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關已將話說到了這份兒上,本以為那長隨該放棄的,誰知他竟一拱手,道:“那某便送幾位進宮吧。”


    說完,他一撥馬頭,就這麽直愣愣跟在了幾人身後。


    閆寸和吳關不想阿姊看出端倪,更不想嚇到巴郎,隻好緩緩向宮城方向走去。


    要帶阿姊入宮嗎?


    那不可能。


    普通人不得召見,別說入宮,敢在宮城門口徘徊,都要被守軍盤問、驅趕,弄不好還要吃鞭子。


    李世民這位強悍帝王的治下,再有麵子的大臣,也不可能將平民帶進宮去。


    這些情況,魯王身邊的長隨顯然十分清楚。他在等機會,若吳關和閆寸入了宮,閆二娘和巴郎落單,就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更糟糕的是,閆寸發現身邊來往的行人中混入了一些習武之人。


    他們或扮作挑夫,或扮作貨郎,不遠不近圍著幾人。


    閆寸的手摸上了後腰處別著的環首刀,並調整自己的位置,緊挨著姐姐和外甥共乘的那匹馬。


    跟隨眾人一同迴來的兩條犬,卡曼和巴圖,也感覺到了周圍的異樣,開始拱起後背,喉嚨裏發出短促幹淨的嗚聲,似在警告心懷不軌之人。


    吳關估算著雙方戰力,實在沒什麽把握。


    縱然閆寸身手了得,卻也沒有三頭六臂,一個人很難在四麵八方的攻擊中護住三個人。


    吳關自己,阿姊,巴郎,三人中隻要有一個被對方挾持住,他們這邊就會處於絕對的劣勢。


    此刻不是動手的時候。


    於是他勒住韁繩,下馬,下馬,給巴圖和卡曼拴了繩子。


    重新上馬時,吳關發現周圍亦有他們的人。


    至遠。


    閆寸此番出門查案,並未將至遠帶在身邊,而是讓他留下協助吳關,彼時吳關還在處理沈氏姐弟的事。


    處理完他們,吳關匆匆離京,前去協助閆寸調查失蹤的隊伍,亦沒有將至遠帶在身邊,而是讓他每日去禮部尚書溫大雅府上點卯,打聽宮裏的消息。


    溫大雅乃是溫彥博的長兄,這世上若有誰和閆寸一樣關心那支失蹤隊伍的下落,溫大雅可算一個。


    就在挖到隊伍內其他人屍體的那天,兩人收到了至遠差人送來的消息:聖上表示要聽一聽溫彥博的說法,似有重查當年戰敗之事的意思。


    正因此,他們才急匆匆迴京複命,免得夜長夢多橫生變故。


    顯然魯王也得到了這個消息,因此才會如此急迫地阻攔閆寸等人。


    至遠亦是來接人的,他前天接到消息,不出意外閆寸等人會於今日進城。


    眼瞅著下了雪,人卻還沒迴來,他匆匆收拾了一個鼓囊囊的包袱,包袱裏裹著幾件棉袍。


    怕幾人冷,他想帶著衣服出城去迎一迎,誰知幾人迴來得早,在城裏碰見了。


    至遠想要上前,吳關卻衝他微微搖了搖頭。


    至遠勒住馬韁,麵露困惑之色,不太敢確定吳關的意思。


    吳關忙又趁魯王長隨不注意,打了個止步的手勢。


    至遠便勒住馬韁,不遠不近地走在幾人前頭,豎起耳朵聽著身後的動靜。


    他先是聽到了一個孩子的連聲感慨。


    是巴郎。


    自打進了長安城,巴郎的眼睛可就不夠用了,嘴巴也連連發出感歎聲。一切都是新鮮的。他完全沒察覺周圍的暗流洶湧,更是直接將魯王長隨當成了巴結自己舅舅的人,隻覺得舅舅十分威風。


    巴郎先是感慨街道兩旁的坊牆可太高大了,像要吞人的巨獸。


    路過群賢、居德坊的坊門時,隻向坊內瞄了一眼,又開始感慨坊內的屋子好看,不似草原上的氈房矮矮的圓圓的黑黑的,而是有棱有角,一些屋子門窗處的雕花更是讓巴郎嘖嘖稱奇。


    屋裏走出來的人兒也好看,女人皮膚白皙,施粉黛,不似草原上的女人,皮膚黑黢黢,臉頰上總有兩坨日曬紅。


    男子寬袍大袖,頭戴高冠,一派瀟灑。


    與孩子的興奮相比,幾個大人顯得格外緊張。


    突然,至遠聽到那個咋咋唿唿的孩子道:“舅舅,王府漂亮嗎?裏麵的東西好吃嗎?”


    至遠沒忍住,迴頭瞄了一眼。


    那小子在喊閆寸舅舅?!


    他眨眨眼,是的,確實是喊閆寸。


    娘啊有這麽一個冰山臉的舅舅,孩子你辛苦了……


    當然,這個念頭隻在至遠腦海中一閃而過,因為下一瞬他就聽閆寸道:“巴郎想去王府看看嗎?”


    “嗯。”孩子答道,他指著周圍的建築感慨道:“好漂亮啊,王府更漂亮吧?!”


    “是啊,王府的屋子比這裏大十倍。”


    孩子倒吸了一口氣,將兩條圓滾滾的手臂張到最大,比劃著,“那豈不是有這麽大?”


    “是啊就是那麽大。”閆寸繼續道:“舅舅確有個朋友,清河王李孝節,乃是當今聖上的堂弟,其父淮安王李神通戰功赫赫,在皇室極受尊敬……”


    吳關接過話頭,故意對跟在他們身後的魯王長隨道:“說起來,魯王也也要喊淮安王一聲叔父吧?”


    魯王長隨拱手道:“的確如此。”


    吳關瞄了一眼走在前頭的至遠,繼續道:“上迴淮安王還說要我們去府上做客,可拖了太久,不知今日去過魯王府後,能否勻出時間去拜訪淮安王……”


    至遠迴頭,露出困惑之色,似在向吳關確認,這話是不是說給他聽的。


    吳關又輕輕點了下頭。


    下一處岔路,至遠拐向了不同方向,那是通向清河王府的方向。


    清河王父子會出手相助嗎?吳關和閆寸並沒有把握,畢竟此番他們掰手腕的人是魯王,人家是一家人,總不能指望他們胳膊肘往外拐。


    但隻要將魯王有意劫持他們的消息晦澀地放出去,至遠自然就能明白他們的處境。清河王這條路走不通,他還可以去求褚遂良或拖請溫大雅進宮麵聖,請來聖上敕令,幫他們解圍。


    對至遠的聰明,吳關是有信心的,接下來就是時間問題了。吳關在心裏盤算著,這一圈的請托,怎麽著也得個把時辰,照幾人現在的速度,不待有人出手相助,恐怕就要到皇城門口了。


    如何拖延時間呢?


    好在,此刻一行人已走到了西市門口,巴郎聞到了烤雞的香味。


    西市之內,許多攤販沿街售賣小吃。


    烤的蒸的烙的……熱氣騰騰,小孩子哪兒受得住那種誘惑,立即流下了口水。伸著脖子,眼巴巴張望著。


    巴郎饞壞了,但他並不直接向閆寸提要求。


    他有著小孩子特有的狡黠,指著一家賣燒雞的店,問道:“舅舅……那個好吃嗎?”


    閆寸眼睛一亮,當即勒住韁繩道:“走走走,舅舅給你買。”


    說著,他一馬當先拐進了西市。


    魯王長隨剛想阻攔,卻被吳關驅馬別住了去路。


    吳關連聲附和道:“對對對,還有給姐姐訂的衣服,也在西市,不知合不合身,等會兒直接換上,進宮可不能穿得如此隨意。”


    真的要進宮?聖上還要給我指婚?什麽情況?怎麽路上一點消息都不透露,讓人毫無心理準備啊……閆二娘此刻亦是滿頭霧水,但她亦感覺到了弟弟的緊張。


    她沒敢亂說話,隻是沉默觀察著局勢。


    魯王長隨錯失了攔截的機會,隻能跟著幾人拐進西市。


    趁閆寸帶著姐姐和外甥買東西時,他拉住了吳關,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聲音道:“你們已被魯王府兵包圍,耍這種花樣隻能拖延時間罷了,聽說吳郎小小年紀聰明過人,不會不明白個中情況吧?”


    “明白,這不是正在想對策嘛。”


    似是沒料到吳關竟如此直接,魯王長隨有點不習慣地搓了搓手。


    “小郎君心直口快,那我也給你亮個底吧。”


    吳關點頭,做洗耳恭聽狀。


    “魯王要兩位做的事非常簡單,若事成,迴報卻十分豐厚。”


    “魯王要我們向聖上撒謊嗎?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掉腦袋的,絕算不上簡單。”吳關指明自己可不是個任人忽悠的傻子。


    “不需要二位撒謊。”


    “哦?”


    “兩位入宮後,隻要對當年的戰事一問三不知,就說溫彥博不肯多說,還是等他迴到長安聖上親自向他詢問吧。”


    “原來如此,倒是不難。”吳關道:“不過……恐怕溫彥博再也沒機會迴長安了吧?”


    “非也非也,”魯王長隨連連擺手,“兩位隻需告知我們溫彥博的藏身之處,出於安全考慮,他沒與兩位一起迴來,而是藏在了途中某處不起眼的地方吧?


    待我們找到溫彥博,辦法可就多了,錢財、官位、榮華富貴,但凡魯王能給的,定不會吝嗇,非到萬不得已,魯王也不願手上沾血的。”


    “您這麽一說,果真將我的顧慮消除了大半。”吳關眼神閃躲,似要動搖了。


    魯王長隨嘿嘿一笑,又向吳關身邊湊了湊,目露玩味之色,低聲道:“對了,還有一事,吳郎有個兄弟名叫盧傾月吧?\b我聽他說,從前吳郎與家裏鬧了些別扭,一氣之下竟改了姓,真是一樁奇事。”


    吳關沉默了三個彈指,才控製住了將眼前這張臉打翻在地,在踏上幾腳的衝動。


    對哥哥盧傾月,他沒什麽感情,但他不在意是一碼事,旁人拿盧傾月要挾他又是另一碼事。


    吳關點點頭,示意自己接收到了要挾和警告之意。


    “所以,我大哥在魯王府?”


    “還不是看在您的麵子,魯王不僅請他去府上做客,還打算將一些生意交由他打理。咱們合作,誰都有好處,不是嗎?”


    “是。”


    “那您已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吧?”


    “你想讓我勸說閆寸,讓他將阿姊和外甥送入王府做人質?”


    “誒,話不能這麽說——”魯王長隨擺著手,故意拉了個長音,“哪兒有什麽人質,大家都是做客。隻要兩位將事情辦妥,魯王定會好生招待兩位的親眷,若不信您不妨去王府瞧瞧,您大哥對魯王給的好處可是相當滿意。”


    “魯王真是用心了。”吳關痛快道:“好,我這就去幫你勸他。”


    “吳郎如此通透,前途不可限量啊。”魯王長隨一拱手,道:“如此,我等您的好消息。”


    驅馬趕上閆寸時,吳關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強製自己不能慌神。


    閆寸看到吳關趕來,用餘光撇了一眼魯王長隨,低聲道:“你們咕咕呿呿,說什麽呢?”


    吳關深唿吸了一次,才答道:“肮髒的交易,出賣朋友之類。”


    “那看來是談崩了。”閆寸道。


    “倒也不算崩,我來給他做說客。”


    閆寸立即亮明底線:“我絕不會將阿姊和巴郎送去魯王府。”


    似是覺得自己的警告太過嚴肅,閆寸又補充道:“魯王根本不懂用兵,為了戰功硬將兵卒驅上必敗的戰場,視兵卒的命為草芥,這樣一個人,一旦性命落入他手中,必是朝不保夕,十死無生。”


    “情況或許更糟。”吳關道。


    “哦?”


    “隻有死人才藏得住秘密,即便咱們真如他所要求,幫他瞞住了那件事,事後他難道會留咱們繼續活著?”


    “拚了吧?”閆寸提議道,他早已按捺不住。


    見吳關不答話,閆寸繼續道:“他們有八人,正好守住八個方向,我可同時攻擊三人,扯出豁口,保你們突圍,突圍後你們千萬不可迴頭,打東門出西市,一路向東,過天街,去萬年縣衙。


    隻要進了縣衙,汪縣令定會護你們周全。介時你從容入宮,即便我已落入魯王手中……”


    “若那樣就好了,隻怕介時你已慘死街頭。”吳關直接否定了閆寸的提議。


    “那你說怎麽辦?”


    “我若說了,你怕是就不願跟我做朋友了。”


    兩人沉默片刻,閆寸道:“你還真是來做說客的。”


    “嗯。”


    閆寸突然笑了,也不知是太無奈,還是太生氣。


    “好,我倒要聽聽看,你有什麽新鮮說法。”


    “送阿姊和巴郎去魯王府,沒處理掉你我之前,他們是安全的。而且,我保證他們頂多在魯王府待兩個時辰。”


    “你的意思是,進宮稟明情況,請聖上下旨救人?”


    “不,你我必須按魯王的意思辦事,他是皇室成員,根基深厚,想打聽宮裏的消息,比我們想象得容易,甚至他可以買通聖上身邊的人,將我們麵聖時的一言一行摸得清清楚楚。”


    “那如何救人?”


    “你忘了長孫皇後。”


    “她?”


    “或許,由女人來救女人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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