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樣?”


    陶知命一聲輕笑,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固然,他不願楚郡百姓因己之故而受牽累,但吳尺放此狠話,他最多也就是迴話搭理一二。


    想要他真的退讓,單純放狠話不行,得吳尺當真做出傷敵三百自損一千之事再說。


    唯有吳尺當真停工半個月後,再來放狠話,陶知命才會信他當真能做出停工三月之事。


    吳尺眯著眼說:“我隻需看一眼宋忠,聊上兩句便走。陶道友連這個麵子都不給?”


    陶知命笑意盈盈。


    他其實很不理解,為何世家之人,總覺得自己有所謂薄麵?


    雖說世家產業確實不小,堪稱壟斷,但這些產業多來自世家創始之人及曆代積累。若是各家老祖當麵,陶知命倒是會給份麵子。


    可凡世之中,世家之人不過是承先祖恩澤罷了,本身修為不過爾爾,也配有薄麵?


    不過,正當陶知命即將笑言“何來麵子”時,宋忠卻是站了出來。


    “陶師兄,不若就讓吳師兄直接這般看我幾眼?”


    片刻之前,當陶知命與吳尺話不投機半句多,漸顯劍拔弩張之氛時,身為當事人的宋忠,在心中默誦南奕之名,主動聯係南奕。


    一直待在虛靈境中的南奕,收到宋忠唿喚,立即分出心神,與宋忠搭上話。


    宋忠三言兩語,將書店現況快速告知南奕。


    “南兄,可是任由陶師兄料理此事?但我擔心吳家這位,是真做得出停工三月這種事來。”宋忠在心裏說著,略顯猶豫。


    吳尺的狠話,唬不住陶知命。但宋忠聽了,卻是頗為在意。


    他覺得,讓吳尺進書店找他問幾句話,應該不打緊。但又不確定是否真的不打緊。


    南奕冷靜道:“陶師兄不讓此人闖進書店,或是護持你我之故,但此事卻是不容我等置喙。”


    宋忠聞言反應過來。不管具體出於何因,隻要陶知命沒改口讓吳尺進書店,那他跟南奕,就不該說出“讓吳尺進來也無妨”之類的拆台話語。


    但南奕性子,終究不如陶知命渾不吝。他與宋忠一樣,有些顧慮吳尺會當真做出停工三月,直接綁架楚郡民生之事。


    一方麵,是共情心下,不忍無辜百姓受此牽累;另一方麵,如果真的鬧到此般地步,事後的麻煩事絕不會少。


    雖說吳家傷敵三百自損一千,麻煩會更大。但南奕覺得,就算吳家麻煩會更大,他也犯不著攤上這事、損上三百。


    所以,南奕思慮片刻,哪怕明知吳尺是故意在行道德綁架之舉,還是隻得說道:


    “宋兄,可以這樣,不讓此人進書店,不拂了陶師兄麵子;但可以讓他直接在店外看你,與你聊上幾句。”


    “就是看宋兄伱,是否願在此人麵前露底。”


    宋忠自嘲一笑:“我現在這般模樣,即便當真被人看了去,又能怎樣?”


    因為南奕要等裴清雪那邊反饋結果,所以此時的宋忠,尚不知修煉真氣或可中和血脈異力之事。


    他雖不至於就此輕生,卻也提不起多大興致,隻餘自嘲唏噓。


    不過宋忠心善,聽著吳尺道德綁架之威脅,隻覺心下不忍,不願縮在一旁置若未聞。


    於是,得到南奕確切答複的宋忠,趕在陶知命與吳尺即將聊崩之前,站出來插了一句話:“陶師兄,不若就讓吳師兄直接這般看我幾眼?”


    陶知命瞥了眼宋忠,輕歎了一聲“君子可欺之以方”後,不複多言,繼續看向《極樂寶鑒》——卻是默許了宋忠之提議。


    宋忠走出數步,從書店角落到了正中,可被吳尺於店外直視。


    得了半個台階下的吳尺,也不繼續堅持進書店,隻站在門口眯眼打量宋忠:體覆黑羽,雙手化爪。


    他將宋忠此刻模樣,牢牢記住。


    然後,吳尺問詢傳承靈境中具體爭鬥經曆。


    已與南奕溝通過的宋忠,對拿著自家產業麾下工人做威脅的吳尺十分厭惡。


    他隻簡明扼要地淡淡開口:“南兄不願屈身鳳凰傳承,主動犧牲。他與我跟裴姑娘,三方結盟,自然輕易取勝。”


    在一方願意主動犧牲的情況下,所謂五方博弈之困局,彈指可破。


    雖然宋忠沒有說出三打二的具體情節,但也壓根不需要說詳細。在三方結盟的那一刻,傳承之爭的勝負,就已在不言之中。


    吳尺對此,亦無話可說。


    要怪,隻能怪吳明和南奕不熟。而南奕,又剛好敢賭命,寧可賭他能成功“死”後複活,也不願攤上鳳凰傳承,選擇了主動犧牲自己成全宋裴二人。


    但吳尺來找宋忠,並非當真是為探尋鳳凰傳承之爭的博弈詳情。


    吳明人都死了,吳尺再來追問吳明具體的敗北過程,不是不行,卻不值得吳尺為此開罪陶知命——準確說,這種事,吳尺隻會找同為世家的裴家了解情況。


    結果,吳尺在裴府,不僅見不到裴清雪的麵,更是連具體情況都問不到。


    吳尺登時明白,鳳凰傳承靈境之爭,絕對有異。


    這個異,並非是指南奕沒死透還能複活,也不是指吳明之死或與南奕有關——前者,是南奕自己本事;後者,隻能說吳明命數如此。


    身為修士,些許親情並不會幹擾吳尺心智。


    吳尺在專門收集了一番南奕有關情報後,心中生疑,其實是落在了裴清雪身上。


    他懷疑,南奕所辟武道,或許能讓裴清雪道途,不至於徹底斷絕。


    因為,如果裴清雪道途已然斷絕,即便不自殺離世或遠遁海外,也將淪落為裴家庶出,幾與凡人無異。


    吳尺要見上淪為庶出的裴清雪一麵,其母裴雲櫻按理說,不該拒絕才對。


    可裴雲櫻卻拒絕吳尺,並表露出疏遠態度,似是有意隱瞞一些事。


    這說明:受了鳳凰傳承的裴清雪,尚未完全失去價值,仍舊值得裴清雪維護一二。


    吳尺心中生疑,專門費心調查了一番,發現裴府近日又在悄悄招納一批女性奕武者,似有所求。


    吳尺稍作分析,雖然不知真氣武道的明確存在,卻懷疑南奕不曾死透,尚有複活之機的同時,其所辟武道,或許能為裴清雪重續道途。


    若此番推測為真,南奕所辟武道的未來潛力,就不容小覷了。


    吳尺便來誠友書店,欲見上宋忠一麵。


    一來,他是想試試從宋忠身上看出點端倪。畢竟,如果裴清雪都能重續道途,與南奕關係更好的宋忠,沒道理不行。


    二來,吳尺則是想通過宋忠,設法和南奕搭上話。因為吳尺堅信,南奕既然敢玩死後複活這一招,就一定做有相應準備。


    他雖不知道南奕有何準備,卻堅信宋忠一定會有辦法聯係上“死”去的南奕。


    隻是吳尺千算萬算,卻萬萬沒想到,陶知命居然如此霸道,一點麵子都不給,連誠友書店的門都不讓他進。


    甚至在他說了,隻是與宋忠聊兩句,不做其他後,仍舊被陶知命拒之門外。


    吳尺氣急。


    誠然,陶知命乃是跌境修士,實力冠絕南天城,可以傲視郡城眾修士。


    但既已跌境,便屬同境。陶知命連一點麵子都不給吳尺留,本就因喪子而多少顯得有些心情不快的吳尺,自然是大動肝火。


    正所謂輸人不輸陣,哪怕實力不如陶知命,吳尺也不願在陶知命麵前灰溜溜地轉身走人。


    他幹脆使出道德綁架這一招,寧可自損一千,也要傷敵三百。


    反正嫡子吳明已死,若是無法在其他地方找補迴來,吳尺後續至少得荒廢二十年光陰。


    都荒廢如此久了,哪怕當真要說到做到地自損一千,吳尺也無所謂了。


    是以,自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吳尺幹脆放下狠話,看陶知命究竟退不退讓。如不退讓,便叫陶知命染上此事因果,壞其修行。


    隻是宋忠心軟,沒等陶知命跟吳尺兩人之間徹底聊崩,便主動站了出來。


    吳尺看向宋忠。


    結果除了血脈異化症狀外,吳尺發現,宋忠竟並未修煉真氣武道,看起來異化得十分正常。


    這令吳尺微感詫異。


    是南奕重色輕友?還是說南奕武道重續道途之法,尚在完善中?


    吳尺不知。不過,第一個目標沒有實現,在宋忠身上看不出啥端倪的吳尺,沉聲問道:


    “敢問宋侄,眼下可能與南奕賢侄取得聯係?”


    宋忠微感疑惑:這人竟是想找南兄?


    但他隻是搖頭,不答此問。


    南奕之前已經吩咐過,如果有人來,問他死沒死,就說死了。


    如果是有心人,根據《奕經》尚未失效來推斷他並未死透,非要追問他能不能複活,就說有希望。


    但要問他具體何時複活,或者能不能聯係上他,卻是一概不答。


    南奕打定主意,鴿到三月,絕不提前與外人有聯係。


    吳尺連問數句,說他隻是有事想和南奕商量。


    宋忠隻是搖頭:“南兄具體何時能複活,卻是不好說。吳家主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告訴我,等南兄複活,我定第一時間轉告他。”


    這迴,麵對油鹽不進的宋忠,吳尺卻是沒轍。


    這又不像陶知命不讓他進門,是完全不給他麵子。宋忠咬死南奕已死,不管有何事都等南奕複活後再說,吳尺也隻得受著。


    他找南奕,畢竟是真的有事相商,不可能再說什麽狠話來威脅。


    於是,雖然吳尺隻想和南奕直接相商,但眼下也隻得道:“既如此,後續還望宋侄,盡早替我帶話給南奕賢侄。”


    吳尺在“盡早”兩字上咬了重音。


    然後吳尺繼續道:“我兒吳明,身隕於鳳凰傳承靈境中,隻能說是其命數如此,怪不得兩位賢侄。但我兒之死,於傳承之爭上,終究也算是成全了幾位。”


    “南賢侄天賦神異,或有複活之機,實乃幸事。但一場傳承之爭,除卻魔修以外,竟就我兒是當真死了。”


    “我雖為人父,倒是不會為此遷怒。畢竟此前秦家茶會上,我兒與南侄有隙,又趕上傳承靈境規則惡劣,南侄自個都隻能假死謀生機,自是顧不得我兒。”


    “但人死為大,我隻望南侄,能看在我兒以命成全幾位的份上,應下一事。”


    吳尺絮絮叨叨,說得有些繞。


    宋忠初時聽得迷糊,於仔細品了品後,方才醒過味來:


    不同於旁人挾恩圖報,吳尺竟是想挾怨索賠,就吳明之死借題發揮,讓南奕應下一事以作賠償。


    宋忠頓時蹙眉。


    他覺得吳尺是在胡攪蠻纏。哪怕吳尺是想著讓他與裴清雪,這兩個活著的人做賠償,宋忠也能理解。


    可吳尺卻是來找南奕。


    明明南奕也是在賭命,冒著一定風險來置之死地而後生,憑借天賦神通才能僥幸複活。且就算最後真個複活了,壽元方麵也會大減。


    這種情況下,吳尺還想找南奕索賠,宋忠隻覺是在訛詐。


    但吳尺畢竟隻是讓宋忠帶話,宋忠一時間也不好妄自多言。


    他隻得蹙眉問道:“何事?”


    吳尺故作悲切道:“我兒雖死,亦是和諸位共赴靈境者。我見南侄名下武道,似有分封法脈之跡象,便欲請南侄,看在我兒共赴靈境、以命成全的份上,給他也留個位置。”


    宋忠聞言,滿臉茫然。


    他尚不知真氣法脈存在,壓根不知道吳尺在說啥。但就算不清楚言語所指,宋忠亦是疑惑:“吳師兄人既已沒,怎能給他留位?”


    吳尺歎道:“我兒的位置,自是由我來接。能替我兒繼承法脈,想來他在天之靈也能就此安息。”


    啊?此人言否?


    宋忠瞠目結舌,一時間竟大感震撼,沒想到吳尺居然能說出這般說辭來。


    吳尺兜了一大圈,分明是想借著吳明之死的由頭,從南奕這索取一道法脈。


    宋忠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寡情少義之人。


    不過,吳尺知道自己這番說辭,若是對付宋忠這等老實人,倒是可以欺之以方。但用在南奕身上,未必能湊效。


    所以,吳尺繼續許下諸多好處。


    他表示,在吳家自然湧現出新的後代修士前,吳家產業,皆可為南奕所用。


    哪怕傾盡吳家人脈助力南奕蛻凡修行,也在所不惜。


    屆時,與其說吳家是吳尺的吳家,不如說成是南奕的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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