禎水。


    形單影隻的官船順水而行,看上去有些寂寥,但胡賓王立在船頭,向著禎水中望去,一艘艘船隻忙不迭的躲避著,目光中滿是恐懼。


    橫衝直撞的官船,完全沒有任何顧忌,哪裏船多,它越往哪裏行去,碰撞的船隻,散架而下沉,除非識趣,交上一筆銀錢,才能豁免。


    看著敬畏望來的船夫時,胡賓王甚是氣惱。


    他也是貧寒人家出身,自然知曉,一艘小船,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子,輕輕的一碰,就毀了一家。


    “橫衝直撞,真是厲害!”胡賓王搖了搖頭,未曾想到,靜波軍的一個船頭,竟然有這樣的本事。


    “胡使臣,這些軍匪,自都督整編後,老實了些許,但本性難移,這些劣習在所難免的!”


    說話的,正是由都督府的元從軍中派遣而來的隊正,名喚左其龍,聽說是邕州人,與都督是老鄉,雙腿很長,大概是他身上沒有一道傷疤的緣故吧!


    左其龍看了船仰人翻的場麵,心中很沉重:


    “這些狗官,真是不惜人命!”


    隻見,他扭過頭,緊緊地握著拳頭,瞪大了眼珠,對著同樣氣惱的胡賓王,拱手說道:


    “轉運使您無權,是管不了那些**的,但軍中又禁止械鬥,請轉運使為我作證,這群**違背軍規在先——”


    “自當如此,某必在憲兵隊前作證!”胡賓王激動地說道:


    “若是能製止,這一路不知減少多少落水之人!”


    李都督入京數月,憲兵隊自然名聲響亮,有一次甚至當街殺了兩名欺男霸女的兵匪,血灑長街。


    於是,整個番禺城的禁軍為之失聲。


    “哼,既然如此,老子也就不怕了,多謝使君!”抱了抱勸,在胡賓王感動地目光下,左其龍緊握拳頭,直衝衝地走入了船倉。


    因為如此有辱斯文,胡賓王就沒有進入觀看了,但耳邊卻不斷傳來了稀裏嘩啦的聲響,然後沉寂劣些許後,左隊正就跑了出來。


    雖然他臉腫了,嘴角掛著血,但卻一邊痛著一邊大笑:


    “咱把那家夥給狠狠地揍了一遍,迴去後必稟告憲兵隊,將這家夥捉住,狠狠地再打幾十板子。”  “還有,望使臣到時能夠直言!”


    “當然,這是某應該做的!”胡賓王捧著書,正色道。


    “左隊正做了某不敢也做不了的事,自當飲一大白!”


    隨後倆人就找了船上的夥夫,做了一頓好菜,飲了一壺酒,好不快活!


    等到胡賓王欺神時,窗外已經大亮,不知不覺,他睡了一整夜,鼻尖傳來別樣的味道。


    投目於禎水兩岸,滿是黃澄澄的稻米彎著腰,農夫們則舉起了鐮刀,穿著單衣,不顧稻穀的紮手,灑著汗水,不斷地忙碌著。


    半大孩子,則赤著上半身,揮舞著不對稱的石刀,學著大人的模樣,彎下腰揮舞著,哪怕細小的胳膊上,已經滿是尖刺。


    四五月份,正是夏收的好時日,度過春季的青黃不接,此時的豐收時刻,格外的令人珍惜。


    三四歲的小家夥,跟隨在五六七八歲的孩子後麵,撿拾著家中田地裏的散稻,一邊玩著,一邊不斷地勞作著。


    所有人在此時都在準備夏收後的忙碌。


    官吏需要在準備夏收後,進行一輪繳稅統計,並督促著那些癩戶繳稅。


    士紳們則準備忙著在夏收後,如何收迴借出去的稻穀,並且收迴田租。


    商人們自然不得閑,他們要掏幹有了些許閑錢的農戶口袋裏最後一塊銅板!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望著這副場景,胡賓王想起了自己到達禎州的使命,不由得吟詩起來,想起來這首李紳的《憫農》,心中感慨萬千。


    這首詩,是李都督在他們臨走之前,特意朗讀起來的,讓他們牢牢記住。


    朝廷的賦稅,下田每畝不過15錢,每鬥市價不過二三十錢,不過十取一罷了,再不濟也是十取二,可謂輕民。


    但,地方貪婪,稻穀尚未晾收,就催促繳稅,或者勾結糧商,壓低糧價等。


    其他的省耗等雜稅,也是不可計數,夏秋豐收,往往反而是最難受的時刻。


    最怕的是,地方勾結士紳,然後大肆吞並土地,造成又一次土地緊張,地方勢力膨脹。


    前唐時,安史之亂,也是地方當權之果,後期,連江南這種賦稅之地,都對朝廷愛理不理,完全沒有了控製力。


    地方有了錢,就會養兵,然後就造反,造成又一安史之亂。


    “隻有將賦稅權收迴來,才能讓百姓減輕負擔,不然,再多的收成,也難以接受住海量的賦稅!”


    “正稅以外的賦稅,任何人不得征收,除非朝廷決定,地方絕無此權!”


    李都督的話發人深省,一下子就抓住了根本,隻有解決賦稅的問題,才能締造盛世。


    “隻有狠抓稅賦,才能杜絕農夫猶餓死的局麵。”胡賓王惡狠狠地想著。


    不過,此時的夏收,就無奈用慣例來,而他身邊不隻是帶了護衛,還帶來了些許書吏,進行整個禎州的編戶齊民,以及土地情況。


    帶著五十名披甲且精銳的雲從軍,胡賓王已經做好了遇見危險的準備。


    “胡使臣,胡使臣!”這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請進——”


    “今日就能到禎州,使臣一路辛勞,該做些準備才是!”左其龍嗓門不大不小,正好合適,聽著就很舒服,有一股文人的味道。


    望著這名陪伴自己來往一路的隊正,胡賓王笑了笑,說道:


    “接下來,還得讓隊正多多照顧才是!”


    “我不過是一護衛罷了,使臣太客氣了!”左其龍揉了揉腫起來的眼睛,有些奇怪:


    “朝廷大臣竟然還有人敢襲擊,不要命了?這次定能平安,誰敢如此,老子的挎刀也不會饒了他!”


    “我這次,就是虎口奪食,哪隻老虎都不會放過我的,哪怕我是都督親命的轉運使!”


    胡賓王一臉的嚴肅,不像是說笑,讓左隊正莫名的一愣,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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