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星穹在草原的邊緣懸掛著,看起來很低,在那獸潮形成的黑線裏,也有很多能夠飛翔的妖獸飛了出來,遮擋住了光線,所以天地也漸漸的開始昏暗起來。


    高山台階之上,青青巫靈樹葉裏,陰影斑駁,落在楊昭和連衣的身上,仿佛黑夜提前到來。


    夜色往往象征著死亡與終結,但很多時候也代表著安堊全。在夜色的遮掩下,人們敢於做平時不敢做的事情,敢於流露平時不敢流露的感情,敢於說很多平時不便說的話。


    那些話往往都是真話,都是真心話。


    此時,他們已經看不清楚彼此的臉,隻能看見對方的眼睛,好在他們的眼睛都很幹淨,都很明亮。


    楊昭看著連衣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其實,我有件事情騙了你。”


    連衣有些吃驚,輕聲問道:“什麽事情?”


    楊昭沒有直接迴答,而是怔了怔神之後說道:“之所以我當時會選擇騙你,是因為……我不想死在這裏。”


    說出這句話後,他覺得自己輕鬆了很多,而且他很確定地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輕鬆。


    連衣聽完這句話後,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淡淡的憤怒,卻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憤怒。


    勇氣這種事情一旦從囊中取出來之後,便開始綻放無數光彩與鋒芒,很難再把它放迴囊中,也很難讓它再次變得黯淡無光。


    楊昭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道:“我修道二十年。前幾年一直都是那樣的庸庸碌碌,若是沒有奇遇的話,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到達這樣的境界,還有人在等待著我,所以我不想死在這裏。”


    這是補充。是解釋,是宣告,是承諾。雖然他和她之間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有啥想法,但既然他先動心了,那麽便要把這些事情做的幹幹淨淨。就像師尊說過的那樣,隻有幹幹淨淨地做事,才能得到漂漂亮亮的結果。


    連衣覺得他的眼睛太過明亮,低下頭去,在心裏有些微惱想著。這種事情對我說做什麽?難道我也想死在這裏?


    然後很奇妙的,她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楊昭時,她的血脈所發生的變化,難道他用盡手段,就是要活下來……是的,到了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楊昭很優秀,比她想象的還要優秀。但是這樣的優秀是否也太過奇妙了一點,哪裏像那些巫靈族弟子一樣誠懇可靠。


    為什麽自己會拿他和其他人比?


    她忽然想到這一點,微覺心慌。問道:“那你能說說你騙了我什麽嗎?”


    她問這個問題,是想掩飾自己的情緒變化,是想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有些害羞的事情,也是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騙自己什麽了,還是他感覺到自己和他要死在這裏。所以……


    楊昭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有兩個喜歡的女孩子。一個是那位妖族前輩的妹妹,還有一個是我的小師姐。她們兩個如今都在這草原內。”


    “什麽?”連衣吃驚道。


    楊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怎樣在說出下麵的事情。


    連衣見楊昭開始沉默,她的心裏也有了一些微酸,是那種酸痛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了這樣的感覺,而且還有一種想要抽楊昭一耳光的感覺,但她不知為何看著楊昭那清澈的目光,卻反而下不去手了。


    “你能給我講一下她倆嗎?”連衣低下了頭,靜靜的開口道,她的眼中也流露出了一絲淚光。


    楊昭點了點頭,或許他想要連衣傾聽一下他的講述與他微笑著言談交流,但他卻沒感覺到連衣眼中的淚光,因為她道淚光剛一閃現便隨著巫靈樹的枝葉隨風飄散了。


    而兩人就這樣站在巫靈樹下,皆是用著神情怪異的目光打量著對方,卻是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巫靈樹下環境清幽,茂密的枝葉在洞口裏稍嫌暗淡,但依然保有著足夠的青蔥之意,有些微黃的竹葉飄落在山道上。


    連衣靜靜看著巫靈樹上的微黃枝葉,然後迴頭用手點了點,在微黃的枝葉上寫出了自己的名字,便若如葉般鋒利又而清秀。


    楊昭聽到樹葉的沙沙聲,露出微微詫異的神情,他沒有想到連衣的心情會這樣的差,他不知道該不該在講出心裏的話。


    看著巫靈樹下的白衣少女,看著散落在衣裙上的黑發,看著她微閃的疏長睫毛,和美麗的微圓臉頰,楊昭忽然生出馬上轉身迴到宮殿的衝動。


    昨夜他曾經在宮殿裏靜觀良久,看著少女在躺在自己的懷中,然後去洞外掙紮痛苦良久最終他做出決定時以為自幼冷血寡情的自己有足夠的精神準備,然而當他此時看到巫靈樹下的少女時,他忽然覺得心裏的所有的事物一下子全部流光空蕩蕩的極為難受。


    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是眼睜睜看著美好事物與自己終生錯過的茫然空虛無力感,更是當美好的事物降臨到自己身前時卻要被自己無情兼且傻逼地拒絕從而可能傷害到對方的強烈挫敗負疚感,所有這一切最終就變成了心虛二字。


    因為心虛所以心慌,至於有沒有隱藏在最深處的心痛,楊昭沒有表現出來,他拉著連衣的手,靜靜的放在巫靈樹上,兩人就這樣的感受著各自指尖的溫暖。


    連衣撫摸著楊昭的手心,然後疑惑的看向他。


    楊昭用力地咳了兩聲,清了清有些沙啞艱塞的嗓子,伸手示意連衣就這樣子,然後艱難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今天我給你說段相聲。”


    連衣緊張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相聲是什麽東西?”


    楊昭說道:“相聲啊,是一門語言藝術,講究的是說學逗唱。”


    連衣誇張地噢了聲:“原來是這樣。”


    連衣雖然久居星辰殿,不諳世事,但卻是世間最冰雪聰明的少女,看著楊昭此時的模樣,竟是隱隱猜到了一些什麽事情,細細的眉尖微微蹙起,然後換作淡然雅靜,平靜和著楊昭的話。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楊昭接連說了好些相聲,賊說話、寫對子,相麵,白事會,也不理會裏麵有些段子,有沒有人能聽懂,反正他按著自己的想法就這樣講了下去,單口相聲嘛,就是一個人在編啦。


    “為什麽你總是一個人嗯啊嗯啦?”


    “嗨,這不是逗你玩嘛。”


    連衣把手擱著的秀氣的枝葉上,然後平靜看著他,當楊昭把那段逗你玩說到一半的時候,她終於唇角微翹,笑了起來。


    楊昭一直在緊張地注視著她的反應,看到連衣的笑容後覺得僵硬的身體頓時放鬆,高興說道:“你笑了。”


    楊昭看著她很認真說道:“講的怎麽樣。”


    連衣忽然抬起手來,指著他說道:“你……很不熟練,所以雖然好笑,但是總感覺缺點什麽……”


    楊昭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尷尬說道:“剛學的,見諒見諒。”


    連衣看著他說道:“其實,你不管講什麽,我都喜歡聽呢。”


    楊昭聽了此話,看了連衣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仿佛這個的綠枝疏影,以及綠影裏的那個少女,已經緊緊的進入到了他的心中。


    片刻沉默後,楊昭聲音微啞說道:“小師姐和我從小玩到大,我已經傷過她一次……我不想在傷她一次……”


    “而小白是我在這個世界第一個喜歡的人,我也不能負她……”


    這兩句話剛說完,汗水就像暴雨般從他僵硬的身體裏湧了出來,把身上的衣裳從裏到外全部打濕。


    而連衣卻看著他越來越明亮的眼睛,聽著他聲音裏的微微顫抖,不由的怔住了,她是一個無比聰慧的女子,怎能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麽,她再一次覺得有些心慌,而且越來越慌。


    所以看著身前的地麵,疏長的眼睫毛微微眨動,聽著他的聲音,忽然站了起來,看著他痛苦的樣子,輕聲說道:“這沒什麽……。”


    楊昭微微一怔,卻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天光幽暗,綠葉輕飄,麻木漸暖,宮殿的高台,如夜晚一般。


    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響起。


    是生氣嗎?那是必須的。


    一個如此善良、寧靜,像空山新雨般的少女,居然在聽一個人渣、一個無恥的男人的訴說,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或許連衣覺得讓人偷心,所以無比憤怒,但對楊昭來說,卻讓他大感輕鬆起來,也許連衣此刻在心底裏念叨的是遇人不淑吧?


    想到這裏,楊昭反而開始偷笑起來。(我艸,我都要忍不住扇你一耳光了,你還笑——木易大罵乎!)


    “你在笑什麽!”連衣瞪大了眼睛,將目光從地上挪到了楊昭的臉上,


    楊昭搖了搖頭道:“沒什麽!”


    說罷,他反而將自己的手搭載了連衣的臉上。


    “你……”


    連衣臉色微紅,小臉感受著楊昭的撫摸,慍怒道:“你怎麽了?”


    “我……”


    “好吧,你還是把手放開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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