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麽?請你喝酒。


    室友深諳字數越少事情越大原則,百無聊賴的某一天,趙牧之就收到了這麽一條信息。


    當時她正蹲在商場裏聽薛建和莫姐聊的熱火朝天,看見微信進來其實是不想搭理的。隻不過一錯手點開了,驚悚的不知迴什麽好,打了字又刪掉,反反複複,仔細斟酌。


    “怎麽了?”莫姐抽空關心她。


    “呃……”她覺得這個事兒有點難說,“我同學……可能心情不好。”


    “失戀啦?”莫宴見怪不怪,小女生心情不好還能有什麽事兒。


    牧之撓撓頭,想了想室友那個略自大的男朋友,覺得這個方向靠譜:“可能吵架了吧。”


    “是那個總來找你的?叫……唐嘉嘉?”薛建問。


    “不是不是,另一個同學。嘉嘉那貨,一門心思撲在事業上,生怕公司不給她轉正,誰要是在這檔口給她找不自在,嘖……”牧之腦補了下,“那就不是心情不好的事兒了。”


    大家都笑了,“這才是對的,”莫宴給予肯定,“人還是以事業為重,感情啊什麽的,太虛了。”


    “跟她們小孩子瞎說什麽。”薛建不置可否。


    這隻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外景本來也沒有牧之什麽事——怪物是綁在家裏的,經理是長在商場的,角色帶著鮮明的場景特征,若不是戲會落幕,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麽交集——牧之輕易的拿到了假,看那邊又發過來:別糾結迴什麽啦,給你定位,能不能過來說一聲。


    應該是微信上反反複複的“正在輸入中……”狀態提醒的她,室友是個有點敏感的姑娘,牧之真是討厭這個狀態提示。


    你請假了?她問。


    辭職啦!


    那等著我,馬上。


    外景地在郊區,公交不是很方便,季副導好心說找車送她。本來就是翹班,牧之不好意思接受,被這胖子嘲笑:“真是小孩兒!”


    公交搖搖晃晃,一趟倒了另一趟,再換地鐵,再倒公交……剛實習的孩子能住什麽好位置,牧之幾乎是穿越了一整座城市,從一個角落奔跑到另一個角落。下了車滿頭大汗,在一排排破舊的板樓間穿梭,終於找到了那座那棟那號。


    室友打開門,客廳了亂糟糟的堆滿了各種東西,自行車,嬰兒車,紙箱,蛇皮袋……沙發很舊,明顯也是不用來坐人,與它對著的電視也落滿了灰,顯然沒有人使用。她跟著室友穿過狹窄的客廳,走到屬於她的房間,裏麵溫馨幹淨的粉白粉藍,是她們反複挑了好久的家居裝飾,感覺終於迴到了熟悉的世界。


    “隨便坐。”室友示意。


    她們在同一間宿舍一起生活了一年有餘,大家都不是什麽有潔癖的人,關係也十分親密,但是第一次來到別人的私人空間,趙牧之還是拘謹了些,好像自己風塵仆仆帶了多少灰塵進來,小心翼翼地擠在床的一角。


    這房間很小,擺了張床和衣櫃後隻有一小片空地,經過室友妥帖的收納技巧,再加上隻是實習東西不多,勉強能容納兩個人。空地上鋪著一張雪白的毛絨絨的地毯,上麵支著一張小桌子。


    “來這裏坐。”室友指揮,因為過道太擁擠,她擦著牧之艱難的把自己蹭出去,“等我一下。”


    牧之聽話的坐了過去。這房間有扇窗,不過因為樓與樓之間的間隔太小,也隻是聊勝於無,為了避免對麵的窺視掛了層層的簾——粉白的紗簾,鮮綠的遮光簾。這窗簾牧之也參與過意見,隻是沒想到用的這麽局促。


    室友從冰箱裏抱了幾罐啤酒並拎著點心小菜,牧之趕緊站起來幫忙。


    “你快坐好吧,房間太小了別添亂。”


    桌子也小,菜都擺不下,酒和點心隨便的放在地上和床上,什麽和什麽都很擁擠,什麽和什麽都很不搭。


    趙牧之看著桌子上,有鹹菜也有熱菜,可能是叫的外賣,點心外包裝的logo是剛剛外麵路過的蛋糕店的,它們放在一起就挺奇怪了,還有各種牌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啤酒。也不知道這些出於什麽原因會聚在一起。


    可能是室友自己也覺得怪異,於是自嘲道:“沒借酒澆愁的經驗,湊合著吧。”


    “到底怎麽啦?跟趙建偉吵架了?”趙建偉就是室友的男朋友。


    室友吸了吸鼻子,打開了一聽啤酒遞給牧之,自己也開了一罐,喝了一大口,被嗆住了,咳了起來。


    她們倆都是從不喝酒的人,趙牧之沒有地方放下手裏的酒,也沒法穿過這麽多障礙物給她拍背,隻能幹巴巴的安慰:“別喝的那麽急,慢慢來。”


    “你說酒這種東西,這麽難喝,為什麽就能澆愁呢?怎麽澆啊?”說著她又大大的悶了一口。


    “酒精能夠麻痹神經,要具體的展開麽?”牧之繼續幹巴巴的說。


    “也沒吵架,”室友切迴話題,愣愣的看著擺的亂七八糟滿滿登登的桌子,“算不上吵架,就是不說話。”


    “冷戰?為什麽呀?你為什麽辭職了?”


    “也不是冷戰,”室友冷笑了一聲,看著趙牧之,“你不知道吧,我們打算出國了。”


    “哈?你不是……跟老板都定好方向了?”牧之疑惑。


    室友沉默了會兒,把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看著想要隨手扔出去,還是忍住了,規規矩矩的放在垃圾桶裏,又給自己開了一罐。


    “你幹嘛啊,出國也挺好,喝這麽多幹嘛?”牧之想要搶下來,不過因為擁擠的原因,還是不能如願。


    “我都沒跟你說過,我並不想讀博,是趙建偉說他想讀,說情侶間還是不要差異太大,才叫我一起的。我家裏也不支持。”


    “所以……你是……”


    “我也沒跟你說過我家裏,我家裏什麽都不支持我……”她停了停,語氣間滿是苦澀,“反正讀博也不用什麽錢,用不著聽誰的。”她繼續喝酒,“你也看見了,”這屋子實在是小,隨便看兩眼就能看到煩悶,“沒有家庭支撐,在這個城市就是這麽艱難。讀了研是這樣,讀了博也未必有機會好多少。趙建偉就想要出國,說海歸含金量高。”


    “你隻是實習……”


    “他也沒問我,他就申請了。”


    “然後你們吵架了?”


    “嗬,”室友輕蔑的發出了一個音階,然後又一飲而盡,打開第三罐,“挺有意思的,他說要出國,他申請了,我也隻能跟著。結果他拿不到offer,我卻有了。”


    “現在才七月!再等等啦。”


    “牧之,”室友重新看她,像是在教育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我們隻能拿獎學金走,趙建偉,”她又灌了一口酒,就像是酒能讓不願說出的話順暢一樣,“趙建偉他申學校可以,獎學金太難了!”


    “那……”牧之覺得這個事兒簡直荒謬,可以當個段子說,又有點替室友生氣,但又不是很明白她這麽頹唐做什麽。


    “我不知道他想怎麽樣,他不跟我說話了。冷戰?可能是吧。”


    “什麽學校啊?”


    室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學校挺好的,全獎。”


    “那就去唄。”趙牧之無所謂的說,“申上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跟著你老板繼續讀,想工作就開始找,你在愁什麽?”


    “你不喝酒麽?嚐嚐?”


    牧之聞了聞,沒有什麽香氣,她小泯了一口,惡……


    室友又喝完一罐,再重新打開:“你挺幸運的,”她自嘲的笑了笑,“也不是,是我太倒黴了。”


    趙牧之的室友,注冊的名字叫許婉霞,牧之是少有見過這個名字的人。她跟所有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許清,就算是點名,她也會認真的搶先說自己叫許清。她入學年紀小,卻少年老成,做人做事都很有一套,從不撒嬌賣萌。她也很少跟人說心事,說自己的事,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醉心學習。跟她的同宿舍室友趙牧之一樣。所以她們兩個讀研然後還想繼續讀博所有人都不覺得意外,隻覺得太巧了,兩個如此像的姑娘湊到了一起。


    要不是這個單方麵醉醺醺的夜晚,牧之根本不知道,許清是一個被父母嫌棄的孩子。因為想要個男孩,所以從小把她寄養在鄉下的親戚家。親戚也算不上惡意,就是無知的玩笑話,從小跟這孩子念叨:你爸媽都不想要你了。小許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在鄉下讀書的時候,聽老師說家長都喜歡成績好的孩子,她就拚命的學。後來政策寬鬆了,父母把她接迴家裏,一個鄉下轉學生,在學校裏,在無知的孩子中間其實收獲不到什麽善意。因為教育條件有限,她的成績不好,什麽都不懂,也不會跟同學相處,老師也不待見她。許清在家裏沒有自己的房間,沒有父母的疼愛,在學校也收不到肯定,還伴隨著嘲笑和冷暴力。她把這一切都歸結於,自己成績不好。


    於是就拚命讀書,跳級。等到了高中,她終於明白,即便能次次考試拿第一,即便能考上最好的大學,也改變不了什麽。於是她學著人家叛逆,交男朋友,就是趙建偉。


    但家裏並沒有人關心。


    趙建偉是個安慰,小孩子談戀愛,學著電視劇裏的橋段努力哄女孩兒,很甜蜜。許清又轉而期待,等到大學畢業了,可以有自己的家庭,不去依附於誰,不去求著誰。讀了本科又要讀研,趙建偉說自己學校沒那麽好,需要更高的學曆。又說年輕人哪能這麽早結婚,還是想讀博。然後又到了想出國。他想一出是一出,許清默默的跟隨,也不敢問他是真的想還是隻是要擺脫她。


    這麽多年了,也許隻有趙牧之理所當然的問她,你想怎樣,你為什麽不自己選。


    趙牧之當然可以覺得莫名其妙,當然可以理所應該。她一看,就是那種幸福的孩子。


    許清模模糊糊的喝著,隔壁鄰居陸續迴家,音響開的很大,吵得要死。還有鄰居的小孩子哼哼唧唧不知道想要什麽。隔壁有人唱歌,有人打電話吵架,有人在廚房炒菜……許清想,就是這樣一個小房間,獨獨屬於我的,狹小的,吵鬧的房間,我也馬上就要失去了。而趙牧之什麽都不懂,她隻能傻不拉幾的拎著一罐她根本不需要喝的啤酒,在這個她格格不入的環境,聽我講也許明天我就會後悔講出來的往事。而即便是這樣,我隻把這段傷疤展示給了她,這個學霸也沒法安慰出一句有用的話。她的世界太天經地義了,真讓人生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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