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驃騎將軍幕府。[.超多好看小說]


    自打從前線迴來,袁紹一直病著,也就沒有舉行朝會,要緊的事務,都報到幕府來聽候他裁奪。對此,朝中大臣,比如皇甫嵩這種老資格,是很有些意見的。


    “大司馬何在?”袁府正堂外,許攸攔住了一名仆人問道。


    “後頭苑裏那一叢秋菊開了,主公和公子們置酒正賞著呢。”


    許攸身旁一人,不到三十,身長七尺有餘,容貌麗,全身上下是整整齊齊,連頜下那一把短須也打理得規規矩矩。聽到這話後,淡然一笑:“有置酒賞菊的雅興,看來大司馬的病已無妨了。”


    許攸何等人?


    仗著跟袁紹是多年的老友,再加上本身也確有才幹,眼睛那素來是長在腦門上的,但對此人似乎高看一眼,說話也特別客氣:“文若,那咱們去後苑?”


    這表字文若的,便是穎川荀氏驕子,荀荀文若,曹操謀主荀攸,便是他的侄子。隻不過,侄子比叔叔,年紀還大幾歲。


    荀氏雖不如袁氏顯貴,但也是絕對的名門。人家是荀子後裔,荀的祖父荀淑聞名當世,號為“神君”,八個兒子,號稱“荀氏八龍”,個個有才。


    荀的叔父荀爽曾官至司空,父親荀緄曾任濟南相,但在那段宦官專權的黑暗歲月裏,荀緄幹了一件非常沒節操的事情,他畏懼宦官的權勢,讓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女兒。丟臉的是,唐衡最先想把女兒嫁給汝南名士傅公明,人家根本不要!


    攤上這麽一個坑兒的爹,荀也是夠鬱悶的。所幸,荀成名得早,結婚之前就得到何的賞識,稱其為“王佐之才”。再加上,荀娶妻時,他那老丈人已死了多年,江湖上士林裏的朋友給他麵子,也不怎麽提這檔子事。


    否則,以袁紹對宦官的深惡痛絕,荀怎麽可能有如今在朝中的重用?


    當下,聽得許攸詢問,荀揮袖作請,舉手投足之間,真個雅量恢弘,謙謙君子。


    二人拐彎抹角,來到後苑,其時已入深秋,百花凋零,獨一從金菊怒放,分外醒目。花叢中置短案數張,袁紹與他的兒子們正飲酒作歌,其樂融融。


    許攸正待上前,卻被荀文若一把拉住,側耳傾聽。


    一陣後,二公子袁熙發現,提醒父親,袁紹這才招他二人過去。


    必須說,袁氏終究是名門,家教森嚴。在場三位公子一見許荀二公來,主動起身相讓,執禮甚恭。待二人坐定,袁紹笑問道:“子遠就不說了,文若,你未及弱冠便名聞朝野,說說,我方才短歌如何?”


    “可比孟德。”荀答道。


    袁紹聞言竟喜上眉梢:“若說正經讀書治學,我那些故交舊友裏,連我算在內,沒一個成的。但孟德確實文采斐然,我胡亂唱幾句,哪能跟他比?”


    荀一俯首:“誰高誰下又有甚緊要?左右不過是消遣作樂,又不指著詩詞歌賦來安邦定國。”


    袁紹聞弦歌知雅意,歎道:“唉,文若這是不想我安逸啊。得,你們去吧。”


    袁氏三公子施禮離席。


    兒子走後,袁紹飲一口酒:“朝中如何?此番討伐河北無功而返,大臣們有意見吧?”


    “朝中大臣的意見倒是先可以不理,這位的意見,大司馬應該重視。”荀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卷書簡來。


    旁邊仆人接過,呈到袁紹麵前。展開一看,原來是後將軍,河南尹盧植的奏表。沒看幾眼,袁紹就變了臉色。原來,大宗師盧植在奏表中,就說了兩件事情,卻件件犯他忌諱。


    這頭一件,就是敦請天子親政。


    這第二件,就是替朱廣叫屈。


    袁紹看罷,撇開了頭一件,專拿第二件說事:“哼,盧子幹說朱廣救天子,滅董卓,於大漢有功。進軍幽州也是事出有因,認為朝廷實不必小題大作。子遠,這次去河北你是親眼所見,朱廣兵強馬壯,已然是朝廷心腹大患!盧植號稱‘海內文宗’,看來,是治學治糊塗了!”


    許攸立時接話:“盧植於士林廣有聲望,他的言論,主公不可不察。”


    袁紹有心處置,但到底顧忌著盧植的名望,遂問荀:“文若以為呢?”


    “下官聽說子幹公臥病在床,已經一個多月不能視事了。”


    “病了?”袁紹有些意外。一陣沉默後,順水推舟:“罷,當初董卓為禍洛陽,盧植不避兇險,挺身而出,也是大漢忠臣。我看,進太尉,讓他到許都來養病吧。”


    太尉,看起來顯赫得很,其實在三公之中是最不值錢的。因為東漢的太尉根本不負責任何的具體事務。袁紹此舉,就是想把盧植的前將軍,河南尹擼掉,弄迴許都來監視著。


    許攸自然不會有意見,荀雖想幫著開脫幾句,但琢磨著,這恐怕已經是這位前輩現在最好的處境了。


    此事議畢,袁紹到底還是躲不過朱廣袁術兩個人。河北暫且不提,袁公路一直困擾著他,想起來腦袋都疼。正好荀在這兒,遂問計於他。


    “大司馬以為,立即袁術用兵可行否?”荀問道。


    “兵力不足,糧草也不夠,難。”


    “那,安撫他如何?”


    “安撫?”袁紹冷笑一聲。“換旁人或許可以,但公路這廝是軟硬不吃,朝廷若安撫,他隻當是示弱,隻怕更加猖狂!”


    荀一聲輕歎:“那就由他去吧。”


    “嗯?這是何道理?”


    “袁公路舉暴兵屠戮徐州,已然大失人心,徐州諸郡縱使為他所得,也難以經營。他向朝廷上表,請封‘車騎將軍督青徐二州事’,就是想要‘名正言順’,朝廷不但不能許,還要另擇一人,任命為徐州牧。”


    袁紹聽出些意思,略一思索,笑了:“那就沒有比陶謙更適合的人了。對了,陶謙的下落,有確切消息沒有?”


    “已確認,迴到了老家丹陽。”


    “丹陽……出精兵的地方啊。(.好看的小說)那就這麽定了吧,以陶謙為徐州牧,讓他在丹陽等地募兵,打迴徐州去。還有,這次征討河北所征調的徐州軍,給他送迴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荀點頭稱善。


    許攸聽到這裏,倒抽了一口冷氣。袁紹見狀問道:“子遠想起什麽了?”


    “主公,恕幕下直言。外人,未必了解袁氏同情。怕隻怕,陶謙此時非但怨恨公路,便連主公你……”


    袁紹一琢磨,便輕鬆不起來了。沒錯,畢竟是家醜,誰沒事滿世界宣揚去?這親近的人,朝中的人,知道袁術與自己已勢成水火,可在外人看來,他仍舊是自己的弟弟。隻怕陶謙以為袁術舉兵,是自己授意或者縱容所致,旨在誅除異己。


    “那你說怎麽辦?不用他?”


    許攸一擺手:“用,還是要用的。陶謙才幹和手段都不缺,與公路這仇算是結下了,沒有比他更適合的徐州牧人選。但也要防備他一旦羽翼重豐,不去收複徐州,反倒盤踞揚州,丹陽可是他的老家!”


    袁紹聞言,歎道:“陳溫本是我鄉黨,如今生死不明,估計也是兇多吉少。九江太守劉繇,漢室宗親,本也用得,奈何也弄了個不知去向。偌大個揚州,竟沒人能主持大局?那,從朝中選派?”


    說到最後時,他便朝許攸遞了個眼色。


    許攸哪能不知道他的用意,這揚州魚米之鄉,也稱得富庶,主持大局的當然不能是外人。現在有一個最合適,那就是……


    “伯業人品貴重,行事沉穩,且素有賢名,由他出鎮揚州,朝廷便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伯業,就是袁紹堂兄,前山陽太守袁遺的表字。


    袁紹方要表態,突然瞥見荀眉頭微鎖,問道:“文若以為如何?”


    荀當然是有意見的,這天下可姓劉不姓袁。大司馬你自己執掌大權,還兼著豫州牧,袁公路不管怎麽樣,世人眼裏他是你的弟弟,如今據有青徐二州,兗州牧楊彪又跟你們是姻親,連揚州也要派你堂兄?想幹什麽呀?


    “袁伯業去揚州,不是不行,但有一人,比他更合適。”


    袁紹還沒問,許攸已經質疑道:“還有比伯業更合適的人?文若試言之?”


    荀不急不徐地吐出四個字:“江東之虎。”


    話一出口,袁紹許攸兩人麵麵相覷,都沉默了。


    江東之虎,破虜將軍,孫堅孫文台。不論是剿黃巾,還是平董卓,人家衝鋒陷陣,蹈死不悔,從來不計較個人得失。黃巾作亂以來,有軍功的不在少數,作校尉作將軍的也不鮮見,但憑此封侯的,孫堅是為數不多者之一,足見其戰功卓著。


    按說,孫文台在討董之前已經是長沙太守,烏程侯。長安一役,西涼軍誰也不怵,獨獨忌憚江東之虎,而孫堅也確實在此役中立有汗馬功勞。董賊滅亡以後,參與此役的諸多將領都飛黃騰達,孫堅居然隻落了個平調,改任吳郡太守。


    這裏頭其實是有原因的。


    西征結束,天子移駕河南,南北兩軍就此分化。北軍效忠被視為已故大司馬大將軍劉虞繼承人的朱廣,南軍則全歸了袁紹。


    這就讓孫文台有些尷尬。他當然不屬於北軍,但也不願意委身事袁,所以婉拒了袁紹的拉攏示好。據某些未經證實的傳言,說袁紹當時是有意讓孫堅作“衛將軍”的。


    反正不管如何,孫堅另有打算。袁紹見留不住他,自然也就不可能上趕著去貼人家,雙方一妥協,得,你迴你的老家吳郡去作太守吧。


    是金子在哪都發光,孫堅在吳郡太守任上幹得風生水起,轄下各處亂賊望風披靡,不久前還跨郡出擊,幫助旁邊的會稽平定了一場暴亂。揚州刺史陳溫在出事之前,幾次向朝廷上報他的功勞,袁紹均不予理會。


    所以,就不難理解荀推薦孫堅鎮揚州,袁紹為什麽會是這個反應了。


    好半晌,許攸絞盡了腦汁,袁紹都看了他兩迴,可實在想不出來孫堅有什麽可黑的地方。不論是資曆,人品,功勞,無可挑剔啊,人家西征以前就是烏程侯,長沙太守二千石,在朝廷也作過議郎,履曆非常完整,簡直就是揚州牧的不二人選!你要說劉繇在,憑著漢室宗親的名頭,還可以跟他拚一拚,可問題是,劉正禮搞不好已經讓公路那廝一刀哢嚓了!


    良久,袁紹未置可否,隻道:“這事,等到朝會再議吧,反正大略定下來就行。”


    荀也沒再堅持,而是岔開了話題:“袁術表麵上擁重兵,跨兩州,其實不足慮。大患,仍舊是朱廣。此番黑山賊遭受重創,恐怕再也難以對冀州形成威脅。可以想見,朱廣稍作休整,一兩年內必對公孫瓚用兵,以朱廣在鮮卑和烏丸諸胡中的影響力,白馬公孫不是他的對手。這個年輕人,嘖嘖……”


    袁紹聽著不對味,盯著他:“怎麽?文若這語氣,倒似乎很推崇朱廣?”


    荀麵不改色,輕笑道:“大司馬言重了,推崇倒不至於。下官隻是覺得,朱子昂一無背景,二沒名望,就靠著數百雲中驍騎南下助剿,短短數年之間,迅速崛起,令人匪夷所思。”


    袁紹不冷不熱,語帶嘲諷:“他這個人,本事也是有的,再加上有劉伯安拿他當幹兒子似的,臨死也要保他坐鎮河北。哼,你說他怎麽不改姓劉?叫劉廣多好?”


    荀並不覺得可笑,提醒道:“大司馬,若說旁的還不打緊。下官梳理朱子昂發跡之路,發現此人每遇緊要關頭,從不行差踏錯,這就說明他善於把握大局。”


    “比如?”袁紹斜著眼睛,明知故問。


    “比如,洛陽事變,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抽身脫逃才是合理的選擇。可他卻冒死殺進宮苑,救走了天子與陳留王。可以說,打從這起,董卓覆亡的命運就注定了;又比如,救出天子之後,按常理他應該護駕南來,可他卻選擇北上。正是這一舉動,才保證了他能有坐擁河北的機會。還有,之前大司馬布局圍困冀州……”


    “夠了!”袁紹實在聽不下去。“撿要緊的說吧。”


    荀正色道:“下官想說的是,朱子昂不但有見識,有實力,更有野心。大司馬應該有與他長期對抗的準備,想一舉消滅他,已經是不太可能了。”


    光熹三年,十一月,冀州,鄴城。


    黎陽一役,河北軍隊殲滅袁紹馬步軍近六千,俘虜萬餘,獲糧草輜重無算。再加上之前重創黑山軍,可以說是士氣如虹,人心懾服。


    之前反水投靠袁紹的巨鹿太守,一見王師南撤,家小都不顧,立即棄官潛逃。他心知往南去是自投羅網,往北投公孫瓚路途又有些遠,往東去青州吧,袁術又跟朱廣結著盟。於是將心一橫,往西!大不了跟黑山賊鑽山溝啃窩頭吧!


    一頭紮進常山郡高邑縣,好死不死,正趕上常山太守鄒丹在郡內總動員,四處搜捕潰敗流竄的黑山賊餘黨。鄉裏的壯丁見他形跡可疑,又隨身攜帶武器,當即扭送縣署。


    人家高邑縣長一看,樂得不行,這迴該著我在將軍麵前露臉了!這哪是黑山賊,這不巨鹿周府君麽?於是,連夜押送鄴城。


    除巨鹿外,朱廣與劉虞的堅定支持者,甘陵相被郡中豪強合謀刺殺。這頭朱廣率軍追擊袁紹一走,冀州刺史田豐立即派兵趕赴甘陵,連大名士崔琰的親眷在內,抓了將近一百人。


    算上巨鹿太守的同黨同僚及親屬,兩百多人把鄴城的大牢擠得滿滿當當。


    朱廣主政冀州以來,如此大規模的抓捕行動,還是頭一次。


    左將軍幕府


    其實這逢雨泌漏的破宅子也當不了多久幕府了,新將軍府已經選定地址,隻等左將軍挑個吉日便可開工。不過,朱廣對這事好像不怎麽上心,估計是看到雨季已經過去,先湊合吧,畢竟剛打完仗,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別光顧著我,你也吃。”朱廣筷子一伸,擋住了妻子給他夾的菜。


    甄氏有意無意臉上總掛著一絲笑容,大概是因為最近朱三總刻意多抽時間陪她的緣故,甚至還說得空跟她迴趟娘家,看望看望老丈母娘。你說,攤上這麽個年輕有為,俊朗多金,還體貼疼人,身體又好的老公,婦複何求?


    “多吃些,午飯又不知是什麽時候。”


    “午飯?你隻管做好,我肯定迴來陪你吃。”


    “當真?”


    “將軍無戲言。”


    甄氏抿嘴一笑,百媚橫生,朱廣看得入了神,歎息道:“洛神美譽,委實貼切。”


    “洛神?將軍何出此言?”甄宓聽得一頭霧水。


    朱廣笑笑,方要說話,外頭仆人便道:“主公,賈中郎……”


    “知道了。”朱廣兩口扒完碗中飯,拿帕子把嘴一抹,起身就走。到門檻處又迴過頭來,表情嚴肅。


    甄氏看得心頭一緊,連忙起身:“怎麽了?”


    “午飯!備好!我一定迴來吃!”


    甄氏忍俊不禁,突然想起一事,神情為之一肅。朱廣一隻腳都跨出去了,見狀收迴來:“怎麽了?你也要玩一次?”


    甄氏款款上前,貼著丈夫的身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今天要處理巨鹿甘陵兩郡的事?”


    “嗯,就是今天,你問這作甚?”


    “公事,為妻本不該置喙。”甄氏說得很謹慎。“將軍坐鎮河北以來,對外連敗強敵,對內也勤修民政,比之初來時,人心向背已大有改觀。但是……”


    朱廣手一舉,製止了她的話。這讓甄宓有些緊張,雖然對自己丈夫向來都是溫柔體貼的,但這事可能會犯忌諱。


    “我猜猜。”朱廣搖晃著腦袋。“你是想勸我,寬大處理?”


    “不全是。”甄氏展顏一笑。“我是想勸將軍,寬嚴相濟。”


    “那照你看來,怎麽才算是寬嚴相濟呢?”


    甄宓仍舊很小心,審慎思量之後方才答複:“該處置的不手軟,能寬恕的不吝惜。至敬則迂,至畏則暴。”


    朱廣沒聽明白,什麽自慰自盡?又黃又暴力的。不過好在前半句聽清楚了,攬下老婆的肩膀,轉身離去。


    到了幕府正堂上,齊周、賈詡、田豐、張遼、高順、趙雲、張、麴義等一幹文武都在。眾人施禮畢,都坐定之後,朱廣笑問道:“我怎麽看著諸位臉上都不太痛快?這是對我不滿?”


    齊周苦笑道:“將軍,好些日子沒這麽多同僚相聚一堂,倒也能將就。現在將軍看看,文伯敢都快坐到門檻外頭去了。新府到底幾時開工?”


    朱廣聞言一張望,別說,還真是。文醜那張坐席,邊緣都貼在門檻上豎起來了。


    “是擠了點哈。本想著後頭就住我夫婦兩個,也沒旁人,隻是這前頭就經常委屈你們……這樣吧,等這段花錢的時間過去,看還有沒有閑餘再定吧。”


    齊周就不愛聽這話,你至於缺這仨瓜兩棗嗎?你要真缺,跟我說,我給你出點行嗎?


    但朱廣立即就把話轉到正題上來:“巨鹿和甘陵的案子已經審結,呈上來的供詞訴報等我仔細看了,辦得很是周全妥帖,使君,有勞了。”


    田豐微微俯首:“下官職責所在而已。”


    朱廣點點頭:“所以我第一個就要問你,怎麽處置?”


    田豐不但是冀州本地人,還是巨鹿人。此次參與巨鹿太守反水的郡中官員,不少是他的舊識,所以田元皓自請避嫌,不發表意見。


    朱廣見狀,也表示了理解。因為他如果主張嚴厲處置,便顯得不近人情,若是主張寬大處理,又難免被人垢病有私心。


    “士安?”


    齊周倒是爽利:“從嚴,從重,從快。是時候讓那些騎牆觀望的人收收心了。”


    “中郎?”


    賈詡當然知道在叫他,但還是看了一眼在座的其他兩位中郎將後,才答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還是以直報怨吧。”


    兩位親信都如此表態,這事基本上也就這樣了。但朱廣似乎想聽聽還有沒有不同的意見,遂問道:“文遠?子嚴?子龍?”


    高順和趙雲不約而同,異口同聲:“卑職不敢妄議。”


    “你倆商量好的?這有什麽不好說的?你二人,一個是中郎將,一個是校尉,兩千石那麽好掙?說!”


    高順仍不願發表意見,朱廣知道他的心思,便隻逼趙雲。


    趙子龍實在推托不過,隻好說道:“將軍自入主冀州以來,一直與河北士族豪強相安,不到萬不得已時不願決裂。這自然也感召了一批人,但還有些人,把將軍這種寬容引為有恃無恐。卑職愚見,確有必要警示,但不宜牽連太廣。”


    朱廣剛要接口,又見他似乎沒說完,鼓勵道:“繼續。”


    “卑職認為,這與韜晦無關。”言下之意,不是因為我們沒站穩腳根才這樣,哪怕是經營已久,也當如此。


    “嗯,有理。”


    張遼見趙雲說罷,開口道:“將軍,末將才迴來,當中的內情曲折不是很了解,隻是知道一個大概。但有件事情,我想說出來,供將軍參考。”


    “什麽事?”


    “將軍記得昔日在雲中時,有一次我們出塞二百餘裏,奪得牛羊近百頭,迴來途中遭到鮮卑騎兵攔截,那個舍命不舍財,拉著牛尾巴不放的人?”


    他這麽一說,朱廣還真有印象:“是不是那個有幾年跑到五原去了,後來我在幽州作武猛從事時他又來投那個?”


    “正是。”


    “嗯,記得,他不是在你帳前效力麽?人呢?”


    “累犯軍紀,已正法。”


    這倒叫朱廣吃了一驚!記憶裏,那廝對自己都不怎麽感冒,最服張遼,怎麽著就殺了?正疑惑時,便聽張文遠道出了原委。


    “他作戰勇猛,悍不畏死,按說可以作個軍侯。但其人散慢不受約束,常於軍中橫行,欺淩士卒同袍,仗著與我的私交,甚至連他的長官也不放在眼裏。我每次訓斥他,他都唯唯諾諾,從不反駁頂嘴,但轉麵即忘。後來竟毆傷曲督!將他正法之前,我問他還有何話講?他竟說下不為例!”


    齊周聽到這裏哼一聲:“他還以為你不會殺他。”


    “正是!”張遼沉聲道。“他素來敬我,這沒有假,可是他不怕我。”


    朱廣聽罷,一拍大腿:“明白了。伯敢,你去一趟,把巨鹿周府君,還有甘陵那幾家的頭麵人物帶來。”


    文醜聞言起身下堂,一陣後,帶領士卒押著五個人來到堂上。


    一見左將軍,當時就有三個人跪了下去,剩下巨鹿周府君和及甘陵崔家的一個人立著。朱廣也不相逼,朗聲道:“事情諸位心知肚明,我也清楚,就不多說了。我看了一下,你們都曾經是我的座上賓,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遺憾得很。幾位,還有什麽要說的沒有?”


    那周府君大概這幾天牢飯吃得很飽,精神還不錯:“將軍確實向來都禮遇有加,但我為漢臣,袁驃騎奉天子詔討河北,我自然助他。如今事敗,唯死而已,還有什麽好說的?”


    齊周冷笑一聲:“你既為漢臣,當知袁紹強遷太後出宮,不肯奉還大政,且於朝野遍植親信,非袁氏子弟及親黨不用,凡此種種,與董卓何異?”


    周基一時語塞,片刻後強辯道:“當年何太後不也逆姑婦之禮,強遷太皇太後出宮?如今亂世,天子又年少無威,自然要有重臣主持朝政。”


    齊士安冷笑不止,忽轉向田豐道。“使君,他是不是寫了封措辭極盡諂媚的信給袁本初表忠心?”


    田豐點了點頭,冷聲道:“信中有‘桓靈以來,漢室式微’之語。”


    齊周手一攤:“你這到底是尊天子,還是尊袁氏?”


    周府君似乎還想再說,田豐已經製止道:“你不過是見袁紹勢大,企圖投誠而已,不要再自取其辱了,否則,便連我也臉上無光。”


    被人當眾揭穿,周基又羞又惱,無言以對。


    朱廣製止了還想繼續調侃諷刺的齊周,向周基道:“我給你個機會,要麽?”


    戲劇的一幕發生了,聽到這話,周基猛一抬頭,兩眼放光,嘴唇一連幾動,卻沒說出話來。別扭了好一陣,當聽到朱將軍不滿地“嗯”了一聲後,一個激靈,跪了下去。


    滿堂文武看在眼裏,不是大搖其頭,就是一臉嫌棄,什麽人這是?沒皮沒臉,全無節操!


    “我問你,你叛變通敵,到了我麵前不求饒也還罷了,怎麽還裝上了呢?打的什麽主意?說說。”


    周基隻顧低著頭,不說話。


    “不說?左右!”


    “是,是以進為退。”


    朱廣聽得一愣:“嗬,還有策略?怎麽個以進為退?”


    周基掙紮再三,到底還是吐出了實情:“袁紹畢竟以‘王師’名義而來,師出有名,若我因此緣故而反,將軍在處置時,或許會有,會有顧忌。”


    “哼,是啊,我若殺了忠於大漢之人,不就正好授人以口實,說我反漢麽?你倒是機巧。我再問你,你潛逃之時,怎麽連家小也不顧?這是人幹的事?”


    “故大司馬大將軍伯安公生前‘仁義’之名享譽四海,將軍承伯安公遺誌,行政以‘寬仁’為本,再加上……”


    一直沒開口的賈詡接過話頭:“我替你說吧,再加上將軍在冀州立足未穩,所以需要作韜晦之計,凡事隱忍。哪怕你們反叛,也會盡量息事寧人,對麽?”


    周基隻能默認。


    一聲案響!朱廣憤然起身!


    “這就是你們對我的態度?知道我行政寬仁,知道我遇事隱忍,所以你們就有恃無恐!”


    盛怒之下,聲震屋瓦,底下五個人,四跪一站,全都駭得不敢抬頭。


    “你們是吃定我了,對吧?沒錯,我想要在冀州立足,就必須得借重你們。但這不代表你們可以為所欲為!好話我已經給你們說盡,姿態我已經給你們放得不能再低,可你們還是不把我當瓣蒜!看來光討好是沒用了,我得讓你們知道怕!”


    語至此處,他一把抄起案桌上的一卷書簡,大略看了幾眼,厲聲道:“前巨鹿太守周基,叛變通敵,殺!其兩子均參與其中,殺!”


    “將軍!開恩呐!”周基如遭五雷轟頂,歇斯底裏地喊了起來。


    “開恩?晚了!”


    “將……使君!元皓兄!救我一救!”情急這下,周基撲向了田豐。你好歹是巨鹿鄉黨,拉兄弟一把啊!


    田豐看也不看他一眼,轉向將軍,欲言又止。無意中看到齊周,卻見對方朝自己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多嘴。


    而朱廣的雷霆之怒還在繼續:“周妻王氏,始終知情……”說到這裏,瞥見田豐迅速起身,他沒好氣道“怎麽?使君終究還是不能中立了?”


    田豐不是不知道左將軍在氣頭上,也清楚自己身為巨鹿人,與郡中大族豪強或多或少都有些關係,實不便發表任何意見。但見朱廣要大開殺戒,仍舊執意進言:“將軍,周基及其二子叛變通敵,當死無疑。但其他家屬,可否減罪一等,留條活命?”


    朱廣方要反駁,又見趙雲起身:“卑職附使君之議。”


    要不怎麽說朝中有人好辦事?你看這滿堂文武,外地的要麽主張嚴厲處置,要麽一言不發,出來的求情的,就這兩位冀州本地人。


    周基見狀,聲淚俱下:“將軍,我死不足惜!乞寬恕我的家人!我那發妻從我於貧賤之時,福禍相依,不離不棄,求將軍網開一麵吧!”


    也不知是兩位冀州部屬求情起了作用,還是感念周基對妻子有情,朱廣一時沒了聲響。好大一陣後,他離開了主位,轉到了屏榻之後,久久不見出來。


    周基趁著這空檔,去拉田豐的衣角,卻被他一腳扒開。


    其實,朱廣是想起自己的老婆來。


    至敬則迂,至畏則暴。


    這是先前出門時,甄氏說的話。直到這一會兒,他才明白是什麽意思。一味要人尊敬你,則流於迂腐,一味要人畏懼你,則不免殘暴。


    眼下,確實需要殺雞警猴,要讓那些懷有異心的冀州本土勢力知道河北誰話事!所以諸如周基及其兩子這種直接謀劃參與叛變的人必須下重手!否則,隻要自己與袁紹的鬥爭還在繼續,這樣的事情就會一再發生!因為,背叛成本太低!


    但,有必要做到滅門的地步麽?


    正當滿堂的人多少有些忐忑在等待時,朱廣出來了。步履穩健,神情亦緩和不少,這不禁讓周基及甘陵四人心存僥幸,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周基。”


    “下官在!”


    “你肯為你的妻子求情,卻未有一語涉及你的父母。他們生你養你,卻有可能因你連累而喪命,我不願這樣做,所以,我留下你的父母。同理,我亦不願你的妻子受你兩個兒子之累,所以,我也饒恕她。你唯一的嫡孫還在繈褓之中,嗷嗷待哺,所以,我也不會把你的兒媳沒為官奴。你的家產,全部抄沒。你還有什麽話說?”


    堂上,無論是外地的,還是本地的,無論持何種主張,朱廣的部下們都認為,仁至義盡了,周基該叩謝朱將軍開恩了。


    豈料,周府君仍舊痛哭流涕地哀求道:“下官一念之差,鑄成大錯,乞將軍仁心寬恕!”


    朱廣搖了搖頭,再揮了揮手。


    賈詡見狀,喚入武士來,將周基押解下堂,留下一路哀號……


    “巨鹿其他參與此事的官員和相關人等,以及甘陵方麵參與謀劃,實施刺殺甘陵相者,未參與刺殺,但涉及叛逆者,都照此處置。”


    這話是說給田豐聽的,他是冀州刺史,且專管此案。


    田豐領命,還為穩妥起見,他請示道:“凡參與者處極刑,家產抄沒,家屬免死,全部沒為官奴?”


    朱廣一時不語,再三斟酌後,答道:“就不沒為官奴了吧,編入軍戶,屯田。”


    對於家屬,這顯然是寬大處理了,雖然抄沒了家產,但也給你一條活路。所以,田豐一揖到底:“將軍到底還是有一顆仁心。”


    一聲輕笑,朱廣故意道:“就怕是婦人之仁,起不到震懾作用啊。”


    “下官粗略計算,此次巨鹿甘陵兩地,當處極刑者中,有一定名望地位的,亦有四十餘人之多,足以震懾異心不法了。”


    朱廣點點頭:“就有勞使君了,巨鹿甘陵兩地的二千石暫時都沒人,你少不得要辛苦。”


    “職責所在,理所應當。”


    “嗯,行了,這幾個也帶走吧。”朱廣下令道。


    士兵上得前來,將那癱軟在地的三人拖走,一直站在那位居然極力掙紮,大喊道:“我有話說!”


    朱廣止住士卒:“我不信你要鳴冤?”


    那人一甩衣袖,還頗有幾分傲氣,對著朱廣一揖:“將軍要在河北立足?想得到冀州上下的擁戴?”


    朱三都讓他問傻了,這時候說這個?這誰啊這是?


    田豐在下頭提醒道:“將軍,此乃甘陵相被刺之主謀,崔平。”


    “甘陵崔氏?”朱廣轉向那人。“崔季是你何人?”


    “正是在下從兄。”


    “哦,你想說什麽?”


    “將軍應該知道,當初天子移駕河南,追隨聖駕南渡的冀州士人不在少數,如今或在朝中為官,或在大司馬幕下效命,從兄崔琰即是其一。”


    朱廣點點頭:“我知道。”


    崔平把頭一昂:“將軍若取我性命,籍我家產,不過是逞一時之快。其後果,將軍想過沒有?”


    朱廣嘴一撇:“還真不知道,請教?”


    “將軍殺我一個,則與滅甘陵崔氏無異。而滅甘陵崔氏,則是向整個河北名門士族開刀!如此,將軍還想……”


    就這種人,這種見識,朱廣已經失去了和他對話的興趣,直接打斷道:“說得好像你代表河北名門士族似的。田使君不是河北名士?我丈母娘家不是河北名門?對了,等你家人替你掃墓的時候會告訴你,審配審正南作了你們甘陵的二千石。行了,滾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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