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桂丞相,若桂丞相怪罪下來,再查到了楚府的事,張家一門九族,就保不住了。


    他也得給自己留後手。


    不多會兒,桐川的書吏過來了,手裏捧著桂大戶的卷宗。


    張青雲陰沉地問,“桂大戶所有罪責證據是否也在裏麵?”


    書吏答,一切俱在。


    很好,張青雲冷著臉讓管家好好的收了卷宗,妥善的保管起來。


    哼,證據在我手上,想怎麽用,就是我的事了。將來就算事發,我便以此作為砝碼,向桂丞相擺一擺,他若願意護我,此證據就此消滅,他若不願護我,我必有法子讓這桂大戶牽連到他身上去,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至於那倆土鱉,沒了桂大戶犯事的證據,誰能證明那些田地是桂大戶搶的?他們倆就是刁民陷害良善,殺無赦!


    哈哈,想著想著,張青雲得意的大笑起來。


    書吏膽戰心驚的瞄一眼突然癲狂的太守大人,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


    董大自心裏暗搓搓的有了主意,發了瘋地去尋楚玉如,動用他在桐川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地皮氓流,每個犄角旮旯都翻遍了,連所有的尼姑庵,甚至大戶家裏的家廟都翻過了。


    一無所獲。


    他深深的感到無助和弱小,站到街頭,舉目四望,前後無人,誰能體諒他悲苦的內心?這麽多年的知縣做下來,怎麽就沒有一個人出來安慰安慰我呢?


    沒有太守的把柄,我豈不任其磋磨了?


    到了此刻,他倒深深的懷念起那個書生來,那書生是保他性命的,而張太守是來要他命的!


    於是,他做了一個決定!這決定使他興奮起來。


    他冷著臉擺出架勢來,命令手下們迴衙,他還有點事要處理,不必等他了。


    屬下們累了一夜,紛紛緊趕慢趕地迴了衙門。


    張青雲聽了稟告,怒氣勃發!“董大呢?!”


    是啊,董老爺呢?


    董老爺不見啦!


    這老倭瓜徹底把自己摘出去了!張青雲氣的臉色鐵青!派人去董大家搜了一圈,無獲,派人去所有他能去的地方,都搜了一圈,仍然無獲。


    折騰了一夜,張青雲累了,他已經五十多歲,有個寶貝兒子養大不容易,就算屠了個把人,拐了數家女,又有什麽錯?還不是那些人家本來就賤?不能讓這夥賤民把他給毀了!


    他棕黑的臉膛露出堅毅的神情,真是的,就算我年紀大了又怎麽樣?!生活不經曆風雨,怎麽有彩虹?!


    他當即決定放棄休息,連夜辦事業!


    他站在縣衙院子裏,叉著腰吼叫:“姚老寨,點齊兵馬,跟我去連翠山!”


    姚老寨,便是姚青梅的爹,聽到太守下令,喜滋滋去安排隊伍,隻要跟著太守幹,前途一片光明,況,梅兒都要嫁給太守的兒子了呢,親家的事就是我的事!連翠山的匪才百來個人,都是些農夫草包,何所懼哉!


    姚老寨作開路先鋒,唿啦啦帶著隊伍出去了。張青雲身旁的管家陰惻惻伸出腦袋來,“老爺,還有個法子,老奴說出來您聽聽?”


    “個老狗,有屁快放!”


    “是是是,桂大老爺既被這些草包們帶走藏匿,山上哪個土旮旯隨便一藏,咱就找不到。不若出高金懸賞,那些烏合之眾哪有靠得住的?必有人前來告密,再加老爺兵勢威壓,定有人漏了底……”


    張青雲邊聽邊嘖嘖稱讚,連連點頭,“好主意,好主意——個屁!”


    管家一愣,老爺失心瘋了?又點頭又發火……


    卻見張青雲捋捋胡子,彈彈衣,怒道,“像本大人如此愛惜羽毛,怎麽會做這等助紂為虐的事!”


    管家徹底愣住!


    “你呀,什麽都好,就是腦袋是木頭,”張青雲苦口婆心,“桂大老爺是冤屈的,我們知道,可那些刁民知道麽?!他們哪分得清是非黑白,若本大人懸賞告示上好言好語讓人全須全尾的把桂老爺帶迴來,那幫刁民哪能就範?不僅不會就範,還會以為本大人與老桂一夥,汙了本大人清白!”


    “這,這,是老奴欠考慮了。”管家撅著身子要退下。


    張青雲摸摸胡子卻笑了,“你這老狗也不全是錯的,這懸賞告示上的人,可以換人嘛,去,把我們帶來的那對狗男女的畫像給掛出來!”


    管家滿是褶子的臉,一下全起來了,諂媚橫亙在溝溝壑壑,“老爺英名,老爺英名呐!”


    張太守事業辦的好,文武兼備,連夜糾集人手開赴連翠山。


    一夜之間,夜天同蘭靈兒的畫像遍布桐川!


    張太守這邊帶隊走了,縣衙空了下來。躲在街角暗影裏的一團黑影動了,悄無聲息的溜走。


    “張屠夫走了,我得趕緊的,天這就亮了,我的金子哎,我的親親喔......”黑影邊摸著牆根走,邊嘟嘟囔囔,一路走到一處院牆後門,停了下來,左看看,右看看,“當初怎麽把牆修的這麽高呢,如今老爺我要爬迴自己的家都這麽困難。”


    他踮起腳跳了幾跳,根本夠不著。沒奈何,去搬石頭墊著吧,滿眼裏望去,街麵上竟沒個稱心的石頭。


    黑影彷徨亂走,如鼠般沿著後牆轉悠,忽然,一尺見方的亮,從牆根裏透出來,是狗洞!


    黑影大喜,忙趴在地上,撅著屁股,匍匐著爬了進去。


    一進入院子便一陣狂奔。


    院子裏一通破敗景象,瘋草亂石,牆屋脫漆,黑影磕磕跘跘跑,“老爺我容易麽,明明富有萬金,卻隻能住這樣的房子,可憐我的牛奶浴池哎.....”


    如此憐惜牛奶浴的,沒有錯,便是逃跑的董大了。


    董大要跑,沒有盤纏不行,折迴家來取。一通猛跑到自己院子裏,唿哧唿哧往臥房跑。跑到廊下台階,俺娘哎!


    借著黎明的光,在他前頭台階上卻坐著一個人!


    墨青袍子,頭頂束冠,白玉為簪,臉色白皙,眉峰濃墨,卻是好端端一個俏白臉。


    天殺的,老天沒送來美人兒,倒送來了一個白臉!


    他伸指唿喝,“你是誰?為何擅闖本老爺府邸?!”


    俏白臉抬起頭來,上下打量一番董大,站起身,卻作一揖道,“您,您是董老爺?”


    這番鼠頭鼠腦,鬼鬼祟祟,衣衫不整的樣子,便是辦了桂大戶,為民伸張正義,飽受民間稱讚的董老爺?


    董大見他知禮,放下恐懼,板起身板來,“昂,本老爺便是,你到底是誰,快快報上名來!”


    俏臉忙唬得躬了九十度的腰,再恭敬的作一揖,“老爺,小生姓虞,名武,鳳臨縣人氏,秀才及第,因仰慕老爺威名,望投身老爺帳下做一幕僚......”


    聽說是來投靠自己的,還仰慕威名,董大身板挺的更直了,端起架勢來,“哦,原來是這樣,老爺我雖薄有威名,倒也不用整日掛在嘴邊,你姓虞,又來自鳳臨縣,倒是出身名門,隻可惜,我這裏廟小啊。”


    天光刺破黑暗,黎明褪去,新的一天來了。


    董大端著的勢,迅速垮下來,急急提了衣擺往臥房裏衝,“對不住了虞先生,老爺我有急事,即刻就得走。”


    急吼吼從虞武旁邊掠過去,一頭往屋裏衝去。


    虞武呆了一怔,他自鄰縣專程趕來,就是為了投靠一個明官,指望著盡心竭力的務公,將來能有所建樹,誰知道,這位董老爺一是與自己預想的相差太遠,二是,自己好像被他拒絕了?


    可民間傳的董知縣,臥薪嚐膽十數年,一朝奮起,將為禍鄉裏的桂大戶繩之以法,是何等的可歌可泣,一段傳奇佳話!


    敢同他們鳳臨縣虞家仇敵桂家作對,定十分忠正勇猛。


    聽說這樣一位清官,竟出現在鄰縣,不過幾十裏的地界,他激動了,可桐川封鎖了許多時日,直到近日才放鬆警戒,他這才連夜趕過來。


    家族隕落,子弟跌落塵泥,他不甘心!他要出人頭地!


    “董老爺,董老爺!”他忙唿喚幾聲,跟了過去,追到屋門口。


    董大見他追上來了,急的不行,“哎呀,我就跟你說了,我這裏廟小,裝不下你這尊大神,你快走吧。”


    “董老爺,您是不是顧忌我們是先皇後的族眷,怕被牽連?”虞武不肯放棄,急著相問。


    董大極不耐煩,“哎呀呀,不是因為這個,實在是老爺我急的要命,這就要走啊。”


    “走?老爺,現在是辰時,老爺可是急著去衙門辦公?”虞武帶著希望問。


    “辦什麽鳥公,老爺我要跑路!”


    “啊?!”


    董大沒時間跟他多說了,趁著張屠夫攻打連翠山,城中無人,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他急忙伸手去推房門,閃身進去。


    誰知這俏白臉一根筋,竟也要跟著進來。


    董大急了:“你幹嘛啊,我這臥房外人不能進來!快走!”


    虞武深吸一口氣,抿緊唇,提起下擺一甩,竟跪下了,昂然陳情:“老爺,虞武自問學富五車,誠心實意望投在老爺門下做一卒子,鞠躬盡瘁,唯大人馬首是瞻,大人若顧忌俸祿,小生俸祿可減半,切勿如此推辭也!”


    “你你你!一根筋,一根筋!”董大氣急敗壞,“我都說了我是跑路的!”


    他是真急了,連自毀名聲的話都說了,“這麽著吧,本來老爺我不願意說自己的不是,可,你好歹也是曾經的名門望族,就給你這個麵子。跟你說個實話吧,坊間傳聞老爺我辦了桂大戶,為民除害,何等風光,那是假的!”


    “啊!”虞武大驚!


    眼見他臉色更白了,董大臉上掛不住,尷尬道,“也,也沒那麽慘,老爺我還是辦了一些事的。你聽我說啊,實實在在去抓這桂大戶下獄的呢,是連翠山的人,頭子叫徐青峰,軍師叫夜天,還有一個女娃子,據說是夜天的相好,也跟著出謀劃策.......”


    董大絮絮的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通。


    虞武的眉頭是越皺越緊,他在這一通石破天驚的話語中聽到了難以置信的消息,更聽到了一個他早已關注許久的名字,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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