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染不自覺地掀開馬車窗,迴頭看了看,她今日穿的是一條水藍色的長裙,素白的外衫,笑意盈盈正在與他揮手。


    他微笑著放下簾子,往事如斯,走出京都這困獸的牢籠,便還有四海可歌。


    他帶著滿心的期許,離開了京都這座皇城。


    送走了梨染,夏盼和明澈走迴院子,發現院裏突然就空蕩了起來。


    沒了日日的琴音,當初負責他起居的小廝也迴了樓中伺候。夏盼走入醉花樓,現在太早,樓中還未來得及清理。還留著昨夜的旖旎之息。


    打掃丫鬟們,才是做工的時間,走入樓中,似乎困倦的抻了抻腰。看見夏盼這個時間便在了,一絲驚訝,草草問好。


    夏盼揮了揮手,緩緩抬腳走上二樓。


    推開熟悉的房門,夏盼坐了下來,隨手拿起身旁的發梳,梳了幾下姑娘的發。


    “為何不去送他呢?”夏盼問著床邊的卉兒,顯然她已經呆坐在這很久了,而街上,也早已不見了那輛乘著他的馬車。


    “見了說什麽呢,”卉兒臉上有悲戚的模樣,聲音也沙啞不堪:“我又想聽他說什麽呢。我想給自己留點念想,沒告別過,說不定還會再見的。”


    夏盼歎息,將放在卉兒身旁的白袍輕輕拿起,蓋在她身上。


    “若是知道,你有一天會遇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出樓,我當日就該逼你做個清倌的。”


    霏雪笑了笑,靠在她身上:“若是沒有他,也會是另個人,許是用更殘忍的手段,讓我明白,這世間的情,不是誰都能有的東西。我當日與他說,我不怨他,並不違心。”


    夏盼點點頭,誠然梨染接近卉兒另有目的,但除了真心他給不了,他也不知如何給。其他的對卉兒都是極佳的,願意為她贖身,願意聆聽她說話,願意帶她迴府。這都是梨染作為一名矜貴的公子,能給的最好的。


    夏盼想了想,還是轉述道:“他說,祝你萬事順遂。”


    身上蓋著他留下的白衫,聽罷,卉兒突然就落了淚,將頭埋在夏盼懷中:“我再遇不到下一個人了。”


    夏盼沒說話,是的,她遇不到了,世間男兒郎千千萬,但卻再沒人能比得上梨染了。


    梨染是老天的恩賜,也是魔障。


    她抱著懷中的姑娘,撫著她的背:“但你已經看過這世間最美的秀山水色,已是無憾。即使日後再無一處山水如他萬分之一,可還有雪山皚皚,枯木黃沙的風景要看。景色有別,你還會遇到很多人的。”


    第二日入夜,夏盼開始與明澈默默收拾行李,盡量悄無聲息的,帶最少的東西。大件的用品已經在梨染的馬車上了,他們隻要帶上一個包裹,背著焦離,駕馬出京。夏盼懷裏揣了陛下玉佩,別的地方不好說,守城的禁軍,定是認識的。出城不是什麽大問題。


    夏盼將物件收拾妥當,兜裏揣了幾張曲家票號的票子,準備揣在身上,到了江南與梨染換了散票,才能用。不然,這就是個追蹤信,她到哪,京都都能給她揪迴來。


    還有一塊辰王府的牌子,一枚陛下的龍紋玉佩。這便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你明日早晨將霏雪接迴來吧,”夏盼將東西收好,與明澈說道:“她被我安置在花嬤嬤那也有幾日了,應該不會引人起疑了。”


    明澈點點頭,思索一下:“她以後去哪?”


    夏盼揚了頭,頗為慎重地問道:“你如實告訴我,你可對霏雪有情意?”


    明澈思索一番,認真的從心中感受了一下,眼中誠懇,搖了搖頭道:“沒有。我欣賞她,憐惜她是真,但確實沒有男女之情。”


    夏盼心中了然,明澈乃是仙體轉世,又因這一世是為自己而來,固然司命是不會給他留情根在的。明澈這一世命理簡單,無根之人,落在道觀,心中清淨是自然的。


    於是她點了點頭。


    夏盼想過這個問題,霏雪現在已是孤身一人了,如果明澈對她沒有情意,她也不喜江湖之事,想來是願意留下了的。


    “我給她重新做了我的麵具,本就沒幾個人見過我不帶麵紗的樣子,她若是想留在京都,與媚娘他們一起,醉花樓也算是個她們的家了。”夏盼說道。


    “我會給顧懷辰留一封信的,霏雪於廢太子之事有功,他不會為難她的,”夏盼看了看此刻已經燈火通明,歌舞聲起的醉花樓:“相信霏雪也能幫我照顧好她們,總要給她點掛念,她才好活得下去啊。”


    明澈點點頭,也算是最好的去處了。


    第三日,夏盼趁著早集來往人多,總算從花嬤嬤介紹的醫館,將霏雪接了迴來。


    一路上,霏雪隻是滿是感激的謝過明澈和夏盼的救命之恩,然後便未言片字。


    迴了醉花樓,直接進了院子。


    霏雪進了屋,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重重叩首:“謝姑娘和明澈哥,助我複仇,如今我心願已了,如此大恩,霏雪不知如何感謝。”


    夏盼看了看身旁的明澈,穩如泰山的站著,隻好自己扶起霏雪:“你不知如何感謝,我倒是,有個忙要你幫,許是會耗上你的餘生。”


    霏雪聽完,沒有半分遲疑:“自當肝腦塗地,這條命就是姑娘的。”


    夏盼苦笑,拉她坐下:“沒有那麽嚴重,也用不著你拚命做什麽。”


    霏雪點點頭:“夏娘你說,但凡我能做到。”


    “你自然能做到,隻是,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強迫你,還是看你心意的,”夏盼頓了頓,瞟了一眼明澈,馬上轉迴目光,緩緩說道:“我與明澈,今晚就要離開京都了。”


    霏雪點點頭:“何時迴來?”


    夏盼尷尬道:“我這輩子許是都不會迴來了。”


    霏雪明顯一怔,目光偏了幾分,她心中也大概知道原因,隻是垂眸緩緩點了點頭。


    “我與明澈自小一同長大,算半個姐弟,是要一同走的,”夏盼頓了頓:“你若是想留在京都,你可以帶著我這張臉活著,我前陣子生了場大病,且你與我聲音本就相似,隻是這身份有些尷尬。”


    霏雪明白過來,她不禁抬頭看去,那持劍佇立在一旁的男子也在看她,但他瞳中清亮,全無雜念。


    她心裏知道,他對自己並無情愛,而她,複仇才是人生的關鍵字,她也不會糾葛於這些。


    霏雪終於勉強扯了扯嘴角:“我可以留在京都,夏娘的身份怕是全京最自由的女子了,有什麽尷尬。都還需我做什麽,時間上有些來不及,我會盡力記下的。”


    夏盼看她很是灑脫,似是鬆了一口氣,臉上也有了笑:“那就好,我還怕以後卉兒再看上哪個傻小子,沒人拉住她呢。還有媚娘,跟卉兒拌嘴了,你便順著她的毛說便行了。晚上我們幾個一同吃個飯,就當為我踐行了。”


    卉兒也一笑:“我會幫你守住這的。”


    夏盼突然抱了下霏雪,在她耳邊說:“希望你浴火重生,將前塵往事一並忘了,好好地幫我照顧好她們。”


    霏雪鼻頭一酸,伸出手,在她的肩膀點著頭:“你放心。”


    明澈去通知卉兒和媚娘,準備酒菜了,卉兒立刻起身準備,媚娘卻是幾分低落,說自己要迴屋梳洗一下再來。


    夏盼在屋中,教著霏雪,如何用麵具,如何卸掉:“這麵具,我做的皮實了些,上了臉,沐浴梳洗都不會耽誤。五六日內,若是不用藥水,任誰都撕不掉的。除非把你這小臉撕破皮了。”


    霏雪一笑,學著帶上:“放心,我會保護好的。”


    “嗯嗯,”夏盼將假麵幫著霏雪帶好,看著自己用慣了的臉出現在自己眼前,夏盼還是一驚,感歎道:“簡直就像我照鏡子一眼啊!”


    說罷便把霏雪推到鏡子前,霏雪也是吃驚道:“簡直一模一樣。”


    夏盼得意地翹了翹鼻子:“害,也不看看是誰的手筆。就是委屈你,以後要帶著這麽一張有傷痕的臉活著了。”


    霏雪緩緩搖了搖頭,低落了幾分:“我的臉,從來就沒有好事情。”


    夏盼不忍看她陷入迴憶,忙拉著她說道:“你穿上我的衣服!一會兒,讓媚娘她們猜猜哪個是我,哪個是你,哈哈哈哈哈。”


    說著便帶著霏雪換了一套自己常穿的素服,兩個人在屋中咯咯地笑著。


    卉兒忙著在亭中布置吃食,卻是媚娘先進了夏盼的屋子。


    聽著屋內兩人的歡聲笑語,媚娘媚眼一眯,推門就進去了。


    夏盼正和霏雪笑著,突然一道妖紅的身影便晃了進來,來人聲中含怒:“好啊,果然霏雪迴來了,你就又開心了,這半個月,怎不見與我說笑...”


    待到話說了一半,媚娘便停頓住了,怒氣的蘭花指,瞬間變得遲疑起來:“你,你,這是什麽情況!”


    屋裏的兩個“夏盼”相視一笑,一同輕聲道:“你猜啊。”


    說罷有咯咯的互相推搡起來,看的媚娘氣不打一處來,“哼”的一聲,跺腳,轉身,朝著亭中忙碌的卉兒喊道:“你快過來,你看她們兩個~”


    一聲魅喚,將卉兒引了過來,卉兒蹙眉,便說便往屋裏走:“你不幫忙也就算了,一天還在這,瞎喊什麽,有什麽大不...”


    接著便一聲吸氣之音,驚得瞪大了眼睛。


    卉兒愣了一會,用手肘推了推媚娘:不是很確定地問道:“夏娘和霏雪?”


    媚娘翻了個白眼:“不然呢。”


    沒想到卉兒居然“噗嗤”一聲笑出聲,兩步跑了過去,滿麵驚訝地看著兩人:“這也太神了,哈哈,好像夏娘分身了一般。”


    媚娘扶額,卉兒這麽快就倒戈了。


    卉兒問道:“所以哪個是夏娘啊?”


    兩人又是齊齊道:“你猜啊~”


    卉兒左看看右看看,偏兩個人的身高,體態都很像。且這麵具本就都是假的,她看了好一會,終究認命:“我看不出來,我猜,這個是夏娘吧。”


    她皺著眉,拽了手邊的袖子。


    不料媚娘很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對,另外一個才是夏娘。”


    不僅是卉兒和霏雪,夏盼也是一驚,她自己都認不大出來,媚娘如何認出來的?


    於是她點了點頭,像門口走去:“這你如何認出來的。”


    媚娘一笑,挽上她的胳膊,帶著她走向院中,笑著說道:“因為你頭上戴的那隻骨簪啊~從你迴來後,幾乎日日帶著。”


    夏盼頓時被被噎住了一般,喉中哽塞。她抬手,微微摸了下那枚刻著蓮花的簪子,思緒飄走。


    想起當日他將自己打磨的骨簪,一心喜悅交於了她。想起在半仙境的寥寥幾日,卻當真是他們之間少有的,兩人時光。


    她不知不覺間,就已來到亭中,被媚娘扶著坐了下來。


    整理了情緒,望了望在後麵聊天的卉兒和霏雪:“快來,眼看要天黑了。”


    卉兒笑著走了過來:“不怕。我在旁邊置了燭燈的。”


    一桌人歡聲笑語,喝著小酒,聊起剛開樓的事情,卉兒仍是心有餘悸,與媚娘和霏雪講著。


    “當日我真的怕她給我賣了,京都公子哥,全等著咱們開張,還有三日,我們這連一個姑娘都沒有。”


    說罷卉兒便誇張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以表驚歎。


    “嗬嗬嗬,”霏雪捂著嘴:“你倒是膽子大,居然當初還敢進來做丫鬟。”


    媚娘也聽得津津有味,夏盼在一旁陪著笑,暖洋洋地看著一桌的姑娘。


    酒過三巡,霏雪突然哭了,手肘拄再桌上,撫著昏沉沉的額頭,莫名落了淚。她反應過來,還是因為,媚娘終於從夏盼的懷中起了身,拉了拉她的手。


    霏雪這才猛然迴神,抬手摸上自己的臉,才發現已是滿麵水痕了。


    她盡量笑了笑:“好長時日不飲酒了,竟是這麽容易就醉了。”


    夏盼歎息,幾個姑娘家,喝完酒,總是傷春的。果然,這氣氛很容易感染了旁人,卉兒忽然餘光一瞟,看了看那扇已經關了的門,慢慢將失落染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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