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時候這個單位還在京郊,不過去市裏到也十分便當。首都的市麵當然要比內地繁華。前門、西單、王府井常常是車如流水人如潮,看的、吃的、穿的和住的要和內地比較起來也當然考究一些。特別是那些港澳僑胞和外國使節們的小姐太太時髦的穿戴對文誌華更是一個刺激。另外踏入社會後,接觸麵廣泛,看到周圍的男人對她十分討好,小文小文也叫得非常甜蜜,讓人一聽就有些飄飄然也之感。這些條件反射的結果,使她眼界大大地開闊,山外青山樓外樓啊,過去那種舊習――虛榮、出風頭、嫉妒和瘋狂的占有欲又慢慢地萌芽,隨之心地也變異起來了。也許由於經濟地位的獨立,也許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也許兩人在性格和誌趣上的差異,總之兩人的感情不如從前那樣融洽了。經常看到他倆總是單獨行動。就這樣不冷不熱地又湊合了一段時間,轉眼之間一九五七年就來了。這一年政治風雲變換很大,到了炎夏一場反右派運動就在全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起來。到處都在嗚放,到處都在貼大字報,墨跡淋漓飄飄蕩蕩地貼滿了樓外和走廊。

    那些年常常以言代法,運動就如一條永不斷流的長河,人們白天上班,晚上學習,如果強調政治可以衝擊一切,就丟下生產,加上星期日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運動上了。人人謹小慎微,常常擔心啥時候一頂“分子”的帽子戴在自己的頭上。為此,傷害了不少人,使人的生活太累了。文彬的父親是一個以生治學的教授,為了祖國的未來,他響應了黨提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號召,積極給黨委提出了自己的意見:由於近年來學校政治運動太多,加上有些領導不懂業務和科學知識,以黨代政,以政代教的辦學方法,使教學質量降低,如不及時改進,我們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的科學文化水平就會落在世界飛速發展的後麵。一句話就被打成右派了。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老教授啊,壯誌未酬心不甘,在祖國舉步向前正需要他獻出智慧和力量的時候陷落了。消息傳來使張文彬如五雷轟頂,一瞬間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群幽靈般的影子,他的父親就在其中。可憐的父親啊,一個嚴謹治學的教授,一個一心為國的老人,從此政治生活被判了死刑,靈魂大概也就跟著死了。不久文彬被老電業召見,這個單位的最高領導人黨委書記兼工地主任老電業擺出一副領導、長者和前輩的姿態對他進行了嚴肅的談話,好象他也是一個右派分子了。對他提出了嚴格的要求:第一站穩立場,劃清界線;第二努力改造世界觀,清除烙印的影響;第三老老實實地工作,規規矩矩的做人,好好表現,爭取群眾的諒解。世俗的炎涼決定著人事的冷暖,談話的結果在他的周圍就起了不少的變化,到處是冷淡的目光,到處是古板的麵孔,加上報紙、廣播中那些充滿火藥味的輿論的影響,使空氣變得既緊張又嚴肅。這一切都壓抑著他的胸懷,他怨恨自己的父親不該反黨,同時又不相信父親是反黨的人。思想上的矛盾,精神上的壓抑使他過分地痛苦,沉悶的空氣也象一塊石頭壓在心上,使他實在受不住了。為了解脫和忘掉苦悶,於是他跑到了工地辦公室去弄他的鍋爐吊裝方案。他發狂似的幹著,一連就是幾個晚上,這一天是星期天,空氣顯得極其悶熱,夜裏他照樣拚命地寫,拚命地畫,頭暈了,手酸了,汗水從各個部位冒出來也不停歇,直到鄰村傳來了一陣陣破曉的雞啼,他才感到難已支持了,疲憊不勘地立起身來走了出去。外麵積雲滿天,前半夜那朗朗星月被風吹來的雨雲遮得嚴嚴實實,隻見遠空晃著撕裂的閃電,接著引來了一串沉悶的雷響。那閃光從遠到近,那雷聲也由天外跑到了頭頂,還沒有走到半途,一陣瓢潑的陣雨嘩嘩地澆了起來,把他的全身都淋透了,迴到宿舍一躺下就沒有起來。雨整整地下了一天,它時大時小,但很少停歇,當晚上八九點鍾的時候反而下的更歡更大起來。股股惡風把窗扇吹得哐啷哐啷直響,豆大的雨點隨風飄進屋裏、灑到床上。他的病情也隨著雨點風聲和時間加重起來。他渾身發冷,頭爆裂似地疼痛,口幹舌燥,昏昏沉沉,似乎置身於沉浮的雲朵和搖蕩的水波之上。他發現文誌華穿著嶄新的服裝朝他走了過來。他忙說:“誌華,我病了一天一夜了,你怎麽不來看我呀?”說著他伸手去拉她,可是對方沒有接,反而扳起一副冰涼的麵孔說:“別靠近我!”接著抬起手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大叫一聲醒來,隻見眼前一片昏黑,這才朦朦朧朧地感到自己在高燒已經病得不輕了。

    二

    在這急病多事的危難時刻,他是多麽地需要友誼和愛情啊。可他的誌華呢,他哪裏知道,自從老電業找他談話之後就連照麵都不打了。她可能意識到再和他保持原有的關係會危及到自己的前途和安全。出於自身的利益和防衛感,大難當前就各自飛了。於是她趕忙寫了一張大字報貼了出去,不但要和張文彬劃清界線,斷絕戀愛關係,同時還揭發了他崇拜父親學術權威,埋頭讀書,不問政治的單純技術觀點和走白專道路的傾向。這真是人心難測、水深難量、見利忘義,有點不近情理了。他病得很沉,唿吸十分急促,內心也感到陣陣難受,想動動不了,想叫又叫不出來,慢慢地他就啥也不知道了。門被輕輕地敲著,聲音是那樣的輕,間隔又是那樣地緩,過了好一會門才被輕輕地推開了。進來的是一位窈窕妙齡的姑娘,她左手提了一隻竹皮暖瓶,右手端了一碗雞蛋麵湯。進得門來她把暖瓶和麵湯放在條桌上,迴身又忙去關門、關窗。又找來一個方橙子放在床前,才俯身望著緊閉雙目的張文彬。不看則可,一看到著實嚇了她一跳,隻見他顴骨高高地撐起,雙眼深陷陰黑,嘴唇焦灼泛白,兩腮似乎都沒有了。啊,這才幾天,怎麽病成這個樣了。出於女人特有的軟心腸和憐憫感,她輕輕地叫道:“張工,張工。”見無聲息,她又忙用手去摸他的額頭,隻覺得一股熱浪隨著撲麵而來。“好燙啊,他是燒昏迷過去了。”她用手搖了幾下著急地高叫起來:“文彬,文彬!”對方隻有急促地唿吸卻仍沒有迴答。她焦急地望著窗外,雨又在下了,雨點打著高高的柏楊樹葉叭叭地響,隨著幾片黃葉晃晃悠悠地飄下來。她迴過臉看著病人那消瘦蒼白的麵頰心不覺一沉,接著就慌忙地奔出門,冒雨朝醫務室跑去了。值班的大夫已經下班,隻在玻璃窗內掛了一塊寫著醫生名字的牌子,她又轉身去找,等她來到張大夫家門口時全身已經被雨淋濕了。頭發粘著麵頰,衣服也緊貼肉皮,水順著頭發雙肩直往下流。醫生看著她那疲憊而又有些蒼白的臉,起伏的胸脯和煽動的鼻翼忙問道:“小郭,看你淋成這樣,是有病了嗎?”

    “不, 我沒有病張大夫。”郭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有一個重病號,請你快去一下。”

    “誰?”

    “張文彬!”

    一種防衛感使醫生遲疑了一下:“現在正搞運動,是不是請示一下王主任呢?”

    “大夫,我求求你,救死扶傷呀,人都快死了,還請示個啥?”說著提起紅十字箱就走。姑娘的行動使大夫也受到了感染,再加上醫生的職業道德,沒再說啥披上雨衣也就隨著她冒雨來到了文彬的住處。經過診斷,文彬是重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醫生說:“危險啊,小郭,要不是你他可能就……”沒有說完就忙著煮針打青黴素,吃藥,當醫生走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好心的姑娘一直在床前守著,她看到對方那張蒼白消瘦的臉想起他對人的誠懇,對工作的認真,對求知的奮進,不覺使她鼻子發酸,眼圈發濕了。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這聲音象遠天的微風在吹拂,象高藍幽峪在絕唱,使文彬的臉上泛起了絲絲笑意。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吃力地問道:“誌華,誌華,你終於來了,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呀!”說著就艱難地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姑娘趕忙把他扶著,不覺臉上飛來一朵紅雲,使她羞怯,心酸和怨恨,同時又蘊藏著深沉而又複雜的感情。記得文誌華貼出大字報的那天,她就帶著好意去勸阻和說服她,讓她收迴決定。哪知道卻遭到了對方一陣強烈的搶白。文誌華板著臉說:“愛情不是強迫的,幸福不是天賜的,各人有各人的自由嘛,這是我的內政,請你不要幹涉!”

    “朋友之間那能是幹涉?”她耐心地說:“小文你們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嘛,我想這麽多年建立起來的感情是真摯的,怎麽說散就散呢。雖然是搞運動,但黨的政策是區別對待的,父親有問題,他可沒有啊。何況張工又是一個對工作勤勤懇懇,對事業又有遠大抱負的人呢。”聽到這些話文誌華的心靈秘密好象被人發現了,頓時火冒三丈,臉也變得雪白,她咬著嘴唇抱起胳膊肘說道:“我的委員同誌,人各有誌嘛,請你不要把問題扯的那麽遠了。漂亮的話誰都會說,再說我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座山,承受不了那麽大的壓力,如果張文彬那麽值得愛你就去愛吧,嗯!”接著哼兒哼兒的冷笑了兩聲諷刺道:“你要同意我把他讓給你好了。”

    “真卑鄙!”郭雲當時被氣的臉都青紫,她把心一橫說道:“愛就愛,我可不象你那樣愛權勢,愛門庭,愛錢財,我愛的是人,是真正的人!”想到這裏她心裏倒覺坦然起來。她把被子墊在文彬的背上撒了一個謊:“張工,我是郭雲,你的誌華有事來不了,特地托我來看你。”又問道:“剛才醫生給你打了針,你覺得好些了麽?”她象一個有經驗的護士用手觸著他的額頭,“啊,燒退多了!”她把麵湯重新熱了端在他的麵前說:“吃點東西吧,發發汗就好得更快了。”

    文彬雙眼射出灼熱的光茫,他感激地說:“郭雲同誌太麻煩你了,我,我吃不下呀。”說著身子一偏無力地倒下去了。郭雲又忙扶起,讓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胸前:“你的身體太虛弱了,不吃點東西怎麽行,來,我喂你,還是少吃點吧。”

    “謝謝你!”文彬順從地吃了一口。

    郭雲笑了笑說:“看你說到哪裏去了,都是一個科裏的同誌還客氣啥?”直到文彬吃得滿頭大汗舒舒服服地躺下她才放心地出去了。

    三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黃昏,文彬拖著還未痊愈的身體去找誌華,想從她那裏得到一點安慰。哪曉得二曹操早已把他父親的問題透露給她了,她不但不分憂解愁,反而覺得一身輕快。因為她早就用她的追求、誌趣和受好來權衡過自己。新的環境對生活就有新的高度,原來閃光的東西現在已經暗淡了,原來鮮豔的東西現在失色了,反而覺得象張文彬那樣的家庭基礎是經不起風浪的襲擊,愛情沒有強大可靠的基礎作後盾當然就不會達到彼岸。她曾經把自己的想法寫信告訴了遠在山城的母親,那個秀氣的蘇州女人哪曉得也是一個拜金主義者,支持女兒的選擇。她在迴信中寫道:“誌華,情況發生了變化,所以你應該考慮一個現實問題。現在他父親成了右派,我們又是一個啥子家庭,你又是個啥子出身,結合了連你們的後代都背黑鍋,牽連起來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啊……”就這樣誌華橫下一條心來――吹燈拔蠟,分道揚鑣了。

    張文彬一進門看到文誌華滿臉陰氣沉沉正在那裏翻箱倒櫃,見他進來那臉更冷的象塊鐵板,而且用沒滋沒味的語氣問道:“你來幹什麽?”說著忙從枕頭下麵把一包由相冊上撕下來的照片打開給他說:“來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現在我就把它給你吧!”

    文彬看到那些支離破碎的照片愣住了,他沒接,問道:“這是為什麽呢?”

    誌華白了他一眼冷冷地答道:“為啥,哼!難道你真不明白,那就讓我現在老實告訴你吧,由於種種原因,從今以後我們的關係就此結束了。”

    “什麽?”文彬驚訝、愕然,他不解地說道:“誌華,你跟我開啥玩笑啊?”

    “開玩笑?”誌華繃著臉冷冷地說:“我可沒有那份閑心,這一切都是真的,不信你去看看我貼的大字報就明白了。”說著她歎了一口氣:“唉,過去都是我太幼稚了,不懂得生活,不懂得社會,更不懂得盲目的愛情和以後的結合會帶來什麽樣的惡果。現在設身處地地一想才知道過去的一切原來都是一場誤會,認真地說起來也是一個過失,我的意思你現在明白了吧書呆子。”她指著那個紙包:“我現在留著它已經毫無意義了,還是給你為好。”

    文彬把紙包接了過來,雖是一包碎紙,可它是多年來愛情的見證,沉啊,重得如鉛塊。他抬起頭來朝窗外望去,發現一個模糊的身影朝這邊走來,再看看誌華那含情脈脈的目光也往那邊投去,漸漸地那人影近了、清楚了,原來是紅人兒二曹操,他來到窗外輕輕地叫了一聲:“小文,電影快開演了。”

    “嗯!”誌華有意地把手一揮提高音量迴答著“你等等我馬上就來。”然後迴轉身對文彬下著逐客令道:“對不起,我還有事,你該走了。”

    文彬沒有移步,他呆呆地望著落日餘輝映著的山影,仿佛置身於北京的西山,又晃惚身處山城重慶,兩人一起觀賞秋山的紅葉,眺望兩江的帆影。過去那些幸福鍾情的顧盼,夜深人靜的竊竊私語和林間草叢之中熱烈而又甜蜜的擁抱親吻,一瞬間都浮現在眼前。想起幾年來忠心耿耿地等待,無微不至的關心,他怎麽能相信人的心說變就變了呢。可是現時就是如此,看到二曹操那小鼻子小眼兒的猴腮嘴臉和那卑劣低下的人格,似乎感到一塊美玉墜入汙泥,一輪明月落到陰山背後去了。他要把她拉迴來,她是屬於自己的啊。於是他把紙包遞了過去:“誌華過去的盟言你怎麽就忘了,咱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全忘了,忘得於於淨淨。”她傲然地把兩個胳膊抱在胸前,抖著腦袋說:“盟約,那隻不過是句空話。怪不得人家說你書呆子,看來你真是輸到家了。我問你,難道還不明白,不知你想過沒有,象你這樣的家庭,我這樣的出身結合到一起到頭來隻能是一場悲劇,而且這場悲劇要沒完沒了的演下去,演到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啊,我們還是為了明天、忘掉昨天,麵對今天吧。”說到這裏她眉毛低垂,牙齒死死地咬著下唇,然後歎了口氣:“你應該放聰明些了,設身處地的想想吧,你一個不勘一擊的小知識分子兒能給我什麽?我又能從你那裏得到什麽?假若愛情和政治擺在一起,你說我是選擇什麽?嗯。所以知道了自己的弱點就應該有自知之明才對,現在你明白了嗎?我勸你還是現實點、實際點,我們的分手是理所當然的。”

    有人說曆史是夢寫成的,那麽愛情呢,不更是夢麽,一場江邊的夢,月下的夢,花叢中的夢。文彬這時才真正從夢中醒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原來他們走的是兩條路,愛情觀是那樣的不同啊。正如誌華說的那樣,這樣的愛情又能給他帶來什麽呢。

    夕陽一抹夜幕就拉起來了,淡淡的月光掛在東天邊上,如水的光斜射進來,那付於幻想的光能對他說些什麽呢,大概是在默默地訴說過去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夢幻罷了。是啊,是自己太書生氣了,真正幼稚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多少詩人把愛情比喻為透明的水晶,多少作家又把愛情描繪成無暇的寶石,可他們哪裏知道這虛偽的愛情還不如一堆糞土。他憤怒地拿起桌子上的剪刀一口氣把紙包剪得粉碎,然後使勁地朝窗外扔去。一團紙屑紛紛揚揚地飄灑、沉落,隨著留在心靈中的那些美好迴憶,未來的憧憬象五月的飛花也象深秋的殘葉飄落了。他沒有再說什麽拉開門走了出去。隻聽得“撲通”一聲門被關上,那聲音如高頻的琴弦突然斷了。幾年來對愛情的憧憬,美的追求都全部倒塌,傾刻之間成為一片瓦礫。文彬走出女單身宿舍大門口,正好曹超仁從對麵走了過來,那筆挺的華達呢中山服,那外披的海軍呢大衣,那跺跺作響的放光皮鞋和那洋洋自得而又威風凜凜的酸樣正好和文彬的淡裝素裹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那雙包在皺折裏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文彬,閃著挑鬥而又惡意的光,他摸了一把光光的頭發有意地譏諷道:“張工程師你怎麽走了?”

    文彬不屑地看了一眼二曹操感到一陣惡心,他朝地上使勁地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說:“哼,看你那德性樣兒,把身上的皮都撕光了。”

    二曹操臉一紅,腳下被石子拌了一跤,他忙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顯的十分狼狽地說:“就你德性好,可人家就是不愛你了。”

    “卑鄙,無恥!我們走著瞧!”

    “好,好!”

    四

    北方的伏天太陽並不算毒,最怕曬的也隻戴頂短簷草帽,部分女職工不過戴頂工作帽子遮遮陽光也就行了,可是文誌華帶來了南方的習慣,不管上下班總是撐著一把南洋綢傘,半節裸露的手腕上除了一塊小巧的金色坤表外也總搭著一件孔雀蘭的高領衫。貼身是一件蘋果綠的緊身服,那藏青凡爾丁小腿褲把屁股繃的溜圓,走路一扭一扭有意地把她那豐滿的體型美、線條美表現出來,真有點象人們說的那樣洋不洋中不中身上穿的緊繃繃啊。頭發也燙得時新,既象天上的卷雲,也象大海的波濤,同時又象高山跌落的飛泉,從頭頂傾瀉而灑滿雙肩,在麗日的掩映之下泛出閃光,發出清香,常常召來一束束好奇而又目瞪口呆的目光。

    由於二曹操經常圍著老電業屁股後頭轉去轉來的勁頭,又愛在節骨眼兒上下功夫,每每進言表已,很得主任的歡心和賞識。再說當領導的誰不願自己手下有幾個得力順手的人呢。聽說在老電業的授意下組織科已向局裏打了一個報告馬上要提升他為主任的副職,主管工地的材料、預算和計劃,還特別兼任專家辦公室主任,要是這消息確切,那就是升官又發財,他一躍就走到同令、同級甚至比他資力還高的人前麵去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啊。”他躍躍欲試,心氣可高了,真是這山望著那山高,他哪有滿足的時候呢。不過在這不滿足之餘他也曾平心靜氣地想過幾迴,論能力,論學力他都不能和同行們相比,隻是自己能吹善辯又能隨機應變地利用天時、地利及多動腦筋的專長罷了。就是由於這個特長,反右時自己差點陷落,又是自己把自己從陷坑裏拉了出來。那時候到處都在鳴放,大字報把樓道都貼滿了。那一天他抱起一雙胳膊昂首慢步看去看來,字裏行間的措詞觀點觸動了他的思想,想起自己多年來出色的工作,成績的顯赫,論功行賞自己不當局長、處長起碼這工地一把手的頭銜肯定跑不了,可是現在還是一個小小的隊長,想起來是共產黨對自己太不重視了。默默無聞的結果使他引起了共鳴,他也要放啊。於是提起筆來在其中一張“反對一黨執政,要求輪流掌權”的大字報下麵署名處簽上了自己的大名。他洋洋自得,好象從此以後天就要變了。誰知就在他簽名的當天下午情況突然變了,憑他多年參加各種運動的嗅覺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兒啊。他發現工地主任兼黨委書記的老電業出現在他簽過名的大字報前捏著下巴搖頭晃腦地走去走來看了很久,最後把腳狠狠地一跺:“哼,上麵說‘引蛇出洞’,這些大大小小的蛇真的出來了,好啊,中央精神已經下來了,看你們還能猖狂多久!”

    他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心想王主任的話一定有來頭啊。在人生的道路上自己走了幾十年,雖然顯的紅火,但誰又能保證不出差錯,何況那風風雨雨自己也曾經曆過。三反、五反,後來又反胡風,多少人就是由於一時作事不謹,說話不慎,失足了,落水了,嚴重的掉了頭,失去自由。一般的呢,弄頂帽子戴在頭上壓得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一生總是在坎坷的路上行走,在險灘上劃舟,來到世上一次如此草草率率打發了。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緊張,結果嚇出了一身冷汗。等到晚上夜深了,人靜了,他才偷偷摸摸起床拿著手電筒跑到樓道把自己的名字撕掉。出於防衛自身和窺視前景,他連夜打聽,到處尋摸,正如老電業說的那樣,中央的紅頭文件果真下來了。這時他才慶幸自己簽名的字潦草使老電業沒有看出來,好險啦。為了表現自己,於是他連夜寫了一張題為《站穩階級立場,堅決反擊資產階級右派向無產階級的猖狂進攻》的大字報貼了出來。第二天一上班,在他的大字報前就圍了好大一堆人,老電業也看見了。他當著眾人的麵連聲稱讚說:“好哇小曹,你帶了一個好頭,旗幟鮮明地向敵人開了第一炮。沒有辜負多年來黨對你的培養,想不到你的政治覺悟提高的這麽快喲。今後要發揚這種敢打敢衝的精神。不要怕,遇事多請示多匯報就是了,黨委一定給你撐腰。”

    從那以後他就更加紅了起來,好象自己頭上有顆碩大的寶石,經常把腦袋昂的更高了。身上似乎也穿著閃光的紫袍,走起路來也格外搖晃,引起了好多人的注目和欣賞。對於好高鶩遠的文誌華當然成了追逐的對象。

    一天,在上班的路上她看到二曹操在前麵不遠的路上走著就扭著屁股緊跑了幾步嬌聲嬌氣地問道:“曹隊長,您好忙啊,看來今年的模範隊長您準跑不了了。”

    聽到聲音二曹操忙迴過頭來看了一眼,然後把步子停了下來,“哦,是小文啊!”他微微一笑道:“看你又跟我開起玩笑來了,我現在是不求有功,隻求無過,對於模範隊長,我哪有那份福氣喲!”

    “唉呀,我的隊長同誌,我又不是不曉得你的能耐,咱們主任都說您一個頂仨呢,嘻嘻,嘻嘻,看把你謙虛成那個樣子,是不是怕我把您的功勞搶去了哇,嗯?”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說實話,自從郭雲走後我的力量單薄了,好些技術問題無人解決,能湊合完成任務就滿不錯喲,哪還有那個奢望呢。”

    “您跟王主任說說讓我來跟您當個助手不行嗎?”說著她把頭偏了過去,一陣清風吹起她的秀發,秀發又撩著他的脖領,那濃馥的香味加上發觸的刺激,把個二曹操舒服的臉上的肌肉,唇上的胡茬都在抖動。他忙把頭一偏,笑的象尊彌勒佛,“助手,可委屈了,說心裏話你真能來那我是求之不得的呀,因為我早就希望你來了。”

    “真話?”文誌華朝二曹操飛了一眼。

    “我多久說過假話呀?”二曹操把身子緊靠了過去。文誌華並不退縮,反而更得意地上下打量著。遠看筆法,近看畫,過去的一般交往究竟沒有如此細致,現在過細一瞧,這才發現對方不但胡子茬茬泛黃,頭發發花,就連眼包也有些下垂了。此時她的心一沉不免有些惆悵,但設身處地一想,她早就渴望得到一個既有經濟實力,又有社會地位和行政權力的男人來保護、填補她生活的不足。象曹隊長這樣的能人,別看他剛剛起步,可他出手不凡的架勢誰知要升多高啊。加上這些年來的所見,當了官隻有升,不管幹得好賴,從來還沒有降下來的。這麽一想她的心又提了起來,上下一對比,左右一平衡,不管怎麽說比張文彬可實惠多了。此時她抬起頭來,望著煙囪升騰的煙,它在升高、擴大變成了彩雲,又側首看看路旁那幾顆蒼老高大的柏楊,那濃鬱的枝葉把太陽都遮沒了。啊,雲高好乘風,樹大好乘涼,再看看身旁的曹隊長,到成了膘悍英俊的小夥子,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潤服了。為了達到她的最終目的,她要進行徹底了解,於是又把話頭轉到另一個題目上去了。

    “曹隊長,您真以身作則呀,論工資一百多,論職位又要高升了,幹嗎穿得這樣樸素呢?您看太陽又這麽毒為啥連個草帽都不戴一頂喲?”說著抿嘴一笑,接著又試探地說:“把臉曬黑了夫人可不喜歡喲!”

    二曹操忙收住腳步,雙眼眯成一條縫笑得象個娃娃,“別見笑小文同誌,不瞞你說我還沒有對上象呢。”

    “哦?”文誌華又深情瞟了他一眼,“真的?”

    “誰撒那個謊?”

    “嘻嘻,嘻嘻,嘻嘻!”文誌華也歡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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