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王府,後園。


    看到被押解迴來的閆寸,魯王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他黑著臉,許久沒說出話來。


    倒是閆寸先開了口:“魯王殿下,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怎麽是你?”魯王問道。


    “我不願阿姊來您府上做客,隻好自己來了。”閆寸道:“不過……魯王好像不歡迎我。”


    魯王冷笑一聲,“看來你不怕死。”


    “怎麽會,誰會不怕。”閆寸道:“您怕死嗎?”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呈口舌之快,坊間傳聞你膽子大得很,倒很可信。”


    “哪裏哪裏,下管噤若寒蟬,哪方麵都被您壓製得死死的,也就隻能逞一逞口舌之快了。不過……”閆寸從容淡定道:“坊間也傳聞,魯王是個風雅的,就連殺人都要講究美觀,您與我這將死之人磨了半天嘴皮子,倒也很符合傳聞。”


    “你太謙虛了,我可從未見過你這班從容的將死之人。”


    “裝的,畢竟人生如戲全憑……那什麽。”


    演技。


    從吳關那兒聽來的話,閆寸沒記牢。


    魯王被他弄得一臉懵逼。


    閆寸很快岔開了話題:“那個……我此番來,除了給您做人質,還需確保其他人質的安危。”


    魯王一眯眼,道:“這麽快你就知道了?你們倒真親如兄弟。”


    “又是坊間傳聞嗎?”閆寸道:“看來以後我得多留意坊間傳聞,畢竟有些說得還挺準。”


    魯王不再接話,而是衝一名負責押解閆寸的兵卒道:“去把盧傾月帶上來。”


    盧傾月來之前,魯王又對閆寸道:“莫以為如此就能跟我耍花樣,若那個叫吳關的敢在聖上那兒胡說,我就讓你死無全屍。”


    “我們都相信您有那樣的手段。”閆寸道。


    盧傾月是真來魯王府做客的,被帶上來時他絲毫未察覺倒變故,甚至還有些詫異地問閆寸道:“閆郎怎來了,是不是我那弟弟給您添麻煩了?我替他賠不是……”


    閆寸真羨慕他。


    一個人若能傻吃酣睡享受生活,確值得羨慕。


    雖然對盧傾月沒什麽好印象,但閆寸不想嚇唬他,隻道:“我亦是受魯王之邀,前來做客,咱們暫且在魯王府上安心住幾天吧。”


    “那敢情好啊,你我也好做個伴,我還想跟閆兄打聽打聽小弟的近況……多謝魯王給了我機會,哎呀魯王果然是個大好人……”


    兩人被兵卒帶著進了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子,閆寸注意倒,屋外至少有三組暗哨。


    一進屋,盧傾月就開始在懷裏掏,不多時他掏出一枚印章,遞向閆寸,並到:“請閆郎幫忙將此物轉交給我那弟弟。”


    閆寸接過,看了一眼,道:“你從河南道帶迴來的?”


    “嗯,”盧傾月撓撓頭,似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懂,隻覺得你們為官之人,都要用到印的,盧……吳關出入官場,許多事恐怕還不熟悉,縱有您提點,也難以麵麵俱到,我這個做大哥的,從前對不住他,如今也沒本事為他做什麽,想到一點就做一點吧。”


    閆寸又將印章遞還給盧傾月,“那你應當自己將章送給他。”


    “他……不會要吧?”盧傾月的神情有些落寞。


    “不一定,”閆寸道:“我看你變化挺大,說不定他也變了。”


    盧傾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迴印章,“或許我該試試,多謝閆郎提點。”


    兩人無話。


    盧傾月感覺活著好累,先是那個三輥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燕子,與燕子相處一路他簡直要憋死了。


    好不容易完成任務,商隊前腳進長安,後腳就被魯王請入了王府。


    自從父親死後,盧家再也沒跟如此有頭有臉的達官顯貴接觸過,因此盧傾月很激動。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來了魯王府卻又要跟閆寸這尊總是黑著臉的閻羅朝夕相處。


    晚間不會要跟這人睡一起吧?盧傾月在心裏默默叨念著:可千萬別啊。


    他裝作欣賞魯王府的裝潢,踱步進了內室,發現內室有兩張床榻,終於放下心來。


    另一邊,吳關和齊公已由皇城進入了宮城。


    聽到吳關打聽齊王府來的楊氏,齊公向旁邊閃了一步,拉開了與吳關的距離。這樣他就能將吳關的所有表情和動作盡收眼底了。


    吳關心裏覺得好笑,這位齊公若生在後世,說不定會成為人類行為學的專家。


    齊公眯著眼問道:“你要作甚?”


    吳關也不懼的,他很清楚,越是惹人懷疑的時候,越要行為坦蕩談吐大方。


    “我若真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就不會來向您詢問了,誰不知您是天下對聖上最衷心的人。”


    許是馬屁起到了作用,齊公神色緩和了些,換上一副長輩教育小輩的樣子,語重心長道:“皇家後宮之人,怎榮你一個外臣打探,你莫仗著聖上寵信,便不知輕重。”


    吳關忙拱手道:“齊公教訓得極是,下官當引以為戒,不過……”


    吳關指了一下剛才遞給齊公的書信,繼續道:“還請您瞧瞧這封書信,再下結論。”


    吳關剛將書信遞給他時他便對信中內容有了好奇,若他答應幫吳關送信,自然有機會偷偷查看,但齊公是個講究的,未經主人同意,他絕不會幹出那樣的事來。


    現在吳關自己讓他看,他也不推辭。


    看過書信後,齊公陷入了沉默。


    吳關也沉默,等待著他的答案。


    “已如此危急了嗎?”齊公道。


    “迫在眉睫。”吳關道。


    “你需知道,這宮裏同樣是是非之地,一入宮門深似海。”


    “是啊,”吳關歎道:“可眼下已沒有別的辦法,能從魯王手下護住閆二娘母子的,隻有聖上。”


    齊公看著手中書信,猶豫片刻,終於將那書信揣進了袖內。


    “我可以幫你送信,但楊氏是否出手相助……我可不能保證。”


    “當然,齊公肯幫我,就已讓我盡了謀事在人之力,至於能不能成事,那就看老天爺的安排吧。”


    老天爺似乎待吳關不錯,他剛赴宴,與李世民對答幾句,講明溫彥博和閆寸得姐姐外甥皆已到了京師附近時,楊氏來了。


    她的到來令李世民臉上很是有光。


    這個女人身份高貴,她是隋煬帝的女兒,前朝正兒八經的公主。當初先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聯手,與李世民拉開奪嫡之爭。李淵早早看出苗頭,偏袒太子一黨,給李元吉指了這門婚事,實指望靠這個女人在隋朝舊臣之中的影響力幫太子多收羅些黨羽。


    玄武門之後,先太子和齊王橫死,太子妃鄭觀音亦美麗動人,有著傾城之貌,李世民卻並未將她留在身邊,而隻是將她安排在長樂門附近居住,卻將美貌不及鄭觀音的楊氏接入了後宮。


    李世民這麽做,原因有三。


    其一,前隋舊臣對楊氏的情感是複雜的,把這個女人留在身邊,有利於收攏人心;


    其二,這個女人嫁給李元吉,是父親李淵一手安排,亦是他打壓李世民的證明,李世民要徹底毀了著證明,他雖表明上對父親恭敬有加,實則心裏還是存了些芥蒂的;


    其三,李淵本就偏愛李元吉,愛屋及烏,對這個小兒子的王妃自然也多幾份照拂,家庭聚會時公婆總要李元吉將楊氏帶在身邊,因此李世民不止一次在家庭宴會上見過她。她溫婉天真,給李世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說有些心癢也並不為過。


    綜上,於公於私,李世民都想贏得這個女人的芳心,但兩人的關係因為李元吉又著實顯得尷尬,楊氏總躲著他。


    如今楊氏主動赴宴,讓李世民心花怒放。


    他低聲問楊氏道:“你來啦?”


    楊氏收迴瞄向吳關的目光,吳關自不會與她對視,裝作與鄰座之人寒暄,隻拿餘光看了楊氏一眼。


    跟在獄中時相比,她的氣色好了些,臉上也有了點肉。


    楊氏亦低聲迴著李世民的話,道:“臣妾此番來,時有件喜事想告訴聖上。”


    “哦?何事?”


    “臣妾,有孕了。”


    吳關先李世民一步愣住了。


    他雖聽不到兩人的對話,但一直在關注楊氏的口型,那三個字他幾乎隻看到兩個就猜出了楊氏的下文。


    難道他趕上了這一曆史性的時刻?沒記錯得話,楊氏的孩子吳王李恪,應該是李世民登基後所生的第一個孩子。


    吳關收好眼底的震驚之色時,李世民才從錯愕中迴過神來。


    “好好好,”他執起楊氏的手,大聲道:“此為大喜事,朕登基後後宮一直無甚動靜,你可立了功。”


    他也顧不上宴席上的眾人了,隻繼續問楊氏道:“太醫怎麽說?朕的孩子一切都好嗎?”


    “一切都好。”


    此話一出,立即有人舉杯恭賀聖上,緊接著是一輪接一輪的恭賀。


    吳關趕緊拚湊幾句漂亮話,也賀了一番。


    待恭賀結束隻聽楊氏繼續道:“臣妾鬥膽,想憑肚裏的孩子向聖上討樣賞賜。”


    李世民喜歡她這一點不藏著掖著的性子,大方道:“好啊,你想要甚?”


    “臣妾自小生在宮裏,雖聽聞過大唐境內的種種奇聞,卻終究沒有機會走出宮門親眼一看,因此,臣妾想要一個見過世麵的貼心人,婢子也行,婆子也好,能給臣妾講一講宮外之事。”


    李世民道:“婢子倒是好找,可這見過世麵的……”


    那個時代,女兒家多待字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行過萬裏路的著實罕見,楊氏這要求確有些為難李世民了。


    但他不認讓懷有身孕的愛妾難過,還是道:“朕自當想辦法……”


    楊氏打斷了李世民道:“其實臣妾心中有一個人選,就是不知……對方是否樂意。”


    “哦?”


    “臣妾剛才聽說此番許多被突厥擄去的百姓迴到了大唐境內,其中就有大理寺閆正的阿姊,賀喜聖上……臣妾便想著,閆正的阿姊於戰亂中顛沛流離,後又去了突厥,可算行了萬裏路,定然又許多見識……就是不知閆家阿姊是否願意入宮來與我做個伴。”


    李世民沒急著答應,而是先問道:“你認識大理正閆寸?”


    “當初臣妾入了大理寺,閆正——那時他還不是閆正,隻是萬年縣衙一個小小的縣尉——他奉聖上之命,去大理寺提審我等,見我有求死之心,便勸我想開些,而非……而非對臣妾落井下石。


    臣妾那時便覺得閆正乃是剛正不阿之人,此番聽聞他阿姊迴來,臣妾很為他高興。”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你到是個懂得報恩的。”


    在他看來,一個平民女子能夠入宮,做個女官,那絕對是老天爺開眼。


    李世民向吳關瞄了一眼。


    吳關忙拱手道:“這樣的好事,閆寸必求之不得,若聖上允準……”


    “準了。”李世民一揮手。


    在他身後陪侍的齊公見縫插針道:“聖上現在下敕令嗎?老奴這就準備紙筆。”


    李世民又揮了揮手,齊公忙指使手下小太監端來紙筆,交給在旁隨時準備撰寫敕令的中書舍人。


    就在此時,楊氏又道:“且慢,我……還有一事。”


    李世民今天心情很好,他對楊氏的耐心也多了些。


    “何事?”他衝中書舍人擺擺手,示意對方等下再下筆。


    “是這樣,”楊氏道:“聽聞閆家阿姊有個孩子,在草原長大,頗擅騎射,臣妾不認他們母子分離,因此鬥膽請求……可否讓閆家阿姊與其子一同入宮,如此……”


    楊氏愛憐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將來孩子出生,也可有個伴。”


    “在理,”李世民點頭道:“朕亦不忍讓他們母子分離。”


    他轉向那中書舍人。中書舍人立即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聖上的意思了,而後,他大筆一揮,一道敕令很快寫完了,齊公將寫好的內容捧給李世民,李世民過目,確定無誤,齊公便捧上印章。


    蓋完了章,李世民將敕令賜給了吳關,囑咐道:“待閆寸迴來,你讓他帶著阿姊和外甥入一趟宮。”


    不等吳關迴答,李世民又轉向楊氏道:“這下你可滿意了?”


    滿意了。楊氏迴答的同時,吳關亦在心中附和著。


    他終於為閆寸僅有的親人求得了保命符。可這還算不上勝利,接下來與魯王掰腕子,必然還有著萬分的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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