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坊,清河王的一處別院。


    他選在此處建別院,因為這裏與平康坊僅一街之隔。平康坊是院閣妓館匯集之處,清河王平日基本都是在這一帶醉生夢死的。


    迴到了自己的地盤,將依舊昏迷的秦王妃放在矮塌上。


    此刻,興奮已漸漸平息,不知所措占據了上風。


    那個平日隻可遠觀,偶爾說上幾句話都要仔細把握疏離感的女人,他已得到了。


    然後呢?


    按照事情的發展慣性,他該占有她,或者再等等,待她的丈夫、親族在這場政治鬥爭中隕滅,待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再去向她伸出援手,接納她,愛護她,到那時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事情應該會這樣吧,清河王想著,但他為何恐懼?


    因為秦王嗎?


    今日他還曾見到秦王,與他交談,被他提點關愛,那種似乎來自長輩的深沉的關愛,壓得李孝節喘不過氣。


    萬一那是帝王之氣呢?


    恐懼驟增,李孝節不願再想下去了,但他又止不住。


    萬一秦王就是逃出了死局呢?萬一他就是那個天命所歸呢?


    李孝節又想到了父親。


    就在昨晚,父子倆商議如何應對這趟驪山之行時,父親李神通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


    “為父戎馬半生,敗仗吃了不少,勝仗也打了一些,但那些勝敗一點都不重要。


    咱們這種人天生不必攻伐,但一定要會守,守住性命,就什麽都有了。”


    此刻,李孝節才明白父親的意思。那是大半生的經驗,是雄鷹向雛鷹傳授的獨此一份的捕獵技巧。


    李孝節二十三年的人生中,頭一次感覺到了生死危機。好像他這條命就要守不住了。


    婢女端來清水,讓李孝節淨臉,還殷勤地想要為他處理手上的傷,被他粗暴地趕出了屋。


    往臉上撲了幾把涼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李孝節開始盤算兩全其美的對策。


    事已至此,他要秦王死,隻有秦王死了,他才能安心。


    但太子都做不到的事,他又能有什麽辦法?


    煩躁間,婢女又來了。


    “讓你滾!聽不懂?!”李孝節暴怒。


    婢女都快哭了,卻還是壯著膽子道:“有……有客人。”


    “讓他滾!”


    “他說……來探望秦王妃,還說……”


    婢女還說了什麽,李孝節已聽不清了。


    他從不知道危機竟會這樣步步緊逼。


    “我不見!”


    嚷完,李孝節又立即道:“不,讓他來。”


    婢女不知這位小王究竟要搞哪般,定在原地,直到李孝節又嚷道:“快讓他來啊!聾了嗎?!”


    婢女飛速跑開,不多時便將吳關帶到了屋門前。人一帶到,她又飛也似的躲開了。


    “又見麵了,清河王。”吳關道。


    李孝節已換上了一副淡定從容的神態,他從前很佩服那些臨危不懼麵不改色之人,覺得他們膽識絕佳。


    他一直想試試,今日終於如願。這苦撐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李孝節道:“你來此作甚?”


    “跟來的,從秦王府一路跟過來。”吳關答非所問。


    李孝節當然明白他話中所指。


    吳關繼續道:“我來得算及時吧?你還沒把秦王妃怎麽樣吧?”


    “你不怕我殺了你滅口?”李孝節兇狠道:“我記得咱們隻有兩麵之緣,還未親近到你可以對我指手畫腳的程度。”


    “滅口?你的婢女沒說清楚嗎?萬年縣不良人傾巢而出,已將你這兒圍了,你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劫持阿嫂,還殺死知情者?請便。”吳關兩手一攤,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李孝節的氣勢矮了一大截。


    吳關繼續道:“至於指手畫腳,若你覺得救你的命是指手畫腳,那就是吧。”


    “你要救我?”


    “你我有緣,以後常來往。這話是你說的吧?清河王貴人多忘事,我的記性卻一向很好,若你將命弄丟了,還怎麽來往?我自然要救你。”


    “怎麽救?”


    “莫對秦王妃做越矩之事。”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李孝節沉默了許久。


    他是不信吳關的,任誰都不可能將生死攸關之事與一個僅僅兩麵之緣的人分享,更不會交由他處理此事。


    但人總是難以克製好奇心。


    “我有幾個問題。”李孝節道。


    “你說。”


    “秦王已然失寵,聖上忌憚他,摘了他的軍權,你知道嗎?”


    “知道。”


    “秦王府已被兇徒控製,隨時可以屠府,你知道嗎?”


    “知道。”


    “秦王此番被派去驪山獵場,很可能是個陰謀,有人要對他下手了,你知道嗎?”


    “知道。”


    “那你為何將堵住壓在一個將死之人頭上?”


    “他不會死。”


    “你怎麽知道?”


    “因為他已接到消息,有了防備。”


    “你送的消息?”


    “算是。”


    “什麽時候送去的?”


    “約莫兩個時辰前,我確定一夥兇徒進了秦王府的時候。秦王此刻應該已接到消息並做出了決定。”


    “什麽決定?”


    “去父皇那兒展示可憐,乞求庇護,還是一了百了,幹脆解決了太子哥哥。“


    “你!”李孝節四下張望著:“你莫害我!這話豈可亂說?要被人揪住把柄的!”


    “你連阿嫂的主意都打上了,還怕多我這個把柄?”


    李孝節懶得去分辨吳關是調侃還是嘲諷,吳關繼續道:“重點是,無論秦王做出怎樣的選擇,都可保住性命。”


    “你說的似乎有點道理。”李孝節迴頭,偷偷瞄了一眼矮塌上的秦王妃,道:“可人已經擄來了,你倒是說說,我該拿她怎麽辦?”


    “為何不聽聽她的主意?”


    “可……”


    “你不會連撒謊都不會吧?”吳關道:“好吧,我來告訴你,出了秦王府後發生了什麽。


    你們被發現了,秦王妃被追來的兇徒打昏,你則浴血奮戰,拚了命將她搶出來,帶到這兒……需要我幫你添幾道新傷偽裝一下嗎?”


    “不了不了。”李孝節連連擺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究竟是什麽人?”


    “剛入編製的小吏罷了,不值一提。”


    “你幫我,就不圖點什麽?”


    吳關樂了,他先強調道:“我希望這真的是最後一個問題。”


    然後,他認真答道:“還真有所圖,很簡單,你隻要將在秦王府的所見所聞細細道來。我的一位同僚孤身潛入秦王府打探消息,我很擔心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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