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京城人士對傳聞的嗅覺不亞於見到了餌食的鯉魚。


    隻不過三日,林琅母女被林正則趕出的消息已經傳遍京城,明麵上是分家,其實就是趕人。


    當日林家小姐氣質淩然,不落聲勢,絲毫不懼的堅強模樣令京中人欣賞不已。


    可對林正則的評價就壞的天差地別,沒見過這麽當爹的,還是官老爺呢,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冷漠之人。


    再加上有一些知道林家的內情的人散布消息,原來林正則當年趕考的錢銀都是靠自己的糟糠妻說得,而他為了娶高官之女立刻拋妻棄子,等到多年後見兒子高中才又恬不知恥的認迴來,簡直就是當世的陳世美!


    如今眼瞧著自己的兒子下獄,非但不解救,反而趕緊撇清了事,生怕惹火上身。


    連鶴發雞皮的年邁之人聽聞都聲音含糊的嘟囔:喪天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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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眾人的期盼下,林懷瑾的案子終於提審了。


    事實上不僅是林正則認為林懷瑾活不了,大多數官員與百姓也是這麽想的,雖說剛開始不過是彈劾一個聲名,又牽連到一個妓子的死,可數罪樁樁都是板上釘釘,提審的是大理寺主審,出了名的嚴苛狠戾,哪裏能是對手。


    從監牢裏出來的林懷瑾黑發淩亂,沾塵卻不損絲毫傲氣,身姿挺拔如鬆,即使跪在下首,依舊氣質斐然。


    端看這份氣勢,就是人中龍鳳。


    麵對種種罪狀,林懷瑾始終沉默,等到說出定罪狀時,他朗聲開口,聲音沉定,如同一把鐵錘砸到眾位鐵麵大理寺官員的心上。


    他冷聲將剛才敘述的罪狀一一澄清,包括那位芳惜樓的妓子之事,主動要求仵作當堂驗屍,當仵作查出妓子並未懷孕後,滿堂嘩然,包括周圍的百姓,都激動起來。


    如同河口決堤,隻要露出一條細縫,潮水便噴湧而來,此後林懷瑾的攻擊如同細密如刺的冷雨,傾灑而下,擊破所有罪狀,最後大理寺竟然無證定罪,隻能暫時將人收押,如今皇帝病重,隻能交由太子抉擇。


    可在朝者都知道林懷瑾是五皇子的得力幹將,以太子的心性是絕不會放過,可如今不同,林懷瑾自證無罪,隻要五皇子能施以援手,救人不在話下。


    然而令朝著眾位觀望站隊的中立者驚訝的是,五皇子竟然依舊毫無動向,看情勢,是要放棄林懷瑾了。


    這舉動不得不令人膽戰心寒,如此涼薄之主,豈能跟隨。


    可這些都比不上太子殿下高殷投下的一枚地火雷,他竟然放過了林懷瑾,宣召對方無罪,同時嚴懲大理寺辦案不力,幾乎是又趁著這個時機,將大理寺中五皇子的人換了一批新人。


    高殷宣召林懷瑾無罪,大白於天下,洗刷了對方的冤屈,略帶憔悴卻不損絲毫傲骨的林懷瑾冷聲感恩,從他端正肅容的模樣看,此後,探花郎大約會跟隨太子殿下了。


    林懷瑾無罪釋放的消息震動京城各地,任誰都覺得此人九死一生,沒料到還能全盛歸來。


    京中人除了讚歎林懷瑾的學識談吐,傲氣淩然之外,便是笑話他那位早早將兒子除了族譜的林正則大人了。


    真真好笑,任誰看了這位探花郎在堂上的言行舉止都知道對方此後必是有一番作為,此時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捕風捉影的議論誤會,結果這當爹的真夠狠心,去除族名,休了發妻,與之分家。


    這下探花郎此後的榮華全部都與他毫無幹係了。


    怎能不可笑。


    林正則本就是一個小官,他上司見他此人如此薄情寡義,而且做事又不勤勉,庸碌無為,而且見林懷瑾如今風頭正盛,幹脆便將他下調,沒多少日子,他便被罷了官。


    如此真真是要了林正則的命。


    他辛苦多年才中舉,除了讀書他幾乎什麽都不會,年輕時尚有一張好看的皮,如今年歲大了,又有誰會中意。


    他忍不下這日子,求了不少人家,不少府邸一聽說他的名字,紛紛不見,好一點的人家會說主人不在,不客氣的就直接奚落一場。


    林正則短短數日如同老了十餘歲,兩鬢都斑白了,更糟心的還在後頭,他新納的姨娘見他勢力傾倒,也是心狠的,竟然跑了,而且臨走前還狠狠地撈了一筆。


    自從常姨娘被趕出府後,賬務等雜事一直是靠管家,但林正則不放心,新姨娘又自願請命,他更相信枕邊人,便應允令她管家,沒想到這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新姨娘偷了銀庫鑰匙,趁著林正則出門求援的時候,將所有的銀子拿出,管家也早已暗地賄賂好,等到林正則迴來,早已錢財消失,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沒了。


    林正則發現之後受不了打擊,當下就昏倒過去,等晚上醒來,身邊連個端水的丫鬟都沒有,因為所有下人都聚在一團議論,以後該怎麽辦。


    如今林家的家業,也不過剩下一個空殼子,以後的工錢該怎麽算?他們這些賣身給林家的以後又該如何。


    林正則起身後見下人們毫不顧忌他的態度,更沒有絲毫關心,又氣又怒的發了好一通脾氣,結果怒火上腦,再次昏倒,可等醒來後,嘴也歪了,話都說不出來。


    大夫診斷是一時反應,但能不能好,也是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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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正則後悔不跌,涕泗橫流,艱難地表明自己的意圖,原來,他是想去林琅的新家。


    抬了轎子走過去,還沒進門,就被路人堵上了。


    “哎呦呦,這不是林老爺麽,怎麽還有臉來這條街,莫不是想來看被你舍棄的兒子?嘖嘖,如今人家狀元郎已不是你兒子啦,還好意思過來啊。”


    “再說,人家林探花一家早搬走了,當初被你逼的來住這鬼屋,母女倆擔驚受怕的啊,探花郎如今洗刷冤屈,當然要搬進新屋子了,還是太子殿下賞的,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呢。”


    “現在後悔?完啦!”那人湊近一看,見林正則氣的滿麵通紅,嘴巴緩慢開合,就是說不出一句話,當下樂了,“大家快來看呀,林家老爺中風啦,嘴歪眼斜,話都說不清了,報應啊!快來看呀!”


    “哎呀,我瞧瞧。哈哈哈真歪了真歪了!”


    周圍的鄰居如同看猴一樣看著林正則,他氣的眼睛都紅了,費了半天勁才讓轎夫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趕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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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落荒而逃,轎夫都跟著林正則沒臉,當下脾氣也不好,動作生硬的將人抬迴去,領了錢銀,結果還沒多少。


    不禁抱怨:“之前還是做官的呢,給這點錢,怪不得官沒了。”


    “哎呀走吧,以後這活兒別接就是了。”


    他們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同冰錐一樣刺穿林正則的心,他養尊處優慣了,哪裏受過這些小百姓的嬉笑怒氣,但無奈發作不出來,結果病情更嚴重。


    等到林業來府上看望時,林正則已經徹底癱了,躺在床上隻能眼珠轉一轉。


    林業感歎,也將林如雲接來,希望能快慰父親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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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如雲戴著麵紗,隻一雙眼睛露出,目光陰鬱的讓人認不出這是林府曾經柔弱無骨的二小姐,等到林業將林如雲帶到林正則麵前時,沉默的她突然爆發了。


    “啊啊啊,都怪你,殺了母親,害了我!”她拿起盛著滾燙茶水的杯盞砸向病床上的林正則,不斷嚎叫著:“去死吧你!”


    嘩啦啦,熱燙的水撒到林正則身上,他痛苦的嗚咽,眼淚都流出來,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悔的。


    自從毀容後,林如雲性情大變,隻是近月已經很安靜沉默,林業沒料到她會突然鬧起來,當下立刻攔住她不斷揮舞的胳膊。


    林如雲還在嘶聲力竭地喊:“死吧!都死吧!”


    “你不是我的父親!你已經不要我了,憑什麽想要我迴來就迴來——”


    她未說完,林業就劈昏了她,將她抱起,打算先安頓到房間中,隨口吩咐:“去給父親換衣。”


    丫鬟懶洋洋的不樂意,如今林府錢銀幾乎不剩,除了扣下賣身契的奴仆丫鬟,剩下的都遣走了,剩餘他們照顧一個在床上又拉又尿的老人,真是髒煩的難受,這種情緒,林正則自然懂得。


    隻是他無法說話,多大的氣憤怨恨,也都隻能吞到肚子裏。


    等到一切安頓好,已入黑夜,林業向林正則告辭,他知道林正則此時需要人照顧,可如今看林如雲的情緒,顯然不適合住在一起,隻能先兩頭跑。


    林正則看著冷肅剛正的林業,一時心頭複雜。


    他一生算計,隻為自己,到最後,發妻被休,嫡女嫡子全部要了,陪伴自己大半輩子的常姨娘被他親手送走,害她送了性命,寵愛了十幾年的親生女兒如今看他隻剩仇恨。


    沒成想,留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這個從沒關心多少的二兒子。


    林正則動作輕微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林業也不知該說什麽,歎了一聲,便離開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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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林正則迴顧一生,最溫存的時候竟然是和蕙娘剛成親之時,他忙於讀書,總忘吃飯,到了夜間,一萬香筍麵飄香端來,豐潤甜美的夫人端著白瓷碗,送到他的桌邊,聲音溫柔款款:“夫君,吃麵。”


    自他離鄉後,再沒聽過這樣溫柔貼心的聲音了。


    若是當初沒離開,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他閉了閉眼,兩行濁淚流出,迷蒙的視線,卻終於看清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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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林府丫鬟進入臥室便聞到一股惡臭酸腥的味道,當下皺眉,心想這老頭子是不是又溺床上了,真是惡心死人。


    “老爺,該淨臉——啊啊啊啊啊!”


    她被床上的景象驚嚇的坐倒在地,不斷的蹬地,而後跑出屋子,高喊著:“來、來人啊!老爺死啦!”


    床上,林正則滿口鮮血,一雙眼瞪得極大幾乎要突出,原來早在昨夜,他已咬舌自盡。


    眾人聽聞,隻不過一場歎息,再無瓜葛。


    林琅一家知道後,蕙娘忍不住哭了一會兒,林琅隻覺得心中泛涼,最後的葬禮十分簡單,林懷瑾也過去上了炷香。


    此後京城之中,再無林正則這個人,而沒了他,林懷瑾與林業更無任何牽扯,林家,算是徹底分了。


    隻不過關於林琅的傳言,卻愈演愈烈,因為有一個新出的消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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