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一夜辛勞,雞還未打鳴,外麵已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原來是何保正來尋梁川。


    夏德海在北方出事的消息傳迴夷州,許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最擔心的莫過於何保正,他的兒子正在北方!


    梁川被藝娘喚起,穿好衣服出門相迎,何保正一臉擔憂,已經在家裏坐了許久。


    梁川讓人煮了壺茶,又做了些早點,想著老頭子肯定也還沒有吃東西,就一起在這裏解決了!


    與梁川料想的一樣,果然還沒等梁川寒喧兩句,何保正就急問道:‘三郎我那春生過年後能迴來不?’


    老人的眉頭緊緊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眉間的紋路仿佛溝壑一般深邃,每一道褶皺裏都似乎藏著他此刻的焦急。雖是冬天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在略微昏暗的油燈下閃爍著澤,嘴巴微微張開,嘴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喉嚨裏不時發出幾聲急促的吞咽聲,仿佛有千言萬語急於訴說卻又一時難以成言,那急切的模樣讓人看了揪心不已。


    這個老人自從腿被王淩雲打傷之後,頭白一夜之間白了一大半。


    梁川知道這是對朝廷的心死了的後遺症,一個為了朝廷為了家國奉獻了大半輩子的人,信仰比任何人都要堅定,可是到了最後,舍棄他的竟然是自己忠心不二的官府,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身子是不行了,狀態也差了許多,好在現在有孫兒陪伴左右,讓他有個玩伴,就像當年的梁孝城,如同自己的親孫一樣,解了生活許多的苦悶。


    楊秀端來兩碗新磨的豆漿,邊上還有一碟冒著熱氣的肉包子,大冬天的能吃上一份這樣的早點,整個人力氣都會充足起來。


    老人天不亮就來了,又不是為了蹭這一口吃食而來,眼睛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就盼著梁川給他一點準信。


    可是,越是這樣,看到何保正的表情,梁川的心就越是煎熬。。


    興化人呐他最是清楚不過,大家都是為了賺錢迴家起大厝討媳婦風光鄉鄰的,說起來他們的誌向並不會太大,要讓他們去玩命,不合適。


    當年自己在澎湖還有清源,事業剛剛起色的時候,最先背刺自己的就是這些興化人,黃金山更是成為自己最大的威脅!


    所以今天看到何保正來了,梁川馬上就意識到,老人可能是要勸自己,把他的兒子調迴來。


    也是,現在他們一家子賺的錢那是十代人也花不完了,何苦要去刀頭上再舔血?老人當年也是千裏從汴京把兒子帶迴來的,這份艱難無人能懂,他更不可能放著自己的兒子在外麵受罪吃苦,置之不理!


    人之常情啊,就是梁川有些難以啟齒,不好接受罷了。


    是啊,現在是有錢了,怕死也是正常的,在外麵風險那麽大,不劃算。。


    梁川想借著吃包子緩解一下氣氛,可是看老人那表情,他還是於心不忍,放下手中的碗緩緩道:‘今年怕是迴不來了!’


    昨天在藝娘的臉上見過一次這樣的表情,今天又在老人臉上看到,梁川的心非是堅強,也受不了這些最親近的來用心理戰來折磨自己。


    ‘保正爺,你若是想著我派春生去北地兒太危險,也無妨,過了這個年我自己就親身前往遼陽,到時候咱們就把春生換迴來!不在那苦寒之地受罪!’


    正因為何保正是自己最親的人之一,所以梁川才狠下心來,說出了這個自己並不情願的決定,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對自己其他兄弟的士氣打擊是極大的!


    現在梁家軍主力已經不是放在島上,島上的倭人肅清了,山民也與漢家人的關係處理得很不錯,可以說島內幾乎沒有其他危險存在。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在中原還有北方。


    自己是中原王朝的通緝犯,這個命令一天不解除,就一天可能會引發戰事,北方就更不必說了,人家已經主動來襲了,若是自己再等下去,將來自己就是被動挨打的局麵。


    現在最精銳的都派出去了,自己卻要把人往迴拉,這明顯對於在外拋頭灑熱血的其他兄弟,是不公平的!


    這時何保正雖然依舊是擔心的表情,不過他卻是說道:‘我隻是過來問一句,今年迴不來的話,也沒有太大的關係,咱們就是過來問問,我小兒他勇敢不,會不會貪生怕死!若是在那北方與胡人丟了我們何家人的臉,你就跟他講,我何家洛少他這一個兒子不損失什麽!’


    這番話可著實把梁川給驚豔到了!


    換作以前,這個小老頭也是個貪生怕事的主,對自己這個流浪在外多年的兒子更是寶貝得不行,何春生也是改邪歸正之後,再不進賭場碰那左道之事,一家人其樂融融。


    看到今天何保正火急火燎的樣子,梁川以為他是來尋師問罪要迴自己兒子的,萬萬沒想到啊,老爺子今天大義!


    ‘保正爺,春生是我兄弟,自然不會做出那丟人丟份的事,勇敢得很!’


    何保正明明臉上很難過,可是說的話卻是這麽硬氣,隻聽他垂頭喪氣道:‘三郎你現在做的是大事,明年連你自己也要出遠門了,我們現在倒好,躲在這島上,若是老頭子我能年輕個二十歲,一定也跟著你去好好幹出一點名堂,現在老了身體更是不中用了,實在沒辦法,隻能讓我那兒子跟著你去外麵闖一闖了!’


    梁川聽著這話是又感動又舒服。


    現在他們所有人都有選擇的權力,可以躲在後方享受好生活,大可以不用跟自己來玩命!


    ‘我以為您是來跟我拚命的!’


    梁川老臉一紅,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何保正卻是笑不出來:‘別人家的孩子都在海上在外麵打拚,我何家的好男兒又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把孩子叫迴來,那樣多少人會在後麵罵我老頭子無情義!’


    老頭子的心實在矛盾,說放任兒子在外頭,不管不顧,他是如何也吃不下睡不香,連夏德海都戰死了,那說明在外麵是多險!


    可是現在真把兒子叫迴來,他也做不到,往後老臉往哪裏放?


    ‘現在咱們好些人都在想辦法想到梁家軍裏麵來,就為了能混上點職務,將來謀一點功績!’


    梁川聽得有些糊塗,急問道:‘你說的是什麽?’


    ‘現在大家盼著打起來呢,梁家軍什麽時候多招一些人,大家就要進入到隊伍當中來!’


    ‘這怎麽可能!’


    ‘唉,這些人到底與咱們興化人不一樣啊,那些關中的老秦人,西南的儂人,哪一個不是好戰之輩,他們自己都曉得要闖出大名堂在家裏是不可能的,隻有上了戰場方才有機會!’


    ‘這一點我倒是相信,很多人都想著去戰場上建功立業,不過他們真不怕死?現在這日子多好,他們難道能放得下來?’


    何保正說道:‘咱們當初在興化日子也過得不錯啊,可惜我不犯人人來犯我,好好的家園讓人給毀了,他們比咱們更懂得這個道理,不打出去,別人隻會打上門來,永無寧日!現在我算是看透了。’


    梁川是真的沒想到,這個老頭子這麽看得開,今天這場會麵沒有白坐啊,老人也讓他刮目相看!


    ‘你說的沒錯,隻有犧牲一部分,大部分人才有好日子過,我那夏德海兄弟就是這樣的情懷,咱們不能讓他白死,該討迴來的公道,我一定會去討迴來,有你們在後麵這樣支持我,咱們的大業指日可成!’


    ‘你幫我給春生捎一句話,家裏凡事有我在,他不用擔心,孩子我也照看得好好的,放手去幹一番事業,不能讓人小瞧了咱們!’


    梁川看著這個老頭兒,自從他的腿被王淩雲的打斷之後,一直沒有治好,落下了殘疾,但是他的行事風格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畏縮,行事風風火火,人也霸氣了起來。。


    真的是有很大的變化。


    ‘我知道了,我一定幫你照顧好他,保正爺你放心,他就是我的親弟弟,我一定把他好好地帶迴來還給你!’


    ‘這就好,這就好。。’


    何保正一連說了幾句好,便起身也沒有多作停留,直接就迴家去了。


    何保正的話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


    他最擔心的就是,現在日子好過了,大家反而惜命了!


    卻沒有想到,大家怕的就是現在日子好了,被別人給破壞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蕩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賊大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賊大膽並收藏蕩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