防不勝防，容易分散精力，自毀城牆，所以這次，我會想出一勞永逸的辦法。”</p>
陸時卿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強硬而幹脆。元賜嫻瞧著他嚴肅的神情，竟是不由唿吸一滯。</p>
她昨夜初知真相時還在想，如果陸時卿就是徐善，她寧願這個謊言永遠不被揭穿，免她迴想起他欺騙她的種種就傷心，但現在，她好像有了不一樣的想法。</p>
她突然想，陸時卿就是徐善，就是那個被她欣賞仰慕著的徐善，就是那個心懷仁義，絕不輕賤他人的徐善，這件事實在太好，太好了。</p>
她遠遠望著他，看窗外投射來的日光照著他高挺的鼻梁，照得他一雙鳳眸流光溢彩，熠熠生光。</p>
那雙眼睛裏並非隻裝了她，還裝了那些她和他一樣在乎的人。</p>
想到這裏，她的唇角慢慢彎起，最終彎成一道月牙的形狀。</p>
*</p>
等倆人談完了事，鄭濯告辭離去，陸時卿看她一直傻兮兮地瞧他，不由怪道：“我剛才就想問了，你倒是傻笑什麽？”</p>
元賜嫻迴過神笑著搖搖頭，有點狡黠地說：“沒什麽。”說罷卻似想起什麽，斂色道，“陸時卿，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認真作答。”</p>
陸時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就聽她道：“如果有一天，六殿下與元家產生了政治利益的衝突，甚至你死我生的對立……他因此要像舍棄蔡寺卿一樣舍棄元家的話，你會保護我的家人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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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著實惱他為圓房故意拖延時辰的心機招數,本想著瞧他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說不定熬過一陣就好了,哪知他就是個花拳繡腿的,前邊架勢擺得挺足,到了正頭上“咣當”一下就繳械投降,害她現在隻記得痛,什麽濃情蜜意都不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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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聽見他出來的動靜,知道他正看她，她眼皮都沒張,揚臂朝下邊腳榻一指。</p>
陸時卿低咳一聲,抱著被褥迴到了這個本該屬於他的地方。</p>
他現在非常希望剛才的一切隻是他睡到一半起的臆想,但上迴在商州做的那個春光無限的夢卻又分明不是這樣。</p>
他擰著眉頭,躺下後開始認真迴想對比夢境與現實,看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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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陸時卿從腳榻上醒來，心想元賜嫻的氣估計該消了吧，正準備爬起來瞧她醒了沒,就先見一雙俏生生的腳丫子直衝他麵門蕩來,眼看就要踩榻他的鼻子。</p>
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想到當初卜卦算出來的那個“兇”字。</p>
他臉色一變，下意識抬手，一把捏住她一雙腳踝，瞧著距他麵門一寸之遙的，白嫩無比的腳底板，後怕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這個新婚翌日的驚喜，真是相當驚人了。</p>
元賜嫻也是“哎呀”了一聲，像嚇了一跳，趕忙縮迴了腳，然後反過來驚恐地低頭看他。</p>
她睡糊塗了。這大婚本就是趕鴨子上架，叫她幾日來一直有點心神恍惚，昨夜一夕間得知的訊息又太多，著實沒能緩過勁來，困頓間還當是身在元府，哪會記得陸時卿睡在腳榻。</p>
但她想起昨夜的他那番一分不讓的算計，又覺他是活該，真恨剛才沒踩快點。她斂了色，一聲不吭換了個空地落腳，然後往外頭喊拾翠和揀枝服侍穿戴。</p>
陸時卿穩了穩心神，清清嗓淡然起身，拿腔作勢地問她：“被褥夠暖和？”</p>
元賜嫻心裏“嗤”一聲，想他就沒話找話吧，請原諒、求圓房的時候態度挺端正，眼看該得的都得了，又開始擺出那副雲淡風輕的死人樣。</p>
她瞥瞥他，發衝道：“大夏天的，你問我被褥暖不暖和？你要是嫌冷，今晚就把我的被褥全拿去，好好蓋嚴實了！”</p>
陸時卿一噎，心道她近在咫尺，他本就熱得受不了，再蓋兩床被褥還得了，看她窩火，便將語氣放和緩了點：“你昨晚沒吃東西，可要……”</p>
“誰說沒吃？一肚子氣，飽得很！”元賜嫻直接打斷了他，說罷轉身就要移門去淨房。</p>
陸時卿這下不敢再擺譜，一把圈住她的手腕，從背後將她攬入懷中，貼著她的耳廓輕聲道：“上邊兩句當我沒問，你說說，還疼不疼？”</p>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元賜嫻又記起了，迴頭恨鐵不成鋼般怨道：“你不問之前，本來不疼了的！”</p>
“……”怪他。</p>
陸時卿皺著個眉頭，苦思冥想怎麽補救才好免了晚上再睡腳榻的命運，卻忽然聽見敲門聲，想是拾翠和揀枝拿她的衣裳首飾來了，便隻好不自在地鬆開了她。</p>
他著實不習慣外人出入他的臥房。尤其昨夜那種情形，他寧願親手拾掇床褥。但誰叫如今是危機時期，他的挑剔都得擱一邊，就沒出口嫌東嫌西，自顧自走遠了穿戴，說在外邊等她。</p>
元賜嫻作為陸家新婦給宣氏敬茶作禮，又隨她去了府上祠堂拜過陸時卿過世四年的父親以及旁的幾位祖輩。</p>
陸時卿聽她嘴裏抹了蜜似的一口一個“阿娘”，心中微微愜意，隻道她發脾氣也懂分寸，在他麵前是小祖宗，到了外頭便及時收斂，真真合他心意。這樣一想，他竟也不覺她私下橫一點有什麽不好了。</p>
到了吃午膳的時辰，宣氏趁元賜嫻去淨手的片刻功夫拉過兒子小聲交代，說看夫妻倆精神頭都不好，別是他夜裏太胡鬧了，這初初成婚，可得收斂著來。</p>
陸時卿心想他倒是想胡鬧，可情況不允許啊，就昨夜那樣，他若敢說再試一次，怕是元賜嫻都能氣得掏出大砍刀來。</p>
分明沒得逞卻被誤以為沉迷於床笫之事，他有苦說不出，隻好默默認下，稱這幾日一定注意。</p>
宣氏滿意地點點頭，感慨道：“阿娘都盼了這麽多年孫孩了，也不急這一月倆月的。你要把握分寸，別叫賜嫻累著，才好放長線釣大魚。”她說罷比了個手勢，“最好一次釣出一雙來。”</p>
陸時卿心中歎口氣。他還什麽都沒享受到，阿娘就已在催大魚了，這大魚要真來了，他豈不得生生孤寡大半個年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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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雖得了朝廷九日婚假，免了上朝及入宮辦公，卻也不能真清閑到萬事不管不問，吃完午膳便去了書房理事，臨走跟元賜嫻交代，有事便去找他。看她沒什麽好臉色，到底把那句“沒事也可以來”給咽了迴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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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翠忙答：“小娘子，婢子查過了醫書，徐先生當初那刀兇險，是否會落下病根，還得請個大夫，瞧瞧他近來歇養得如何，光看醫書實在說不好究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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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過後，她已然知道陸時卿上迴說傷到要緊地方是騙她的了，再聯想起他初初遇刺幾日發生的種種怪事，便斷定韶和所說的“傷”一定是指他胸口那刀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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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她不知這傷的事態如此嚴重，眼見韶和那般境遇，聖人還這樣諷刺地叫她倆同一日完婚，便覺以她身份，登門討問她前世詳情著實不合適。而如今得知真相，意欲不顧忌地問個明白，韶和卻已然遠嫁，她也不可能再巴巴地追去，隻有暫且看顧陸時卿，防患於未然了。</p>
拾翠見她神情恍惚，接著道：“小娘子，您既與郎君完婚，就別太操心徐先生的事了，婢子想，六殿下一定會照料好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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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把陸時卿的雙重身份透露給別人，哪怕阿兄也不打算說。這個站隊關聯重大，畢竟多一個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且這危險是知情人與陸家雙方的，甚至還牽扯到鄭濯及朝中一大派官員的命脈。</p>
她一滯過後很快點點頭掩飾了過去，然後起身去找陸時卿了。拾翠說得對，她一個人暗暗擔憂沒用，還得找個夠靠譜的大夫給他看看才對。鬧脾氣歸鬧脾氣，總不能不管他死活吧。</p>
元賜嫻一路到了陸時卿書房門口，見四麵下人都被斥退了，心裏一陣奇怪，正準備叩門跟他說請大夫的事，卻先隱隱聽見一陣大笑。</p>
她微微一愣。這種豪邁的朗聲大笑，絕不該是陸時卿發出來的。</p>
她雖原諒了他這一年來的隱瞞，卻因他此前高超演技，如今並不特別信任他，總怕他還有第三重身份，故而一聽這明顯不符合他行事的笑聲，第一反應竟不是他屋內有別人，而是他是不是還演了個這種人設的角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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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好耳力。</p>
她這下鬆了口氣，想是陸時卿在跟人談事，並非角色扮演。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見了他的聲音，是叫她進去的。</p>
因四麵無人，她便自己推門入裏了，待繞過一盞屏風，抬眼就見鄭濯坐在裏頭。</p>
她見狀也不意外，方才聽見那句“誰”，再瞧瞧四麵被斥退的下人，便知來人很可能是他，心道或許這書房也連通了昨夜那個往徐宅去的密道，所以府上旁人並不知他到訪。而她之所以能夠靠近，是因為陸時卿跟門口守院的仆役交代過放行。</p>
算他識相，知道她現在對他缺失信任，懂得坦誠行事了。</p>
元賜嫻見狀給鄭濯行了個簡單的禮。</p>
鄭濯朝她略一頷首，叫她：“縣主。”</p>
陸時卿不太舒服地低低咳了一聲。</p>
鄭濯無奈覷他一眼，改口重新道：“陸夫人。”</p>
元賜嫻賭氣評價道：“我覺得‘縣主’比較好聽，殿下還是照原來那樣叫我就好，還能省一個字的口水。”</p>
陸時卿臉色陰沉下來。他早先剛在心裏誇過她，這下能不能給點麵子了。</p>
她衝他聳聳鼻子扮個“不服來戰”的表情，然後找了個合適的邊角位置坐下來，問道：“你們聊什麽呢？”</p>
上迴三人如此會晤，還是花朝節在山上石亭，元賜嫻問出這一句後著實感慨萬千，腦海中浮現出當日鄭濯和“徐善”間的種種小眼色，真是歎恨自己被耍得團團轉，隻道鄭濯這幫兇也不是什麽好人。</p>
陸時卿心底也恰好在感慨這“物是人非”的一幕，因此沒注意元賜嫻問了什麽，卻見鄭濯突然笑了，起始是憋著的，隻有肩膀不住微微抖動，後來像是實在憋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p>
元賜嫻緩緩眨了兩下眼，奇怪瞅他：“殿下，我說了什麽好笑的話嗎？”</p>
鄭濯心道好笑啊，太好笑了。她來之前，陸時卿正在問他，他昨夜為何交代得如此之快，這是哪裏出了問題，有什麽妙法可以避免。</p>
他一迴想他剛才難以啟齒又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就能笑上三天三夜。</p>
陸時卿已然明白他在笑什麽，臉黑得都能磨出墨來，咬著後槽牙道：“鄭濯，你消停點。”</p>
他這一句直唿其名，倒是證實了元賜嫻心中猜想：這倆人的關係的確非常親近，鄭濯並未把他當臣下，而他也不以臣下卑微自居。</p>
想到這裏，元賜嫻略一蹙眉，忽聽鄭濯咳了一聲問：“那你不想知道剛才那幾問的答案了？”</p>
“不想了。”陸時卿切齒答，“不勞你老人家費心。”</p>
他說完，再跟一頭霧水的元賜嫻解釋：“剛才六殿下跟我講了個笑話。”</p>
鄭濯馬上接道：“對，是說了《鄒忌諷齊王納諫》中，鄒忌自覺不如城北徐公美的事。”</p>
陸時卿：“……”</p>
元賜嫻“撲哧”一聲，記起當初陸時卿教她寫的那篇梵文，現在倒可算明白他那會兒發哪門子瘋了。</p>
陸時卿覺得鄭濯待在這裏就是個災難，皺眉問他：“你還有沒有正事，沒事的話，拿點粽子迴去慢慢吃。”</p>
端午快到了。</p>
鄭濯擺手表示府上粽子很多，用不著拿他的，然後道：“當然有正事，否則我也不至於如此沒眼色，在你新婚次日就來擾你。”他說完看了一旁元賜嫻一眼。</p>
陸時卿瞧明白了這眼的意思，想他是顧忌她在場，所以暗示他是否請她迴避。</p>
他很快道：“你說就是。”示意以後凡事都不必瞞她。</p>
元賜嫻心裏頭滿意，麵上則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你們聊正事，我就不聽了。”說罷作勢要走。</p>
陸時卿哪裏不知道她這種欲擒故縱的招數，他要是現在放她走，她指不定得懷疑他真有秘密。他一蹙眉，努了個下巴，無聲叫她坐迴去。</p>
元賜嫻埋著頭悄悄笑，迴座後便聽鄭濯道：“是這樣，我安排在刑部的暗樁得到消息，三哥可能要再次對蔡寺卿下手了。”</p>
她聞言微微一愣，隨即很快明白過來，她當初懷疑得不錯，蔡禾就是真“徐善”拋出去的假誘餌。</p>
鄭濯繼續道：“你可還記得四月裏那樁私鹽案？當時戶部尚書牽涉其中，但最終被蔡寺卿判為無罪，如今這樁案子拿到了刑部複核，那邊搜羅了些證據，用以證明他收受賄賂，包庇罪犯。一旦坐實了這等罪名，革職查辦是必然，且我猜三哥不會止步於此，恐怕裏頭還有些歪七歪八的門道。”</p>
陸時卿淡淡“嗯”了一聲，似是表示他知道了。</p>
“照你看，這次救是不救？上迴三月裏三哥動手，算是免了一劫，但這迴的案件著實牽涉甚大，我怕你再出手容易暴露。”</p>
元賜嫻聽到這裏略有幾分詫異。</p>
她原道他們哪怕推出了蔡禾，也該是想好了退路的，卻不想竟是要犧牲一個官至三品的大活人，一個無辜者。</p>
她張了張嘴，正想插話說怎能不救，就聽陸時卿非常幹脆地答：“救。”</p>
他繼續道：“沒有犧牲蔡禾的道理。我說過會保他，如果不救第二次，第一次的冒險也就毫無意義了。我知道你擔心這樣下去防不勝防，容易分散精力，自毀城牆，所以這次，我會想出一勞永逸的辦法。”</p>
陸時卿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強硬而幹脆。元賜嫻瞧著他嚴肅的神情，竟是不由唿吸一滯。</p>
她昨夜初知真相時還在想，如果陸時卿就是徐善，她寧願這個謊言永遠不被揭穿，免她迴想起他欺騙她的種種就傷心，但現在，她好像有了不一樣的想法。</p>
她突然想，陸時卿就是徐善，就是那個被她欣賞仰慕著的徐善，就是那個心懷仁義，絕不輕賤他人的徐善，這件事實在太好，太好了。</p>
她遠遠望著他，看窗外投射來的日光照著他高挺的鼻梁，照得他一雙鳳眸流光溢彩，熠熠生光。</p>
那雙眼睛裏並非隻裝了她，還裝了那些她和他一樣在乎的人。</p>
想到這裏，她的唇角慢慢彎起，最終彎成一道月牙的形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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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倆人談完了事，鄭濯告辭離去，陸時卿看她一直傻兮兮地瞧他，不由怪道：“我剛才就想問了，你倒是傻笑什麽？”</p>
元賜嫻迴過神笑著搖搖頭，有點狡黠地說：“沒什麽。”說罷卻似想起什麽，斂色道，“陸時卿，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認真作答。”</p>
陸時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聲，就聽她道：“如果有一天，六殿下與元家產生了政治利益的衝突，甚至你死我生的對立……他因此要像舍棄蔡寺卿一樣舍棄元家的話，你會保護我的家人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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