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開他麵前的宮門,李佩快步走過來,臉上的驚喜還來不及撤下,已經被驚恐取代。

    進來的是太子,他的大哥李佑。

    李佑的身後,伸著持刀的武士,以及拖著一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宮女。

    李佩兩眼一黑,險些站不穩,心裏知道,他完了。

    然而事到臨頭,李佩卻出奇的平靜,那是一種已經能看到自己黃土白骨的平靜。

    他閉上眼,聽著李佑下令。

    可惜左等右等,李佑卻仿佛老僧入定,半天沒一句言語。隻是遠遠的打量著他,目光帶著看動物般的憐憫。

    李佩最終還是沒有死,他被軟禁在自己宮裏,隻是這一次連給皇子該有的待遇都沒有了。

    宮裏人的拜高踩低,會讓李佩下半輩子淒涼如雪。

    李佑迴到陛下的寢宮,這一次他的態度出奇的平和。

    他甚至給喝完藥後,給安靜睡下去的陛下掖好被子。

    因為剛才在審問宮女的時候,她說陛下根本沒說要傳位給三皇子的半句話,也沒有半分這個意思,她心裏慌張忍不住問陛下究竟想傳位給誰,陛下卻是無意識的念叨著:“熙兒,熙兒。”

    熙兒是李佑的乳名。

    如果說重刑下的宮女還不足以讓李佑相信這番話隻是她借以苟活的托詞,那麽“熙兒”這個名字卻足以換迴李佑幼年時期,父子二人的溫情。

    李佑想:“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了。”

    然而,還不等他自責完,就見陛下額頭沁出一頭汗,臉色煞白,正緊張不安的哆嗦著。

    李佑心裏軟下來,柔聲喚道:“父皇,父皇。”

    陛下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隻是在做夢,心裏那顆大石頭落地,正要吐出口中的濁氣,驟然看見李佑正坐在床邊,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

    夢境裏,李佑麵目猙獰的撕咬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兩個眼神驟然重疊,陛下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你走,你走!”

    李佑一愣,臉色急劇變白,活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赫然起身,正要怒起的離開,忽然停下來,看到剛喝完藥後陛下的樣子,有跟線從他腦海中穿過,驟然間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來。

    他刹那間迴過頭,神色驚怒不已,喝道:“來人,全麵通緝,把薛太醫給孤綁迴來!”

    院子裏,郭殊涵練完劍迴來,看到鍾毓正坐在亭子裏,心無旁騖的翻看手中醫書。陽光從亭子上漏下,點點照在鍾毓身上,仿佛給他渡了層光。

    郭殊涵嘴角不自覺的噙著笑,他把劍交給紫竹,從她手中拿出幹毛巾擦了擦汗,這才走到亭子中去。

    他從後麵抱住鍾毓,順便在他臉上親了口,這才心滿意足的問:“看什麽?”

    自打郭殊涵醒後,鍾毓驚異的發現郭殊涵對他越來越不客氣了,隻要周圍沒人,上麵摸完摸下麵,以前那個拉個手都會耳紅心跳,害羞的不行的小媳婦哪去了?

    心裏腹誹,麵上卻淡定的說:“司馬眼睛瞎了,但還能感受到光,應該還有救,我想試試。”

    郭殊涵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不變,寧肯就這樣抱著鍾毓,也不願站起身:“禦醫怎麽說?”

    鍾毓:“宮裏的禦醫擅長的是治病救人,隻會尋常的症狀,像司馬這樣被江湖邪魔歪道的毒弄殘的,他們不一定清楚,就是知曉這種毒,也不是他們擅長的領域。”

    郭殊涵想起鍾毓說的,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禦醫給他把過脈,卻沒有多說什麽,想來估計也是沒探出郭殊涵體內有異常,或者即便發現了,卻不知如何處理,索性就緘默不言。

    鍾毓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鬆開:“老實坐著去,沒事一起看看醫書。”

    “哦。”郭殊涵悶悶的說,好似受了什麽委屈。

    明知道郭殊涵是故意的,還是忍不住被他討好摸乖的樣子逗笑了。

    兩人安安靜靜的看書,彼此間除了翻書的聲音,安靜的能聽到對方的唿吸聲。

    鍾毓抬頭看了眼郭殊涵,忽然有種歲月安穩的感覺。

    鍾毓不翻醫書不知道,自己竟然背了這麽多醫書,現在一本本的翻出來,不過是查漏補缺,以及把快要忘的重新撿起來。

    不知看了多久,郭殊涵忽然輕聲念道:“野黃瓜是種草?我還以為是野生的黃瓜呢。”

    鍾毓嗯了聲,不在意道:“野黃瓜能健脾化濕,清熱明目,用於風火赤眼,無名腫毒,可惜對司馬的眼睛沒什麽用。”

    至於分明是種草,卻不取名草的多了去了,鍾毓閉著眼睛都能數出幾十個。倒是有些東西明明取名是草,長得卻不像草的有些少見。

    比如有種叫畦畔莎草,恨不得有一個人那麽高,卻偏偏是種草。

    又比

    如一種叫冰燈玉露的草,長得晶瑩剔透,像燈一樣,煞是好看,司馬淩風以前還養過,給他養死了。

    又比如……鍾毓這些日子翻的醫書著實不少,每個草藥長什麽樣子,什麽功效都能爛熟於心,以至於現在漫無邊際的想的時候,腦子裏仿佛走馬觀花的略過很多種植物。

    鍾毓的腦子裏忽然翻出以前看到過的一種草,長得真是醜,像快要腐爛的肉一樣,叫赤鼇草。

    這個草長得醜,卻極為稀有,鍾毓以前跟著莊熙采藥的時候,曾在西南蒼茫大山裏見過一次,給莊熙寶貝得成什麽了。

    原因無他,這種草功效太強大,既能讓人起死迴生,用的不好又能讓人癲頭癲腦。

    當時鍾毓看到的那種草才長了十來年,不到三個手指大小,莊熙用了沒多久就用完了,為此又重迴大山裏,幾乎九死一生還是沒能找到第二株。

    鍾毓想到這些,便說給了郭殊涵聽。郭殊涵想了想這個“腐爛的肉”的樣子,脫口而出道:“不就跟靈芝長得差不多嗎,幹嘛形容的這麽惡心。”

    “是因為這種草的氣味也很惡心。”鍾毓隨口說。

    然而才說完,他整個人就仿佛定住了。

    這個惡心的味道……怎麽讓鍾毓突然想起陛下喝的藥碗了?

    朝靈芝,朝靈芝……赤鼇草,赤鼇,朝……

    王大錘當時守在宮門口,距離的那麽遠,聽不清楚,所以把“赤鼇”聽成了“朝”……

    譚章的抓捕轟轟烈烈的開展了一個月,氣勢宏偉的譚府被人掀了個底朝天,連瓜碗瓢盆都禁受不住四分五裂。

    偌大個譚府,沒找到一個活物。

    唐府裏,唐炎隨手把院子裏開的極盛淩霄花折在手裏,帶著歎息般的語氣說:“真是可惜,藥的事暴露的早了點。要是再遲些,沒準這個皇位就能直接轉動那個廢物手裏。”

    廢物自然是說三皇子李佩,可是唐炎一下子想不起來這個廢物叫什麽,索性直接稱唿為廢物了。

    六月的長安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走到街上到哪都能看到“有此傾城好顏色,天教晚發賽諸花”的國花。

    牡丹是盛大的花,像極了齊國強盛的國力,唐炎自然不虞,便讓下人在院子砍盡牡丹,種上了淩霄。

    董大高大的身影站在唐炎背後,他沒有弓腰去顯示自己對主子的尊敬,隻是低著頭說:“是,譚章離開的太早了。殿下您為

    什麽不把譚章攔下來?”

    “他已經發現了,再攔下來會露出馬腳,李佑精明著呢。莊熙呢?”

    “譚章假借丁憂之名,逃離長安後,莊熙察覺到不對,卻舍不得查看藥效,後來自己借譚章藥童的身份,偷偷去了趟太醫院。

    當時他估計是想知道藥的情況,結果誤打誤撞收到太子捉拿譚章的消息。莊熙真不愧是常年東躲西藏,被仇家追殺的人物,竟當場逃了出來。可是之後卻不知所蹤。”

    唐炎點了點頭,了然道:“現在長安城追捕的這麽嚴,想他一個除了藥理什麽都不管的呆子,有多大的本領躲過層層搜查。八成是躲到鎮遠侯那裏了,也隻有鎮遠侯有這個本事天子腳下藏人。”

    董大:“那要不要把鎮遠侯私藏欽犯的消息放出去?”

    “無憑無據的,憑什麽說鎮遠侯藏了人。再說,便是他藏了人,隻要他真想藏,誰能查出來。”

    董大:“可是總不能看著這麽好的機會溜走吧。”

    唐炎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他堪比鐵樹開花的笑一笑,卻並不好看,顯得人格外陰森:“鎮遠侯能藏他一時,也是出於他救了鍾毓的大恩,他還有妻兒老小,怎麽可能為了一個欽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舉動。我猜,他現在一定想著趕緊把人送出城。”

    董大了然:“可不能讓他輕易的離開長安。”

    這時,有個送菜的漢子敲響唐府的後門,老仆走過去開門,漢子憨厚的笑道:“嬸,我又來送菜了。”

    這是個用破布鏈子這躺著外麵的庫房,裏麵亂七八糟的放著許多雜物,有鋤頭鐵鍬,還有柴火木棍。各種東西雜亂的放著,沒有人打理,也沒有人注意。

    “殿下,譚章已經活捉。現看押在墨風館裏。”

    “很好。”唐炎嘴角勾出一個弧度,“有譚章在,我看莊熙怎麽撇清關係,鎮遠侯怎麽交待。我去看看。”

    說罷,走到庫房裏麵。

    董大掀開地上的一個竹簍,露出裏麵的暗格。這裏不知何事修了個暗道,裏麵恰有兩人寬。

    幾人在裏麵左彎右繞,穿過黑黢黢的暗道後,終於走到了頭。

    董大舉著火把走在前麵,正要停下來敲響頭頂上的木板,忽然在火把的光下看到了一雙腳印。

    唐炎看到董大蹲下身,問道:“怎麽了?”

    董大站起來,麵帶嚴肅的說:“有人來過,這個暗

    道被發現了?”

    唐炎看了眼腳印,示意董大敲響木板。那邊很快就有人過來打開木板,光線照了進來。

    唐炎被人幫扶著上去,這也是間雜物室。堆放在各種妓-院龜公用來做用品的東西。

    “剛才誰來過這?”唐炎問。

    接待的老鴇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倌在旁邊站著,聞言愣了一下,才說:“沒人來啊,柴房的鑰匙是我保管的,您看這四周門窗都是好的。”說罷,問向旁邊俊俏的象姑,後者也搖了搖頭。

    唐炎略作沉吟,便道:“這條路不安全了,待會你叫人把它封了。我們去看譚章,教他該說的話,順便把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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