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吳關更沒想到的是,下一刻蓬萊就躬身行了個大禮。


    “吳主簿,求您放我們一條生路。”他道。


    說話間他身後及兩側的屋門打開,二十餘名壯漢魚貫而出,齊齊衝吳關抱拳躬身。


    “你果然不是倌內的郎君,我剛才就在想,這位郎君臉也忒黑了些,看來你冒用了蓬萊的花名,”吳關道:“但你確彈得一手好琴。”


    蓬萊苦笑道:“我適才也不全是謊話,琴確是先父逼迫下學的。”


    “先父,”吳關輕輕歎息一聲,道:“又是個沒爹的孩子。”


    他自己才是這裏年紀最小的人,卻稱別人為孩子,可太奇怪了。


    吳關繼續道:“所以,你們早就知道被大理寺盯上了,也知道我會來,我倒小瞧你們了。”


    蓬萊給吳關搬來一張蒙了錦緞的圓凳,道:“不過是在北境摸爬滾打久了,學會了些偵查的本領,實上不得桌麵。”


    待吳關坐下,他又捧出剛才得到的兩根金鋌,雙手奉還。


    “得罪了。”蓬萊低頭道。


    吳關收迴金鋌,道:“你們想出長安?”


    “是。”


    “可你們是李將軍與魯王麾下的反賊。”


    蓬萊道:“我等自知此番隨李將軍進京,做的是掉腦袋的營生,如今李將軍生死不明,魯王下獄,我等沒有不伏誅的道理。


    男兒在世,死不足惜,隻可憐家中妻兒老小……


    況且,當初蹚這渾水不過因為軍令如山,我等不敢違抗……”


    說話時,蓬萊一直翻眼觀瞧吳關的態度,見吳關麵無表情,他咬咬牙,似要拿出殺手鐧一般道:“聽聞閆正,亦出身北境,與我等……多少算有些袍澤情誼,他或能理解我等的苦衷。”


    “哈,確是鬥膽,”吳關笑道:“爾等不僅發現了附近盯梢之人,還摸清了閆不度的底細,我都要佩服爾等了。”


    “不,吳主簿誤會了,”蓬萊道:“我等並無那樣的本事,不過是聽魯王提起過,知些皮毛罷了。”


    “就算如此吧,”吳關擺擺手,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你可知道,故意放走逆賊亦要受那掉腦袋的牽連,我為何要為一群素不相識之人,而給自己埋下禍根?”


    “我們拿消息跟您換。”蓬萊道。


    “什麽消息?”


    “魯王有個內應。”


    “哦?”


    “大宴之日,魯王自己是座上賓,無法分身帶我等入宮,假扮舞蹈之人。因此他需要一名統籌管理舞者的官員,帶我們進入舞陣。”


    吳關沉吟片刻,道:“說下去。”


    “那人正是禮部主事龐德軒。”


    吳關挑挑眉,道:“我以為你要賣個關子,談一談條件的。”


    “沒用的,”蓬萊搖頭道:“管理樂舞的統共不超過十人,以大理寺的手段,遲早能查清,我沒必要在此事上賣關子,況且……”


    他上前一步,想要憑借一坐一站的身高差距給吳關帶去壓迫感。


    “況且,吳主簿如今落在我們手上,當為自己顧慮。”


    吳關拍手,連道了三聲“好”,“大唐有爾等這班心思縝密的兵卒,北境安矣,全境安矣。”


    他泰然自若,絲毫不受蓬萊影響,繼續道:“若我視死如歸,爾等又當如何?”


    蓬萊道:“少年英雄,我等佩服,但此事已不是吳主簿說了算的。”


    “哦?”


    “閆正未必肯讓你死。”蓬萊道:“聽聞你二人孟不離焦。”


    吳關點點頭,“看來我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半天後。


    大理寺牢獄。


    自從離開魯王府,閆寸就再也沒見過魯王。


    短短十幾天,那個風流倜儻的大唐王爺已徹底變了模樣。


    明顯瘦了,臉頰凹陷,原本修剪得十分得體的兩撇小胡子,此刻蓋在嘴上,亂糟糟的,他的頭發結成了團,也十分淩亂。


    但他的情況已比普通囚犯好出太多。畢竟是個王爺,獄卒們深知這條蛇雖已被獵人捏住了七寸,但終究還沒死。若有什麽閃失,讓他逃出生天,今日對他的得罪會翻著倍地報複迴來。因此大家對他都是客客氣氣,好酒好飯地伺候著。


    隻可惜魯王錦衣玉食慣了,獄裏頂尖的酒菜也入不了他的眼,生生把自己餓瘦了。


    閆寸隔著鐵欄打量魯王,對方迴之以同樣的目光。


    “你贏了。”魯王道。


    “你沒死,我就不算贏。”閆寸道。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


    魯王說得輕巧,仿佛在談論別人的生死。


    “這迴又是什麽花招?”閆寸道:“騙不過我的,你們這些王公貴族,一出生就高人一等,享著凡人幾輩子也輪不上的窮奢極欲,你會甘心赴死?


    如今你那五服之內的小輩親戚做了皇帝,你可享八議之特權,又有太上皇念及兄弟情義力保,你會安心等死?”


    魯王翻眼看著他,未置可否。


    閆寸搖搖頭,道:“還差了點什麽,光憑這些,不足以讓你如此淡定自若。”


    魯王突然問道:“李藝怎樣了?”


    “死了。”閆寸道:“慌慌張張起兵造反,長孫無忌大破之,李藝帶十餘名親兵連夜北逃,想要投被突厥,路過一處野人嶺,被野人擒住,殺死。


    長孫無忌率兵追到時,野人正將李藝架在火上烤,烤熟了,正欲分食。”


    魯王彎腰幹嘔,吐出幾口酸水。


    “莫將牢房弄髒了,”閆寸道:“不知您還要在此住多久。”


    說完,他起身就走。


    即便魯王不問,閆寸也要告訴他李藝的下場。他今日並不是來審訊的,而是來折磨魯王的。


    要折磨一個人,最直接的辦法當然是使用刑具,那些鐵質工具在人身上留下孔洞、血條、燎泡時,人的意誌一定會隨之屈服,“我怕了,我服了”將會烙印在受刑者的骨頭上,永遠無法磨滅。


    但魯王身份特殊,沒人能對他用刑。懲罰他是一碼事,折了皇家臉麵是另一碼事。


    好在,閆寸還知道一些精神折磨法,比如讓一個人的希望破滅。


    但轉身離開時,閆盡歡決定以後不再做這樣的事。


    他想起了死去的致遠。


    還有什麽意義呢?就像一個人跟一條狗打了一架,贏了,卻也並不值得慶賀,又像一個將軍率兵打仗,也贏了,卻折損了麾下所有副將兵卒,怎能高興得起來?


    閆寸自己也生出了作嘔之感。


    好在衙門白直幫他分散了注意力,一名白直送來一封書信。


    吳關的親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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