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他的雨傘下,像是取得了進入馮佳柏世界的簽證一般興奮。我不知道要怎麽跟馮佳柏介紹我所在地方的風土人情。我笨嘴笨舌地做著導遊:“這裏是個寺廟,除夕的時候有鼠光,大年初一會發開了光的香菇白菜包子。哦,還有一條叫阿土的狗,是我的好朋友。可惜它現在好像不在……你要看看寺廟麽……哦,不看了啊……那沿著這條路往上走,會有一個楓樹林,到深秋的時候很漂亮,這時候……時間不太對……呃,不過山林裏有個水灘,是山水匯聚而成的,水特別清澈,夏天可以遊泳,冬天可以滑冰……不過這邊結的冰都不夠厚,跟c城不太一樣……最近幾天老下雨,山裏都是泥,可能不方便去看水灘了。那……那再沿著這條路往下走,就是黃城的中心了。比起c城來,落後了點,不過攤鋪做的飯都很好吃……對了,你吃了嗎?哦,吃了呀,對啊,都下午三點了,怎麽可能還沒吃……”

    就這麽介紹著,我也不知道馮佳柏聽沒聽進去。但他聽得很認真,我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些淩亂又沒營養的話。我深深為即將麵臨高考的作文題擔憂起來。以前的離題造成我很大的陰影,現在我表達能力這麽差,中心思想又這麽模糊,我怎麽可能取得高分呢。

    馮佳柏聽完了我幾近枯竭的介紹後,點點頭問:“你住哪裏呢?”

    我這才想起來,他遠道而來,我還沒讓人家坐一坐,連忙說:“就在學校裏,我帶你過去。”

    馮佳柏跟著我,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水坑地進了我的房間。我一下子為我簡樸到如同單人監獄的布置自卑起來。馮佳柏本想出於禮貌,做出打量並讚許的樣子來。可惜房間實在過於簡單,他不由皺眉道:“冉冉,你在這個地方住著,連春節都沒迴嗎?”

    我點點頭,總不能說,我和另外一個男人同居吧。

    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春節沒迴家?”

    “沈青春找你去了,你爸跟她說的。”

    “哦——”我點點頭。

    他責怪我:“你跑這麽遠的地方來,沒事先跟我們說一聲,來了之後,也沒跟我們聯係。是想閉關修煉啊?打算考哈佛呢?”

    “嗯,哈爾濱佛學院。”我打趣兒道。要是他把“我們”的“們”字去掉,這是多讓我迴味的話啊,足夠我撐好多年了。

    他笑了笑,說道:“後天就要高考了,你複習得怎麽樣啊?想好考哪個學校了沒?”

    我低頭:“還行,要是考得好

    ,就去c大,考得不好,那再看吧。”

    他遲疑了會兒說:“聽你爸說,你現在讀文科。c大的文科不是它的強項,你還不如選c城外國語學院,你的英語一直很好,可以考慮讀門外語。”

    我抬頭快速地看了眼他,輕聲說道:“再說吧。還沒考呢,想那麽多也是白想。”

    他站起來又摸了摸我的頭,突然他停下了來,碰了碰我腦門上的疤,著急地問:“這裏怎麽迴事兒?又摔了?唉,還是破相了。之前你擦破臉的時候,還擔心會不會毀容呢,還挺狠,縫針了吧?”

    我又低下頭來,之前沒覺得是多大點事兒,以為小結巴小題大作了。沒想到馮佳柏這麽在意,早知道就聽小結巴的指揮,按時塗藥了。

    馮佳柏又坐下來,喝了杯水說道:“去年這時候,我忙著在大學組織開設心理諮詢室,你高考失敗的事,是沈青春告訴我的。本來……本來我該過去看看你的,可也不知怎麽安慰你。嗬嗬……”

    說到這裏,馮佳柏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看我道:“我雖然開設了心理諮詢室,但我不是諮詢師,要真說起來,我應該是諮詢室的第一位客戶。安慰別人,真不是我特長……”

    在我國,看心理醫生並不是一件隨口能說出的事,我不知道馮佳柏看似自然實則刻意地告訴我這件事,是有什麽寓意。

    我問道:“你為什麽要辦諮詢室?”我很想問,你為什麽要去心理諮詢,可我不敢,這屬於他的隱私,我要是明目張膽的挖掘,我怕他難堪。

    他笑了笑,說道:“想建一個樹洞。有苦惱的人可以在樹洞裏吐苦水。要是能被開解到,那就更好了。”

    我奇怪地問:“那諮詢師不就是神父嗎?”

    馮佳柏撓了撓頭,說道:“好像是這麽迴事,不過學校可不允許跟宗教相關的組織出現。而且,我們還要拉讚助,維持基本的運轉經費,不像教會靠大家募捐就行了。”

    我問:“那效果好嗎?我是說諮詢後的效果……”

    馮佳柏看著我說道:“沒有你好。”

    我抬眼看他,臉上應有些暖色。

    馮佳柏說道:“你是天生的諮詢師。你很耐心,卻很懂得把握方向;你懂傾聽,可也有自己的原則;而且你讓人安心。”

    我第一次聽到馮佳柏這麽直接地誇我。他說的那個人是我嗎?還是我在他麵前刻意假扮出來的樣子呢?

    我側著

    頭問:“聽著我很像momo。”

    “momo?”

    我連忙搖頭:“沒什麽。隨便一說的。”

    馮佳柏點點頭:“冉冉,我過會兒就要走了。本以為時間會相對充裕的,沒想到這個地方比我想象中要偏遠,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了。我今晚十點的飛機。”

    我著急地問:“不吃晚飯了麽?”

    他搖頭:“不了,過來就是看看你。快兩年沒見了吧,越長越好看了。別長得太漂亮了,以後我也看不到,便宜了別人。”

    我羞澀地笑,忽然反應話中的意思過來:“以後看不到?你去哪裏啊?”

    他說道:“轉學去美國找我媽,等我爸退休,他也移民過去。”

    他說得很輕,可在我耳裏,像是一枚枚鋒利的釘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砸進我的心裏。我把他當作我的導航燈,可這盞燈好似也要燃盡了。

    我盡量克製自己抖動的身體,問道:“那沈青春呢?”

    “她?她上個月已經去美國讀書了。”

    “哦,這樣啊,這樣挺好的。你們在美國還能接著在一塊兒。異國他鄉的,要是沒個朋友依靠,會很冷清的。你看我沒出國,隻是轉了個省,就這麽不習慣,何況在那麽遙遠的地方啊。挺好的……”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中不失關切,關切中不失寒暄。

    我的心裏早就挖了一座愛情的墳塚。我一直希冀著微弱的可能性,不願在墳塚中入土為安。今天馮佳柏來得很好,他親自為我蓋了棺,撒了土,立了碑。想來明年墳頭青草萋萋時,他應該在美國和沈青春結了婚。

    馮佳柏看了看我,說道:“好了,你迴去上自習吧。等著你考試一鳴驚人呢。”

    我說:“好呀,必須一鳴驚人的。”

    他送我到教室門口,他眨著波光流轉的眼睛,微微地笑著說:“再見啦,紀晴冉。”

    我也笑著說:“再見啦,馮佳柏。”

    然後馮佳柏就打著傘,走進了細雨中。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心裏卻在想,隻要他迴頭過來看我,我就把我的廉恥心丟進海溝裏,我要告訴他,早在六年前,我就開始迷戀他,我看他看的書,聽他聽的歌,說他愛聽的話。之前那麽多的淡定全是我的偽裝。我要跑過去抱著他,我要央著他,讓他等等我,求他不要丟棄我。沒有了他,前路是那麽兇險而漫長,未來是那麽飄忽不可知。唯有你,唯有你

    是我的前行的力量。

    所以,請你千萬不要丟下我。

    可是他沒有迴頭。他變成了一個點,消失在了雨絲中。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追出去,在山路上不停地跑,仿佛我生下來就是在跑一樣。我不知道他走了多遠,可是我要追上他。雨珠變大,鞭打在我身上,前麵的視線變得模糊。我還是一無所知地往前跑。隻有跑,我才不會絕望,隻有跑,我才覺得我還能感受到我是活著的。

    就在這時,有人抓住了我。我甩開他,固執地往前衝。他的力氣變大,我終於停了下來。

    我哆嗦著對前麵那人說:“小結巴,你讓我去找他。我要找到他。他是我的空氣啊。我沒有了空氣,我活不了的啊。我幹嘛到這個地方來複讀?我要陪著他,他說今晚去美國,我也去美國。他在哪裏,我就跟到哪裏去。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季澤清終於放開了我的手。我踉蹌著往前跑。走了幾步,季澤清追到我麵前,突然給了我一巴掌。

    我捂著臉,驚訝地看著他。

    季澤清滿身濕透地問我:“他是空氣,你爸呢?”

    我跌坐在泥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季澤清背對著我,蹲□來,說道:“上來。”

    季澤清堅定地往前走著,沒有再說一句話。我趴在他的背上,像一隻被他在雨中撿迴去的流浪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跪著愛,躺著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破腦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破腦袋並收藏跪著愛,躺著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