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蟠踞在首府上空,現在明明是清晨,卻因為陽光被烏雲遮蔽,光線極其昏暗。


    城市街道基本已經騰空,除了駐防士兵再無閑雜人等,他們緊握武器準備迎接隨時可能到來的戰鬥,各式輕重裝甲部隊以及自走火炮取代民用車輛,成為了交通樞紐上的主角。


    公共廣播傳來世界政府的公告,要求市民居家保持冷靜,公園和廣場上沒了往日歡聲笑語的人群,隻有幾隻孤零零的鳥兒,但它們很快也被刺耳的廣播聲嚇跑,不知飛去了哪裏。


    戰爭的威脅正一步步逼近,「首府集團軍」作為世界政府最精銳的部隊,已經牢牢把控住了這座城市的防禦。


    前線指揮官“路楊明”站在高處,正手持望遠鏡遙望著遠端地平線。


    受叛軍的黑客團隊影響,很多高精設備都沒法用了,最典型的就是衛星。


    以原先巨頭企業的體量,衛星偵查範圍足以覆蓋全球,戰場上的任何動靜都能第一時間知曉,並傳達給相應的作戰部隊。


    可現在所有衛星全部因病毒失聯,連那些信息化程度較高的偵察機都沒法用,很可能飛著飛著就被電子病毒感染失控墜毀。


    現在想要進行空中偵查,還得動用那些早已經被淘汰的老古董,比如噴氣式飛機之類的。


    這些古董飛機操作係統以機械傳動為主,沒有什麽信息化模塊,全靠駕駛員對戰場進行肉眼觀測,再把相關情報帶迴來。


    這種極其低下的效率導致戰場狀況非常不透明,內海艦隊的覆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前麵一整支艦隊報銷了,後麵甚至不知道具體情況。


    就連現在叛軍從海岸線登陸以後到了哪裏,他們都還一無所知。


    望遠鏡用得太久,路楊明的眼睛有點疲勞了,他正想揉揉眼休息一下,餘光卻兀地觀察到了什麽。


    他看到地平線遠端那些逐漸出現的黑點,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高聲喊道:“各單位注意,觀測到叛軍先頭部隊!”


    各個陣地之間早就拉起了軍用電話線,這種古老的有線通訊方式可以極大程度免於黑客的入侵,讓相關消息能迅速傳達。


    叛軍現身的消息一傳出去,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尤其是駐防於城牆崗位的部隊,都下意識把藏在掩體後的腦袋更進一步縮了縮,隻透過掩體縫隙觀察戰場情況。


    路楊明將望遠鏡調整到潛望模式,在安全位置繼續觀察。


    地平線處開始泛起一片黑壓壓的陰影,仿佛一堵正在移動的黑牆,那是身著黑衣的叛軍步兵部隊,正從地平線彼端向首府移動。


    他們隊列整齊行動有序,數量非常龐大,成千上萬人行軍時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震動聲,仿佛大地在顫抖,那身黑色戰鬥服在陰暗的天氣中顯得更加肅殺。


    很快,經驗豐富的路楊明發現了些許異樣。


    這支叛軍部隊的行軍有點過於規整了。


    他們在橫向縱向都呈現著整齊的隊列,每個人每次行走的踏步聲完全一致,以至於從遠方傳來時就像一輪輪富有節奏的擂鼓聲。


    路楊明作為軍旅生涯幾十年的將軍,這種極其整齊的隊列不是沒見過,每逢周年閱兵的時候,那些經受嚴苛訓練的禮兵隊伍便是如此。


    但在戰場上呈現出這種規整的行軍?


    說實話,還真沒見過。


    一來沒什麽意義,這又不是冷兵器時代打仗,萬人級的大兵團已經不存在所謂的陣型了。


    排得那麽整齊,你是想挨炸的時候死得好看一些嗎?


    現在最多是一支支作戰單位形成的小組還保留著戰術隊形一說。


    其次,在瞬息萬變的實戰中,尤其是長途跋涉,保持規整陣型是不可能的,別有人走散都算合格了。


    像現在這樣的行軍實在讓人無法理解,叛軍是怎麽做到的?


    莫非他們此前是正常行軍,一直到兵臨城下再結成陣型?


    但這有什麽意義嗎?


    單純為了示威?


    想不明白。


    這時,副官出聲道:“長官,敵軍先頭部隊已進入炮火打擊範圍,是否發起轟炸?”


    路楊明眯著眼說:“不,先等等。敵軍還不夠深入,轟炸先頭部隊意義不大,等他們大部隊陷進來再炸。”


    隨著時間的推移,地平線處出現的叛軍越來越多,從剛開始幾堵黑牆,延伸成一條完全占據天地交界處的黑線,再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牽扯成漆黑的地毯,向著首府緩緩鋪來。


    路楊明注視著敵軍動態,一言不發,默默等待著。


    此前,首府外圍地區已經由布雷車進行了拋灑式布雷。


    這種布設方式的地雷隻能被撒在淺地表,缺乏隱蔽性,但勝在範圍大,布設效率高。


    路楊明並沒有指望通過地雷打叛軍一個出其不意,畢竟隻要對方指揮官腦袋正常,肯定都知道防禦方會布雷。


    地雷區的意義在於最大程度拖延住叛軍的攻勢。


    麵對這種地毯式拋灑形成的雷區,叛軍如果想要排雷,自己這邊可以立刻進行炮火覆蓋,以此狠狠放他們的血。


    如果叛軍低估布雷密度強衝雷區,那更是正中下懷,等他們好不容易付出慘重傷亡衝到城下,士氣估計也崩得差不多了。


    此時此刻,戰場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雙方因距離問題暫時還沒有進行遠程交火,隻有那些黑衣戰士的行軍聲在整齊迴蕩。


    “轟——”這時,第一聲巨響傳來。


    陣列最前方的一名叛軍士兵觸雷了。


    高爆地雷直接將他一條腿炸斷,肢體殘片灑得周圍滿地都是,他的身體也宛如破損的人偶般倒在地上。


    目睹這一幕的首府士兵紛紛冷笑。


    地雷這東西從設計上來說比較反直覺。


    很多人覺得,武器自然是威力越大越好,最好瞬間就能奪走敵人性命。


    其實不然。


    反步兵地雷如果威力大到瞬間把人炸死,那是不合格的。


    因為在戰場上,重創一名敵人,可比直接殺死一名敵人有用多了。


    如果敵人直接死了,他們的同伴可以不管屍體,立刻投入戰鬥。


    但如果是把敵人弄成傷殘,他們的同伴就會陷入兩難境地。


    救迴去?


    重傷員會大大占用後勤醫療資源,成為部隊的負擔。


    而且像這種炸殘廢的,就算治好了也沒戰鬥力,怎麽算怎麽虧。


    不救?


    其他士兵看到自己人被拋棄見死不救,會怎麽樣?


    你們今天不救他,明天是不是也會不救我?


    這種心態一旦蔓延開來,輕則士兵消極怠戰,重則直接激起兵變。


    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所以在過去一年間,世界政府軍對狼襲軍的首要作戰策略就是——能不打死盡量不打死。


    就把敵人打廢,打殘,然後扔在那別補殺,讓叛軍自己頭疼去。


    現在看到一名叛軍士兵被地雷炸殘,首府士兵都覺得那陣爆鳴聲悅耳極了。


    “轟——”很快,第二聲巨響傳來。


    這次叛軍觸發的是反步兵鋼珠地雷,這枚地雷彈射飛起,炸開後向外釋放了藏在裏麵的540顆鋼珠,傷害高度在腰腿位置。


    周圍十幾名叛軍戰士遭到波及,輕則肚子上全是孔洞,傷重的直接下肢骨骼被鋼珠擊碎,當場癱瘓。


    “轟,轟,轟,轟——”


    行軍在繼續,地雷爆炸的聲音也在繼續,不斷有士兵在穿越雷區時倒下,引得首府駐軍連連叫好。


    然而他們叫著叫著,先後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轟!”


    隨著傳來一聲巨響,又一名士兵踩中地雷,爆炸火光籠罩了他的下肢,右腿直接爆裂開來。


    但這慘烈的景象隻在其他人眼前一閃而過,整支隊伍並未因此停下,士兵們依舊步伐整齊地向前推進,沒有絲毫慌亂或恐懼的表現。


    那些被地雷炸傷的士兵也沒有得到任何救援,身邊的同伴們連看都沒看他們,仿佛隻是路邊的一塊石頭,與自己毫無關係。


    不僅如此,那些傷殘士兵還做出了極其驚人的舉動,他們之中能站起來的都硬撐站了起來,單腳蹦跳前進,兩腿都斷了的就用胳膊抵在地上,一點一點繼續向前爬。


    “真是驚人的戰鬥意誌。”看到這一幕,路楊明眉頭緊皺。


    像這種傷殘之後還堅持作戰的士兵,他倒不是沒見過。


    這類人往往是心中有著堅定信仰,視理想高過一切的鬥士。


    叛軍居然舍得把這種人放到頭陣肉身探雷,他們指揮層是腦子有什麽病嗎?


    “轟,轟,轟,轟——”


    觸雷仍在繼續,叛軍隊伍中不斷有士兵被炸得肢體橫飛,狀況非常慘烈。


    敵人觸雷,這本是值得高興的事,但首府駐軍卻慢慢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們發現,敵人似乎過於理智,理智到有些詭異了。


    察覺到隊伍進入雷區之後,叛軍士兵已經自發形成了一個個線列小組,排成縱隊前進。


    這種隊形可以保證後麵的人都踩在同伴踩過的地方,以最小接觸麵穿越雷區。


    前麵的人觸雷了,隻要沒死,就會拖動殘軀繼續往前爬,用肉身去探雷,直到被完全炸死。


    前麵的人死了,後麵的人則會立刻頂上接替前排職責,繼續探雷,不斷循環。


    這詭異的情景讓首府駐軍震驚了,他們完全無法理解,這些叛軍怎麽能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更可怕的是,這個過程中聽不到任何人聲!


    沒有慘叫。


    沒有哀嚎。


    也沒有臨死前的絕望哭喊。


    隻有沉默。


    每個人都在毫無遲疑地向地獄進軍,無視傷亡無視生命,隻剩下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不覺間,叛軍部隊已經在雷區推進了一百多米,損失了數百名士兵,相當於好幾支連隊報銷了。


    但那瘋狂的死亡行軍仍在繼續。


    此時,路楊明已經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勁了。


    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他帶出過無數優秀的戰士,也見過無數的精銳部隊。


    即使是巨頭企業內部那些最忠誠、被調教得近乎魔怔的頂尖精銳,也做不到這種行軍。


    人畢竟不是機器,但凡是個人就會有感情,有私心。


    誰會心甘情願變成別人的炮灰?


    能好好活著,誰會想死呢?


    可這些叛軍不同,他們就像一頭頭冷血動物,每個人都在最高效地利用自己的生命,在這茫茫雷區之中肉身排雷,確保自己死得有價值。


    詭異的情景讓路楊明額上冒出了些許冷汗,他沉聲命令道:“炮火覆蓋,把叛軍這支先遣隊消滅掉。”


    命令很快傳達下去,城牆上的要塞重炮、以及位於陣地後方的炮兵部隊啟動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無數光點從首府城中升起,宛如一顆顆劃破天際的流星,以高密度炸在叛軍先遣隊之中。


    與此同時,要塞重炮閃耀起能量光弧,高能光束在戰場上肆虐橫掃,所有被其觸及的人體都在轉瞬間灰飛煙滅。


    轟炸引發的硝煙在戰場上蔓延,讓能見度降到了最低點,一時看不清對方的動向。


    但首府駐軍們都認為,叛軍肯定已經被擊潰了。


    要知道,在現代戰爭中,傷亡係數超過30%就基本等同於喪失戰鬥力。


    而這種規模的轟炸,十個裏能不能活下兩個都不好說。


    即使叛軍先遣隊中有人存活,整體編製也被打廢,必然軍心渙散。


    隨著時間的推移,爆炸引發的勁風在戰場上湧動,硝煙逐漸被吹散,露出了戰場的真麵目。


    首府駐軍心中的念想,也一同崩潰了。


    這輪轟炸確實給叛軍先遣隊帶去慘烈傷亡,各種殘肢碎了一地,數量銳減了80%。


    死亡行軍卻仍在繼續。


    叛軍士兵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麵對剛才的轟炸毫無波動,既不對同伴的死感到悲傷,也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毫不在意。


    許多人身上都插滿了炮彈爆炸散射的鐵片,甚至多處軀幹部位都被轟沒了,卻依舊麵無表情繼續向前,仿佛意識中隻剩下對命令的執行,再無它物。


    “這些是什麽怪物”路楊明顫抖的聲音,道出了每一個首府士兵心中的念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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