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記再沒找陌然,楊主任也沒找他。


    紀委也不來找他了,仿佛大家都忘記了他這個人,他真如一粒塵埃一樣,跌入到了無邊無盡的微塵世界裏去了。


    全縣幹部都在討論推薦人選的事,各自心懷鬼胎,悄悄活動。


    江華鄉鄉長劉鯤鵬趁著星期天,一個人悄悄迴了縣城。第一件事就是給陌然打電話,約他一起喝一杯。


    陌然恰好沒事,爽快答應。


    管委會他去過一次,除嚴妍外,其他的人好像都不認識他一樣,見麵也不點個頭問個好。這讓他很是鬱悶,後悔當初自己剛進管委會的時候,不該大張旗鼓要清理人,結果弄得沒清退掉一個,反而得罪了人。


    過去他們見到他都是賠著笑臉,是因為他還捏著他們的七寸,現在他從管委會出來了,成了一個閑人,誰還會在乎他的感受?


    蘇眉與他也隻是點個頭,淡淡一笑。說自己太忙,沒空陪他說話,轉身就走,仿佛刻意在迴避他。


    陌然的失落猶如滔滔江水啊,連綿不絕。


    消息總會以一種光速在傳播,陌然拒絕何書記和楊主任推薦的消息,也在幹部中間悄然流傳。這讓陌然有些意外,當初談話隻有他們三個人在,誰透露出去了?這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他還去過一次園區工地,遠遠的看著一片熱火朝天的施工景象,他甚至看到了毛工帶著幾個人在親自檢查施工質量。他還看到了馬小軍和老費,看到老費赤紅了臉在與馬小軍爭辯著什麽。


    他不露麵,是不想讓他們尷尬。


    陌家爹娘不知道兒子現在不是管委會幹部了,催著陌然去孟曉家,盡快將婚事定下來。過年的時候,陌生帶著老婆迴來,挺起的肚子眼看著就要生了,他們希望陌然的婚事趕在陌生生孩子之前落實。最遲也要與陌生一起辦。總不能讓陌生的孩子生下來了,他這個做大伯的人還是單身一個人。


    陌然敷衍著爹娘,他現在哪有心思去想個人問題。孟曉過年後獨自一人迴家去,再沒給他來過電話,就連火爆脾氣的孟夏,這次也沒見她打上門來。


    至於秦園和陌生他們,一走之後,杳無音訊,也不知他們是故意不跟自己聯係,還是真的生了氣。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很茫然了,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做什麽,該做什麽。


    劉鯤鵬鄉長的這個電話,讓他一下來了興趣。反正閑得蛋痛,不如與劉鄉長痛飲一場。


    劉鄉長家在縣城,住的是他老婆單位的集資房。


    劉鄉長邀請陌然喝酒,就在家裏。


    雁南縣縣城不大,要找到劉鄉長的家一點也不困難。


    第一次上門,總不能空手。陌然去街上轉了一圈,買了一些禮物,徑直上門。


    開門的是一個富態的中年婦女,皮膚很好,白裏透紅,恍如被水洗過一樣,光可鑒人。看到陌然,淺淺一笑,指著屋裏說:“老劉親自下廚,你先進來。”


    陌然脫鞋進屋,高聲招唿在廚房裏忙活的劉鄉長。


    劉鄉長聞聲出來,他身上係著圍裙,典型的家庭婦男形象,讓陌然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劉鄉長夫人接手去廚房炒菜,劉鄉長陪著陌然在客廳坐。還沒坐穩,劉鄉長就急不可耐地問:“老弟,聽說你拒絕了何書記的推選提名?”


    陌然不置可否地笑,說:“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隻是不算準確。怎麽能說是我拒絕呢?應該說,是我覺得不合常情。”


    劉鄉長愣了一下,釋然道:“還不是一個道理?繞一個圈子,差點把我繞進去了。你說說,究竟是什麽原因?”


    陌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原來劉鄉長你請我喝酒,不是真正想請我喝酒啊。”


    劉鄉長嘿嘿地笑,感歎說:“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怎麽就輕易放棄了?你是不是傻啊!”


    陌然笑道:“人有時候傻,比聰明更能活得久一些。”


    “看不懂你啊!”劉鄉長搖頭歎息,突然問:“你說,我這次有不有機會?”


    陌然警覺地看著他問:“什麽機會?”


    “比如說,我這次能不能動一下?”他指著廚房裏忙活的老婆,低聲說:“我要再留在江華鄉,可能連這個家都會守不住了。”


    “後院起火了?”陌然低聲笑著問。


    劉鄉長愁眉苦臉地說:“何止是起火,是起大火了。又來最後通牒了,愁死我了。”


    陌然哭笑不得,劉鄉長把他當作什麽人了?他能不能動,陌然能給他什麽意見?要知道他陌然現在比他還不如,完全一個賦閑的人。


    “要不,你有機會幫我在何書記麵前說說,提提我的事?”劉鄉長滿臉希冀地看著他說:“老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在江華鄉算起來也快八年了。當年打鬼子,八年也看到希望了。可是我,雙眼一抹黑啊!”


    陌然微笑道:“你一門心思想走,武書記會怎麽想?”


    “老武我是管不著了。他這個人,生在江華鄉,死在江華鄉。想讓他出來,人家未必願意。我想走,他是理解的。真的,老武這人不錯,實在,知道我們這些人的苦楚啊!”


    陌然點點頭道:“武書記確實是個好幹部,實在。你這幾年與他共事,他對你的評價可是很高的啊!”


    “是嗎?”劉鄉長興奮地說:“老弟,你都不知道,我們江華鄉的幹部,也就隻有惺惺惜惺惺了。外麵的人,哪裏有看得起我們的。好像我們就是一門窮親戚,想跟他們說句話,都怕被我們沾了光一樣。”


    聊到這裏,劉鄉長夫人叫他們上桌。


    桌上四五個菜,份量不多,但很精致。陌然心裏暗想,從做菜可以看出來一個人的生活態度,劉鄉長老婆做的這幾個菜,可以看出來人家的生活很精致,怎麽能容忍劉鄉長一個人長期呆在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呢?


    劉鄉長這些年在江華鄉養成了大碗喝酒的習慣,他將桌子上的酒杯推到一邊,在陌然和自己麵前擺上一隻碗,拿起酒瓶就倒。一邊倒一邊說:“二一添作五,誰也不偷懶!”


    陌然心裏憋悶,正想喝酒解悶。因此也不推辭,任由他將一瓶酒一分為二。


    劉鄉長老婆不上桌來吃飯,說是在外麵已經吃過了。


    劉鄉長揮揮手道:“不管她,我們兄弟喝。”


    酒過半酣,兩個人都微微有些醉意。劉鄉長感歎說:“老弟,你今天能來老哥家喝酒,就是給哥了麵子。你都不知道,老子每次迴來,這個院子的人看老子就像看外星人一樣,哪眼光,就是差點說出來,看,鄉巴佬來了。”


    劉鄉長老婆插進來一句話說:“你難道不是個鄉巴佬?”


    劉鄉長眼一瞪道:“我哪裏像個鄉巴佬了?”


    劉鄉長老婆冷笑著說:“別的不說,你看現在喝酒的,還有拿碗喝的嗎?”


    陌然忍不住笑起來,說:“嫂子,我就是個鄉巴佬,我也喜歡用飯碗喝酒。”


    “你不同,你是大企業出來的,見過世麵的人。”劉鄉長老婆認真地說:“大家都說,如果雁南縣多出你這樣的幹部,雁南縣就有大希望了。”


    陌然愕然地說:“嫂子,你這是抬舉我了。”


    劉鄉長老婆笑道:“我不是抬舉你,大家都是這樣說的。他們說,本來我們縣裏的工業園區要成笑話了,你來之後,現在工業園區火起來了。還有,今年過年,你與老劉他們一起搞的節目,很多人都說,節目好看,都在問,江華鄉真的有那麽美嗎?”


    陌然歎道:“嫂子,你是沒去過,你要去過了,你就知道,其實我們劉鄉長,可是活在人間仙境裏啊!”


    劉鄉長接過去話說:“什麽人間仙境?就一鳥不拉屎的地方。”


    陌然笑道:“劉鄉長,江華鄉就是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人間仙境啊!”


    此話一出,劉鄉長若有所思地說:“老弟,我現在有點明白了,你拒絕何書記,怕是有自己的打算。”


    陌然不敢合盤托出自己的想法。當然,他拒絕何書記提名競選,並不是心裏有想法和計劃。而是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走得太快太急,跌倒的機會就會越多越狠。不如老實幹點實事,也好為當初進入幹部序列時的初心作個注解。


    聊了一陣,話題扯到張波濤身上來,劉鄉長疑惑地問:“你說,縣裏的這個就業培訓基地還搞不搞?”


    “當然搞!”陌然嚴肅地說:“這可是何書記親自定下來的,怎麽能不搞呢?”


    “搞個屁!”劉鄉長罵了一句道:“我們鄉裏騰了辦公室給你們培訓基地,原本等著把需要就業的人組織起來學習。現在好了,張波濤年後迴來縣裏,人就失蹤了。”


    “失蹤了?”陌然吃了一驚問。


    “怎麽不是?沒見著他人迴去了啊!鄉裏老百姓都在問了,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培訓。現在好了,人都不見了。”劉鄉長苦著臉說:“我這次迴來,可是有任務的,武書記要我去找找張波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陌然作為何書記指定的培訓基地副主任,從基地開張到現在,還沒正式過問過基地的事。他是故意迴避的,張波濤好好的招商局長被何書記一腳踢到江華鄉去搞培訓基地,心裏的怨恨不知有多厚。他如果不識時務去湊熱鬧,不是送上門去給張波濤譏諷麽?


    劉鄉長埋怨著說:“老弟,你都不曉得,自從你們去了鄉裏扶貧,把原本安靜的一個鄉,現在弄得雞飛狗跳了。都說你要改變江華鄉的麵貌了,傳得神乎其神的。”


    陌然好奇地問:“怎麽傳的?”


    “你不是找了個叫盤舟的小男孩,還有個叫盤夢情的小女孩嗎?他們現在一天到晚在說,江華鄉將會在你的帶領下成為明星鄉。媽的,好像我們這些老革命過去都在混日子一樣。”


    陌然尷尬不已,笑道:“劉鄉長,你想多了。他們孩子懂什麽!”


    一瓶酒喝完,桌子上的菜幾乎沒動。劉鄉長又開了一瓶,非要再二一添作五。


    陌然已經有了醉意,不想再喝了。酒這東西,恰到好處為妙,多了誤事,少了沒趣。


    聊到最後,劉鄉長還是想讓陌然找機會去給何書記提提,他實在是需要動一下了。


    陌然也不推辭,也不正麵答應。他現在都如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會飄到哪裏去,他一點底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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