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發生了幾件事：先是孟凡走了，邊暮聽佘芳說廖彥打了兩三天的電話，都沒有尋見他，現在人已經不知在何方；其次，孟瀚走了，去了北京上班，臨行之前，他約了佘芳和邊暮在大學附近的飯館吃了飯，在那裏，曾經有校刊部的同學為他的非洲之旅餞行，孟瀚點了幾道菜，佘芳笑著打趣說道：“都是我家邊暮愛吃的菜啊，你怎麽知道？”孟瀚隻是笑而不答，邊暮喝著甜湯心裏卻嚐到了苦澀；再次，廖彥所在的工作室籌辦的攝影展覽就要如期舉行了，佘芳有意無意的透露道她已經通知了蕭憶，不過她說那天電話裏蕭憶的聲音分明有些驚恐，似乎是做錯了事情要被人發現似的，“我越來越不了解他了。”末了，佘芳說了這句話，邊暮聽了，隻是微微的揚了下嘴角，如今僵硬的線條很少會有弧度了；最後，就剩下了邊暮自己的一點事，除了蕭憶覆蓋著絕大多數的心情，工作上也是越發有了些戰場的味道，“女人啊！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邊暮想著不禁心裏這樣感歎。
又是深秋，這樣的秋季她在這個北方城市已經過了四個年頭，如今第五個年頭裏，竟有了些陌生的味道，她望著一地的衰敗枯黃，想著也許是太過孤單的緣故。和同事倒了班，她背著包自己慢慢的走在人行道上，下午眼見著還有一絲溫暖的光景，太陽照得很暖，不過怎麽都覺得這溫暖隔著太遠的距離了，邊暮揀了路邊的一條長椅坐下，陽光恰好照得到她的臉，分辨不出什麽表情，她伸了手擋了擋有些耀眼的照射，卻望著自己被映的有些發紅的手指邊緣有些出神。這個動作，這樣的情形，似乎曾經發生過，她知道源頭，記憶中是在與蕭憶剛相識的秋天，“門神”揚揚頭發還總是和她嗆聲，不過邊暮覺得他的側麵很美，愛情就是這樣不知不覺的如藤蔓一樣蜿蜒，不知什麽時候就占據了你的心，那個秋季在邊暮的心裏是一片金色的暖，就像從北山上望著一片的層林盡染一樣，蕭憶騎著車帶著邊暮，坐在後座的邊暮不知道這是否算作是一個約會——兩個人的約會，路上很安靜，偶爾有輛車駛過，到了山腳下，停好了單車，兩個人便一起上了山。花了大半天登上了山頂，蕭憶看著邊暮微微發紅的臉上些許汗水，便低了一包紙巾，邊暮接過來抽了一張擦著汗，隨著風淡淡的飄過了熟悉的丁香的味道，這張紙巾帶給了她不一樣的甜蜜，她沒有戀愛過，但她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初中的時候起朦朦朧朧的有過幾分喜歡別人的味道，很純粹的就是喜歡而已，甚至沒有過想要在一起的想法，就像一個孩子走進了一家貨品琳琅滿目的玩具店，裏麵有喜歡的hello kitty，也有喜歡的維尼熊，還有芭比娃娃和小汽車模型，可以看看灰姑娘的仿製玻璃鞋，也可以試試女巫師的飛天掃帚，有什麽樣的玩具在手裏，你的腦子裏就可以迴想一個美妙的童話故事，也可以編造一場與王子邂逅的美夢——但隻是一個夢，睜開了眼睛，便隻是個淡粉色的糖果印記。現在不同了，蕭憶不一樣。邊暮同蕭憶一起站在山上望著腳下這座城市，蕭憶抬著手辨識著一些建築物，隨口也會說笑，邊暮卻隻是看著他的嘴唇一開一合，看著他的眉梢眼角，心裏想著他們不同尋常的邂逅——不管是在多功能大廳還是在自習教室——便隻是會心的笑著。“咦，你笑什麽啊？我說的那個——嗯——那個可是個菜市場，你笑什麽啊？”蕭憶看著傻笑的邊暮故作疑惑的說道。“是麽？嗬嗬。”邊暮後來問過蕭憶那次的登山，蕭憶告訴她他那時候看著邊暮臉上的笑，心裏就知道了她對他的感覺。“你倒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啊。”邊暮拍了一下他說道。在那個午後，邊暮伸出了手，迎著太陽，看著指縫間的映出的紅色，蕭憶迴頭問是在做什麽，邊暮隻是笑著，卻不迴答。
“那天山上的風景真好，陽光和今天的一樣……”邊暮坐在椅子上喃喃的自言自語。
“媽媽，我想喝酸奶。”突然從旁邊跑過一個小女孩，紅色的衣裙，黑色的小鞋子，頭發跑起來一顛一顛的。身後跟著過來的便是這個女孩的母親，“小心點哦。”邊暮看著突然很想念遠方的父母，孤獨——是她現在的心情，她突然很渴望一種迴歸，不管是心靈還是肉體，她很想迴到那個已經過去的年紀，可以坐在爸爸的身上翻翻畫報，也可以伏在媽媽的身邊安靜的睡個午覺。邊暮覺得有些疲憊，不單單是身體的倦怠，她靠著椅子，看著那對母女，似乎看見了廿年前的自己……“好想迴到小時候……也許迴到母體更好……”邊暮迎著太陽，不禁留下了兩行眼淚，陽光下反射出一點點璀璨的光，映著她的臉頰，像是星星點點的星子……
旁邊的教堂傳來整點鍾聲，邊暮迴了迴神，想起這邊以前是租界區，有一些洋人留下的教堂。她從包裏拿出一包麵巾紙，在抽出的一刹那，忽然又想起了那股子丁香的味道，眼淚又有些滿溢了，她慌忙用紙擦去，“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脆弱了呢？”她想著，覺得應該離這個陽光遠一點，就好比冬日裏的一星子炭火反襯著天氣的寒冷，隻有一點的皮膚可以取暖，別的地方隻能繼續的凍著了。如果希望隻是那麽一小點兒，是不是真的會有燎原的那一天？如果你掌心裏的愛隻剩下一點兒，你會眼看著它最後的絢爛然後枯萎，還是會合上手掌，藏在衣兜裏，靠著想像去獲得一種愛的圓滿？害怕失去，原來是一種更大的失去……
邊暮歎了一口氣，起身拿起包包，剛迴頭卻看見了不遠處立著的廖彥。陽光映著他半邊的臉，另一側卻顯得暗了。
旁邊的路上仍舊是車來人往，一點點靜謐藏在路這頭的樹木掩映的教堂附近，邊暮和廖彥就這麽遠遠的對望著，時間隻在他們之間凝固，教堂鍾聲敲畢，隻剩下那點尖頂映襯的格外的亮。
****
“孟凡，這條河叫什麽名字？”“浥昔。”“憶昔？”……
孟凡獨坐在一家茶館，眼前的河流不是那條浥昔河，不過望著它，似乎就有一種親切，連著腦子裏想到的那個人。“他應該有找過我吧？”孟凡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用手撐著頭，抬眼看著遠處。
這裏不是他的目的地，隻是中間的一個驛站，離開了原來糾結的磁場，似乎獲得了一些自由的空間——的確，身體是自己的，自己的手腳，自己的頭腦——可惜到底是留了些什麽在那個北方的城市。
想念麽？也許還有那麽一丁點兒後悔——如果不離開，他仍是他最好的拍檔，不過與其守著那點殘念，還不如自己了結來得痛快。
孟凡想到了生死，這個話題真是夠古老，人人都要麵對，容不得什麽遲疑，而與此而衍生來很多的主義和學科，想想理論上來說，每一個生命都屬天賜，那麽要收迴去的時候，再怎麽不舍也是要閉上眼睛離去的。所以相聚比起分別重視越發的短暫——一分一秒的別離也可以漫長的如同一個世紀；所以不管是身的分離還是心的分離，同時間相比，都是注定的事，何況他同廖彥的關係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等到廖彥有了妻子，分離也是遲早。
孟凡知道自己做不到佛家所說的了卻紅塵事，不過就此想做個流浪的人，繼續他和廖彥大學時代的夢——雖然這次的跋涉，隻有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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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都沒有來這裏走了，今天不知道怎麽就走來了。”寂靜的教堂，隻有邊暮和廖彥並排坐著，顯得格外的有些空空蕩蕩。
廖彥聽著邊暮的話，略微的側了側頭，看著邊暮說道：“我也是很巧，今天居然也走了這條路。”“你——你站在後麵很久麽？”廖彥沒有迴答，在折射了一些輕微的迴音之後安靜的沉默，邊暮微微的笑了笑，這笑很纖細的劃過嘴角，廖彥一時又覺得分外的疼痛。
“其實，我知道你的難過。”邊暮轉過頭看著廖彥的眼神，這眼神在第一次觸及的時候，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邊暮覺得心裏暖了一些。
“其實我也沒什麽，有的時候就是有些累而已……我想人大抵如此吧……”邊暮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孟凡走了是麽？”廖彥點點頭，邊暮看得出他神情的難過，“他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手機關了機，我想他大概換掉了號碼，連他的一些作品他也帶走了底片，想來他真的要離開了，也許也不打算迴來。”“看來誰都有煩心的事情，我想孟凡離開也不是意味著一種與你的決裂，他是你最好的夥伴，無論是攝影上還是生活上，隻是可惜我隻見過他幾麵而已，也許以後也沒有機會見到了。”邊暮說道。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桌子上地上都是光怪陸離的色彩，邊暮廖彥沒有說話，一塊紅色的痕跡恰巧覆蓋在了邊暮的手指上，一個菱形的痕跡，邊暮用食指順著顏色的邊緣在桌子上勾勒它的形狀。當起點同終點匯聚，邊暮抬起頭看著廖彥笑了笑。
告別了廖彥，在迴家的地鐵上，邊暮想著這個還算恬靜的午後，她不禁凝望著自己的手指，似乎還沾染了一點那夢幻的斑駁色彩，隆隆的車廂與鐵軌撞擊的聲音，還有唿嘯而過的風的聲響都沒有打擾邊暮的這點平靜。不管是不是一個圓，不管經曆怎樣的波折，起點總是會慢慢的趨向終點，在匯合的的那一刹那，獲得了一個圓滿。可惜有時候就是想不起了開始的地方在哪裏？“明天展覽會上見。”那雙眼眸，投過來的不單單是一種心情，似乎還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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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出來吃飯吧。”夏翎瞧著臥室的門，許久，裏麵才有了些動靜。蕭憶打開了門，夏翎笑著說道，“去洗洗手，我去把湯端過來。”夏翎自從那天拉著箱子找到了蕭憶，似乎就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蕭憶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的時候心裏都有些恐懼——她似乎能夠看穿他的想法，而且她的那張嘴會直接又無誤的告訴他，沒留什麽餘地或者情麵。
蕭憶的公寓隻有一間臥室，隔出的一間書房便成了夏翎的臨時居所，蕭憶有時候看著夏翎抱著被子在客廳裏走過，甚至會有些幻覺——那是邊暮才對，的確，從未有一個女人和他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即便是他深愛的邊暮也從未在他的公寓停留很久。可是夏翎就這麽輕易的住了進來，並且打算住了下去。蕭憶不知道夏翎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不相信她隻是為了來看看他或者邊暮或者廖彥，他覺得這不會是她此行的推動力。夏翎對他說喜歡他，他卻隻有用內心的驚恐來作為迴應，不過夏翎似乎也不很介意甚至還很有耐心，蕭憶感覺倒像他是個孩子，夏翎在一旁耐心的看著他一天天長大，而這個長大過程似乎早就在她的心裏演練過很多次了，蕭憶的每一個舉動或者反應，似乎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兒都知道。
“今天做的魚湯，魚很新鮮哦，怎麽樣看上去不錯吧。”夏翎笑著給蕭憶盛了一碗乳白色的湯汁。在廚藝這方麵，蕭憶的確對夏翎的手藝有過感歎，“她真的不像一個剛剛十八歲的女孩兒。”蕭憶心裏的疑惑隨著魚湯下了肚，對麵的夏翎臉上一直掛著微笑。
“明天的展覽會帶著我一起去吧。”蕭憶聽了差點嗆了出來，夏翎卻隻是笑著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蕭憶過了一會兒說道：“就算我不帶著你，你也會去，是不是？”夏翎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就算我不去，我也會有機會見到他們。有時候世界就是會很小，不想見麵的總是會見到，想見麵的卻大多擦身而過。蕭憶，你說是不是？”蕭憶看著他麵前的女孩，心裏一時隻覺得有些滿滿，便放下筷子說道：“我吃好了，你吃吧。”夏翎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沒有吃飽，這湯我給你留著，晚上餓了可以熱熱。”這樣的對話，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動作，蕭憶望著她，這種感覺是什麽？老夫老妻麽？還是隻是同居生活的慣常模式？他的身邊有很多同居的情侶，這並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大學的時候在校外租房子住的就很多，雖然學校嚴令不容許，但是畢竟誰也不會每天守候在你的宿舍門口看你是不是每晚都在宿舍就寢。但是，他同邊暮卻沒有走到這一步，究其原因，連蕭憶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也許是因為邊暮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姑且稱其為氣質吧，她總像是個脫離了這個社會這個時代的人：她現在仍會因為童話而傷心，她說她不相信但是她會珍藏；她會寫一些小詩，雜七雜八的幾句，沒什麽章法，卻總是讀起來有一種空靈的感覺；她會因為一部電影或者一段音樂，難過很久很長時間，記得在看過了《戀愛中的寶貝》之後的三個月裏，她的心情總是有些鬱鬱，她對蕭憶說她忘不掉寶貝小時候麵對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家的時候，那種驚恐絕望的眼神和唿喊，“那聲音就像是從很深的地方傳來。”邊暮說這話的時候，頭輕輕的靠在了蕭憶的肩膀上。蕭憶有時候覺得邊暮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精靈，來過，便住在了心裏，可是抱著她，仍覺得中間隔了些什麽，這種感覺他說不清。
與邊暮不同的是，同夏翎在一起，似乎倒是多了份自然而然的親近，夏翎就住在客廳旁邊的書房裏，雖然很窄，蕭憶本想讓出臥室給她住，可是夏翎拒絕。夏翎是個很有活力也很有精力的女孩，也許是因為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紀，她的美更多了份傲氣，早晨蕭憶會看見梳著高高馬尾的夏翎為他在廚房煮咖啡煎雞蛋或者是熬粥，而蕭憶就會自然而然的等待，完全沒有同邊暮在一起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拘謹——至少在邊暮做飯的時候，蕭憶總是來迴的坐立不安。這種差別真的很奇妙也很微妙，可意會而不可言傳，蕭憶有時候也不確定是不是心裏也這樣想，思緒忽而近又忽而遠，攪在一起的過去和現在，混混沌沌的便衝向了不可預知的未來。
蕭憶進了臥室，關了門，卻仍聽得見夏翎收拾碗筷的聲音，他依靠著門漠然的看著房間，明天——明天會怎麽樣呢？夏翎的出現似乎就像是命裏注定的一樣，蕭憶有時候很後悔問了ange en avril咖啡館老板關於那個小鎮的一切，甚至後悔那天就因為一張傳單就進了那家咖啡館的門，如今想起進門時“叮當”的一聲鈴鐺響，多半有了些別的寓意——好戲才剛剛開始。
可是不管怎樣，明天會準時的到來，蕭憶望著漸漸黑下去的天際，猛然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上了窗簾，在屋子變暗的一刹那，蕭憶笑了笑，這聲音多半聽起來有些怪異，他知道這個動作有多麽愚蠢，一張布簾子到底能阻擋什麽呢？該來的，還是要來；要麵對的，還是橫亙在眼前，就算你閉上眼睛，那些溝壑就不存在了麽？不過一個是明白著死，一個是自欺欺人糊塗著死，總之溝溝坎坎就在那裏了，要怎麽過，不過是一個手段而已。蕭憶突然覺得臉上滑過了溫熱的兩行液體——他知道這是他的眼淚——久違的老朋友了。小時候，同學們排著隊等著打預防針，老師會鼓勵小朋友要堅強，看誰不掉眼淚誰就是小英雄，於是大家都忍著疼，在酒精棉離開肌膚的一刹那，等待著尖細的針頭快速的刺入肌膚，然後便是冰涼的液體流進了血液，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蕭憶就是不要它流下來，他不是膽小鬼——絕不是，他要做堅強的小英雄！十多年過去，蕭憶早已淡忘了這種流進嘴裏的鹹澀的味道，現在竟然會不自覺的流下來，“這是一種審判麽？”他有些跌跌撞撞的靠在了書架上，卻看見了那紙國外大學的邀請函，他苦澀的笑了笑，拿起來，扔在了地上，突然發瘋的用雙腳踩了起來。“夏翎說對了，她什麽都說對了，說對了……”他心裏咒罵著自己，不停的踩上去，像是在懲罰另一個自己。
“蕭憶，你怎麽了？”廚房裏的夏翎聞聲趕來，焦急的推開了門，看著蕭憶近乎發狂的樣子，一時也有些驚呆。她跑上去強行試圖拉開了蕭憶，卻一不小心跌倒磕在了旁邊的桌子上。夏翎的一聲“啊！”喚醒了蕭憶，他迴過頭來才發現夏翎的額頭受了傷，忙跑過去拉起夏翎坐在床上，邊查看她的傷口，“對不起，夏翎，對不起。”夏翎看著蕭憶臉上尚未幹掉的淚痕，心裏一陣的疼痛，她伸出手輕輕的擦拭掉蕭憶的淚，一點點紅色的血跡印在了蕭憶的臉上，像是一朵薔薇找到了它的根，和著疼痛在綻放。
****
寂靜的病房裏，沈舫輕輕的收拾著裴曼的衣物，裴曼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神裏沒有什麽情緒，似乎隻是在用眼睛這個器官在注視而已。
“曼，媽媽說想帶你迴老家，我本來想陪你走走，可是媽媽說還是她陪你。你同意麽？”裴曼沒有迴答，沈舫看了一眼繼續說道：“老家那邊空氣好，秋天了還不很冷，不過衣服也要帶足，我昨天在商場買了一些衣服，沒有經過你的挑選，我看著不錯買了幾身，你迴去看看喜歡不喜歡，要是覺得不喜歡或者顏色不合適，我明天就去調換，對了其實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走，你很久沒有出門了啊。”裴曼依舊沒有說話，眼神空洞的望著他，沈舫隻是笑了笑。
“嘟”熏香加濕器停止，沈舫走過去添了水又重新按下了開始，淡紫色的水霧又一次汩汩的冒出來，裴曼收了眼神去看那淡紫色的霧靄。沈舫看著裴曼的反應說道，“我還買了幾瓶精油，有薰衣草，也有苦橙，還有迷迭香，你迴老家也帶著。”裴曼沒有答話，沈舫重新低下頭慢慢的收拾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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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緩慢的行駛進了地下停車場，沈舫先下車拿下了輪椅，鋪好了薄薄的毯子方才抱著裴曼下了車，裴曼瘦了很多，沈舫隻覺得抱著一把骨頭，心裏很難過。拿下了行李，鎖好了車，沈舫滿滿的推著裴曼進了電梯迴了家。
“曼兒，歡迎迴家！”一開門，就見著裴媽媽守在門口。
“我看見你的車進了小區，就等著開門啊，曼兒，終於迴家了。”裴媽媽笑著說道。
裴曼望著母親，眼神裏現出一絲的溫暖，裴媽媽忽然覺得鼻子一陣的酸，但是不能在女兒麵前流淚，邊忙邊說著飯做好了邊走去了廚房。
一家人重新吃了一頓團圓飯，盡管裴曼吃的不多，裴媽媽還是很開心的收拾著一大桌子的菜，沈舫推著裴曼迴了臥室。
“曼，累了吧，我給你洗腳怎麽樣？”沈舫看著裴曼點點頭，便出去準備洗腳水。
裴曼環視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家，這裏是她和沈舫的天堂，曾經裏麵裝滿了歡笑，如今這個家仍在，卻好像是靈魂剝離了肉體一般，有些東西一去不複返了。她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果然那本日記還在，那是她曾想留給沈舫唯一的一份心情，她輕輕的翻開，熟悉的字，可以背下來的內容，曾經的過往就在她的雙手上，既沉重又無比的輕靈，一些東西飛走了，另一些東西填充了進來，看著都是不多不少的，裏麵卻不知道被調換了多少。裴曼歎了一口氣重又把日記放迴了抽屜。
她要去進行一次遠行了——雖然目的地並不遙遠，她卻覺得人世都同她已經隔了不知道幾遭了。心情是不是真的散出去就會好？裴曼心裏知道一切沒有那麽容易，隻是死過了不能選擇再死，死又死不幹淨，隻能繼續受著活著的罪。她閉上了眼睛，倒在床上，淡紫色的窗簾隨著風輕輕的動，她感覺的到一絲絲的風吹進來，灌進了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不——她的身體還完整麽？——不完整了，不會在完整了。這種殘破，就像無可挽迴的季節的交替更迭，過去的隻能是在日記裏找尋，未來是伸手也不能觸碰到的未知，那麽現在呢？“是煎熬，是無止境的煎熬……”她閉著眼睛，聽著風的聲音，它似乎帶來了口信兒，裴曼聽見了它的低語，風精靈走了，裴曼的嘴角一絲的牽動——不過，她沒有笑……
沈舫端著水盆進來，發現裴曼躺著，一時之間不敢驚動，隻是幫著蓋好了被子，重又端著水盆走出了房間。
又是深秋，這樣的秋季她在這個北方城市已經過了四個年頭，如今第五個年頭裏，竟有了些陌生的味道，她望著一地的衰敗枯黃，想著也許是太過孤單的緣故。和同事倒了班，她背著包自己慢慢的走在人行道上，下午眼見著還有一絲溫暖的光景，太陽照得很暖，不過怎麽都覺得這溫暖隔著太遠的距離了，邊暮揀了路邊的一條長椅坐下，陽光恰好照得到她的臉，分辨不出什麽表情，她伸了手擋了擋有些耀眼的照射，卻望著自己被映的有些發紅的手指邊緣有些出神。這個動作，這樣的情形，似乎曾經發生過，她知道源頭，記憶中是在與蕭憶剛相識的秋天，“門神”揚揚頭發還總是和她嗆聲，不過邊暮覺得他的側麵很美，愛情就是這樣不知不覺的如藤蔓一樣蜿蜒，不知什麽時候就占據了你的心，那個秋季在邊暮的心裏是一片金色的暖，就像從北山上望著一片的層林盡染一樣，蕭憶騎著車帶著邊暮，坐在後座的邊暮不知道這是否算作是一個約會——兩個人的約會，路上很安靜，偶爾有輛車駛過，到了山腳下，停好了單車，兩個人便一起上了山。花了大半天登上了山頂，蕭憶看著邊暮微微發紅的臉上些許汗水，便低了一包紙巾，邊暮接過來抽了一張擦著汗，隨著風淡淡的飄過了熟悉的丁香的味道，這張紙巾帶給了她不一樣的甜蜜，她沒有戀愛過，但她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初中的時候起朦朦朧朧的有過幾分喜歡別人的味道，很純粹的就是喜歡而已，甚至沒有過想要在一起的想法，就像一個孩子走進了一家貨品琳琅滿目的玩具店，裏麵有喜歡的hello kitty，也有喜歡的維尼熊，還有芭比娃娃和小汽車模型，可以看看灰姑娘的仿製玻璃鞋，也可以試試女巫師的飛天掃帚，有什麽樣的玩具在手裏，你的腦子裏就可以迴想一個美妙的童話故事，也可以編造一場與王子邂逅的美夢——但隻是一個夢，睜開了眼睛，便隻是個淡粉色的糖果印記。現在不同了，蕭憶不一樣。邊暮同蕭憶一起站在山上望著腳下這座城市，蕭憶抬著手辨識著一些建築物，隨口也會說笑，邊暮卻隻是看著他的嘴唇一開一合，看著他的眉梢眼角，心裏想著他們不同尋常的邂逅——不管是在多功能大廳還是在自習教室——便隻是會心的笑著。“咦，你笑什麽啊？我說的那個——嗯——那個可是個菜市場，你笑什麽啊？”蕭憶看著傻笑的邊暮故作疑惑的說道。“是麽？嗬嗬。”邊暮後來問過蕭憶那次的登山，蕭憶告訴她他那時候看著邊暮臉上的笑，心裏就知道了她對他的感覺。“你倒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啊。”邊暮拍了一下他說道。在那個午後，邊暮伸出了手，迎著太陽，看著指縫間的映出的紅色，蕭憶迴頭問是在做什麽，邊暮隻是笑著，卻不迴答。
“那天山上的風景真好，陽光和今天的一樣……”邊暮坐在椅子上喃喃的自言自語。
“媽媽，我想喝酸奶。”突然從旁邊跑過一個小女孩，紅色的衣裙，黑色的小鞋子，頭發跑起來一顛一顛的。身後跟著過來的便是這個女孩的母親，“小心點哦。”邊暮看著突然很想念遠方的父母，孤獨——是她現在的心情，她突然很渴望一種迴歸，不管是心靈還是肉體，她很想迴到那個已經過去的年紀，可以坐在爸爸的身上翻翻畫報，也可以伏在媽媽的身邊安靜的睡個午覺。邊暮覺得有些疲憊，不單單是身體的倦怠，她靠著椅子，看著那對母女，似乎看見了廿年前的自己……“好想迴到小時候……也許迴到母體更好……”邊暮迎著太陽，不禁留下了兩行眼淚，陽光下反射出一點點璀璨的光，映著她的臉頰，像是星星點點的星子……
旁邊的教堂傳來整點鍾聲，邊暮迴了迴神，想起這邊以前是租界區，有一些洋人留下的教堂。她從包裏拿出一包麵巾紙，在抽出的一刹那，忽然又想起了那股子丁香的味道，眼淚又有些滿溢了，她慌忙用紙擦去，“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脆弱了呢？”她想著，覺得應該離這個陽光遠一點，就好比冬日裏的一星子炭火反襯著天氣的寒冷，隻有一點的皮膚可以取暖，別的地方隻能繼續的凍著了。如果希望隻是那麽一小點兒，是不是真的會有燎原的那一天？如果你掌心裏的愛隻剩下一點兒，你會眼看著它最後的絢爛然後枯萎，還是會合上手掌，藏在衣兜裏，靠著想像去獲得一種愛的圓滿？害怕失去，原來是一種更大的失去……
邊暮歎了一口氣，起身拿起包包，剛迴頭卻看見了不遠處立著的廖彥。陽光映著他半邊的臉，另一側卻顯得暗了。
旁邊的路上仍舊是車來人往，一點點靜謐藏在路這頭的樹木掩映的教堂附近，邊暮和廖彥就這麽遠遠的對望著，時間隻在他們之間凝固，教堂鍾聲敲畢，隻剩下那點尖頂映襯的格外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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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凡，這條河叫什麽名字？”“浥昔。”“憶昔？”……
孟凡獨坐在一家茶館，眼前的河流不是那條浥昔河，不過望著它，似乎就有一種親切，連著腦子裏想到的那個人。“他應該有找過我吧？”孟凡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用手撐著頭，抬眼看著遠處。
這裏不是他的目的地，隻是中間的一個驛站，離開了原來糾結的磁場，似乎獲得了一些自由的空間——的確，身體是自己的，自己的手腳，自己的頭腦——可惜到底是留了些什麽在那個北方的城市。
想念麽？也許還有那麽一丁點兒後悔——如果不離開，他仍是他最好的拍檔，不過與其守著那點殘念，還不如自己了結來得痛快。
孟凡想到了生死，這個話題真是夠古老，人人都要麵對，容不得什麽遲疑，而與此而衍生來很多的主義和學科，想想理論上來說，每一個生命都屬天賜，那麽要收迴去的時候，再怎麽不舍也是要閉上眼睛離去的。所以相聚比起分別重視越發的短暫——一分一秒的別離也可以漫長的如同一個世紀；所以不管是身的分離還是心的分離，同時間相比，都是注定的事，何況他同廖彥的關係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而已，等到廖彥有了妻子，分離也是遲早。
孟凡知道自己做不到佛家所說的了卻紅塵事，不過就此想做個流浪的人，繼續他和廖彥大學時代的夢——雖然這次的跋涉，隻有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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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都沒有來這裏走了，今天不知道怎麽就走來了。”寂靜的教堂，隻有邊暮和廖彥並排坐著，顯得格外的有些空空蕩蕩。
廖彥聽著邊暮的話，略微的側了側頭，看著邊暮說道：“我也是很巧，今天居然也走了這條路。”“你——你站在後麵很久麽？”廖彥沒有迴答，在折射了一些輕微的迴音之後安靜的沉默，邊暮微微的笑了笑，這笑很纖細的劃過嘴角，廖彥一時又覺得分外的疼痛。
“其實，我知道你的難過。”邊暮轉過頭看著廖彥的眼神，這眼神在第一次觸及的時候，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邊暮覺得心裏暖了一些。
“其實我也沒什麽，有的時候就是有些累而已……我想人大抵如此吧……”邊暮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孟凡走了是麽？”廖彥點點頭，邊暮看得出他神情的難過，“他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手機關了機，我想他大概換掉了號碼，連他的一些作品他也帶走了底片，想來他真的要離開了，也許也不打算迴來。”“看來誰都有煩心的事情，我想孟凡離開也不是意味著一種與你的決裂，他是你最好的夥伴，無論是攝影上還是生活上，隻是可惜我隻見過他幾麵而已，也許以後也沒有機會見到了。”邊暮說道。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桌子上地上都是光怪陸離的色彩，邊暮廖彥沒有說話，一塊紅色的痕跡恰巧覆蓋在了邊暮的手指上，一個菱形的痕跡，邊暮用食指順著顏色的邊緣在桌子上勾勒它的形狀。當起點同終點匯聚，邊暮抬起頭看著廖彥笑了笑。
告別了廖彥，在迴家的地鐵上，邊暮想著這個還算恬靜的午後，她不禁凝望著自己的手指，似乎還沾染了一點那夢幻的斑駁色彩，隆隆的車廂與鐵軌撞擊的聲音，還有唿嘯而過的風的聲響都沒有打擾邊暮的這點平靜。不管是不是一個圓，不管經曆怎樣的波折，起點總是會慢慢的趨向終點，在匯合的的那一刹那，獲得了一個圓滿。可惜有時候就是想不起了開始的地方在哪裏？“明天展覽會上見。”那雙眼眸，投過來的不單單是一種心情，似乎還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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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出來吃飯吧。”夏翎瞧著臥室的門，許久，裏麵才有了些動靜。蕭憶打開了門，夏翎笑著說道，“去洗洗手，我去把湯端過來。”夏翎自從那天拉著箱子找到了蕭憶，似乎就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蕭憶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她的時候心裏都有些恐懼——她似乎能夠看穿他的想法，而且她的那張嘴會直接又無誤的告訴他，沒留什麽餘地或者情麵。
蕭憶的公寓隻有一間臥室，隔出的一間書房便成了夏翎的臨時居所，蕭憶有時候看著夏翎抱著被子在客廳裏走過，甚至會有些幻覺——那是邊暮才對，的確，從未有一個女人和他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即便是他深愛的邊暮也從未在他的公寓停留很久。可是夏翎就這麽輕易的住了進來，並且打算住了下去。蕭憶不知道夏翎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他不相信她隻是為了來看看他或者邊暮或者廖彥，他覺得這不會是她此行的推動力。夏翎對他說喜歡他，他卻隻有用內心的驚恐來作為迴應，不過夏翎似乎也不很介意甚至還很有耐心，蕭憶感覺倒像他是個孩子，夏翎在一旁耐心的看著他一天天長大，而這個長大過程似乎早就在她的心裏演練過很多次了，蕭憶的每一個舉動或者反應，似乎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兒都知道。
“今天做的魚湯，魚很新鮮哦，怎麽樣看上去不錯吧。”夏翎笑著給蕭憶盛了一碗乳白色的湯汁。在廚藝這方麵，蕭憶的確對夏翎的手藝有過感歎，“她真的不像一個剛剛十八歲的女孩兒。”蕭憶心裏的疑惑隨著魚湯下了肚，對麵的夏翎臉上一直掛著微笑。
“明天的展覽會帶著我一起去吧。”蕭憶聽了差點嗆了出來，夏翎卻隻是笑著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蕭憶過了一會兒說道：“就算我不帶著你，你也會去，是不是？”夏翎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就算我不去，我也會有機會見到他們。有時候世界就是會很小，不想見麵的總是會見到，想見麵的卻大多擦身而過。蕭憶，你說是不是？”蕭憶看著他麵前的女孩，心裏一時隻覺得有些滿滿，便放下筷子說道：“我吃好了，你吃吧。”夏翎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沒有吃飽，這湯我給你留著，晚上餓了可以熱熱。”這樣的對話，這樣的神情，這樣的動作，蕭憶望著她，這種感覺是什麽？老夫老妻麽？還是隻是同居生活的慣常模式？他的身邊有很多同居的情侶，這並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大學的時候在校外租房子住的就很多，雖然學校嚴令不容許，但是畢竟誰也不會每天守候在你的宿舍門口看你是不是每晚都在宿舍就寢。但是，他同邊暮卻沒有走到這一步，究其原因，連蕭憶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也許是因為邊暮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姑且稱其為氣質吧，她總像是個脫離了這個社會這個時代的人：她現在仍會因為童話而傷心，她說她不相信但是她會珍藏；她會寫一些小詩，雜七雜八的幾句，沒什麽章法，卻總是讀起來有一種空靈的感覺；她會因為一部電影或者一段音樂，難過很久很長時間，記得在看過了《戀愛中的寶貝》之後的三個月裏，她的心情總是有些鬱鬱，她對蕭憶說她忘不掉寶貝小時候麵對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家的時候，那種驚恐絕望的眼神和唿喊，“那聲音就像是從很深的地方傳來。”邊暮說這話的時候，頭輕輕的靠在了蕭憶的肩膀上。蕭憶有時候覺得邊暮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精靈，來過，便住在了心裏，可是抱著她，仍覺得中間隔了些什麽，這種感覺他說不清。
與邊暮不同的是，同夏翎在一起，似乎倒是多了份自然而然的親近，夏翎就住在客廳旁邊的書房裏，雖然很窄，蕭憶本想讓出臥室給她住，可是夏翎拒絕。夏翎是個很有活力也很有精力的女孩，也許是因為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紀，她的美更多了份傲氣，早晨蕭憶會看見梳著高高馬尾的夏翎為他在廚房煮咖啡煎雞蛋或者是熬粥，而蕭憶就會自然而然的等待，完全沒有同邊暮在一起的那種莫名其妙的拘謹——至少在邊暮做飯的時候，蕭憶總是來迴的坐立不安。這種差別真的很奇妙也很微妙，可意會而不可言傳，蕭憶有時候也不確定是不是心裏也這樣想，思緒忽而近又忽而遠，攪在一起的過去和現在，混混沌沌的便衝向了不可預知的未來。
蕭憶進了臥室，關了門，卻仍聽得見夏翎收拾碗筷的聲音，他依靠著門漠然的看著房間，明天——明天會怎麽樣呢？夏翎的出現似乎就像是命裏注定的一樣，蕭憶有時候很後悔問了ange en avril咖啡館老板關於那個小鎮的一切，甚至後悔那天就因為一張傳單就進了那家咖啡館的門，如今想起進門時“叮當”的一聲鈴鐺響，多半有了些別的寓意——好戲才剛剛開始。
可是不管怎樣，明天會準時的到來，蕭憶望著漸漸黑下去的天際，猛然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上了窗簾，在屋子變暗的一刹那，蕭憶笑了笑，這聲音多半聽起來有些怪異，他知道這個動作有多麽愚蠢，一張布簾子到底能阻擋什麽呢？該來的，還是要來；要麵對的，還是橫亙在眼前，就算你閉上眼睛，那些溝壑就不存在了麽？不過一個是明白著死，一個是自欺欺人糊塗著死，總之溝溝坎坎就在那裏了，要怎麽過，不過是一個手段而已。蕭憶突然覺得臉上滑過了溫熱的兩行液體——他知道這是他的眼淚——久違的老朋友了。小時候，同學們排著隊等著打預防針，老師會鼓勵小朋友要堅強，看誰不掉眼淚誰就是小英雄，於是大家都忍著疼，在酒精棉離開肌膚的一刹那，等待著尖細的針頭快速的刺入肌膚，然後便是冰涼的液體流進了血液，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蕭憶就是不要它流下來，他不是膽小鬼——絕不是，他要做堅強的小英雄！十多年過去，蕭憶早已淡忘了這種流進嘴裏的鹹澀的味道，現在竟然會不自覺的流下來，“這是一種審判麽？”他有些跌跌撞撞的靠在了書架上，卻看見了那紙國外大學的邀請函，他苦澀的笑了笑，拿起來，扔在了地上，突然發瘋的用雙腳踩了起來。“夏翎說對了，她什麽都說對了，說對了……”他心裏咒罵著自己，不停的踩上去，像是在懲罰另一個自己。
“蕭憶，你怎麽了？”廚房裏的夏翎聞聲趕來，焦急的推開了門，看著蕭憶近乎發狂的樣子，一時也有些驚呆。她跑上去強行試圖拉開了蕭憶，卻一不小心跌倒磕在了旁邊的桌子上。夏翎的一聲“啊！”喚醒了蕭憶，他迴過頭來才發現夏翎的額頭受了傷，忙跑過去拉起夏翎坐在床上，邊查看她的傷口，“對不起，夏翎，對不起。”夏翎看著蕭憶臉上尚未幹掉的淚痕，心裏一陣的疼痛，她伸出手輕輕的擦拭掉蕭憶的淚，一點點紅色的血跡印在了蕭憶的臉上，像是一朵薔薇找到了它的根，和著疼痛在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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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病房裏，沈舫輕輕的收拾著裴曼的衣物，裴曼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神裏沒有什麽情緒，似乎隻是在用眼睛這個器官在注視而已。
“曼，媽媽說想帶你迴老家，我本來想陪你走走，可是媽媽說還是她陪你。你同意麽？”裴曼沒有迴答，沈舫看了一眼繼續說道：“老家那邊空氣好，秋天了還不很冷，不過衣服也要帶足，我昨天在商場買了一些衣服，沒有經過你的挑選，我看著不錯買了幾身，你迴去看看喜歡不喜歡，要是覺得不喜歡或者顏色不合適，我明天就去調換，對了其實你也可以和我一起走走，你很久沒有出門了啊。”裴曼依舊沒有說話，眼神空洞的望著他，沈舫隻是笑了笑。
“嘟”熏香加濕器停止，沈舫走過去添了水又重新按下了開始，淡紫色的水霧又一次汩汩的冒出來，裴曼收了眼神去看那淡紫色的霧靄。沈舫看著裴曼的反應說道，“我還買了幾瓶精油，有薰衣草，也有苦橙，還有迷迭香，你迴老家也帶著。”裴曼沒有答話，沈舫重新低下頭慢慢的收拾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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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緩慢的行駛進了地下停車場，沈舫先下車拿下了輪椅，鋪好了薄薄的毯子方才抱著裴曼下了車，裴曼瘦了很多，沈舫隻覺得抱著一把骨頭，心裏很難過。拿下了行李，鎖好了車，沈舫滿滿的推著裴曼進了電梯迴了家。
“曼兒，歡迎迴家！”一開門，就見著裴媽媽守在門口。
“我看見你的車進了小區，就等著開門啊，曼兒，終於迴家了。”裴媽媽笑著說道。
裴曼望著母親，眼神裏現出一絲的溫暖，裴媽媽忽然覺得鼻子一陣的酸，但是不能在女兒麵前流淚，邊忙邊說著飯做好了邊走去了廚房。
一家人重新吃了一頓團圓飯，盡管裴曼吃的不多，裴媽媽還是很開心的收拾著一大桌子的菜，沈舫推著裴曼迴了臥室。
“曼，累了吧，我給你洗腳怎麽樣？”沈舫看著裴曼點點頭，便出去準備洗腳水。
裴曼環視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家，這裏是她和沈舫的天堂，曾經裏麵裝滿了歡笑，如今這個家仍在，卻好像是靈魂剝離了肉體一般，有些東西一去不複返了。她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果然那本日記還在，那是她曾想留給沈舫唯一的一份心情，她輕輕的翻開，熟悉的字，可以背下來的內容，曾經的過往就在她的雙手上，既沉重又無比的輕靈，一些東西飛走了，另一些東西填充了進來，看著都是不多不少的，裏麵卻不知道被調換了多少。裴曼歎了一口氣重又把日記放迴了抽屜。
她要去進行一次遠行了——雖然目的地並不遙遠，她卻覺得人世都同她已經隔了不知道幾遭了。心情是不是真的散出去就會好？裴曼心裏知道一切沒有那麽容易，隻是死過了不能選擇再死，死又死不幹淨，隻能繼續受著活著的罪。她閉上了眼睛，倒在床上，淡紫色的窗簾隨著風輕輕的動，她感覺的到一絲絲的風吹進來，灌進了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不——她的身體還完整麽？——不完整了，不會在完整了。這種殘破，就像無可挽迴的季節的交替更迭，過去的隻能是在日記裏找尋，未來是伸手也不能觸碰到的未知，那麽現在呢？“是煎熬，是無止境的煎熬……”她閉著眼睛，聽著風的聲音，它似乎帶來了口信兒，裴曼聽見了它的低語，風精靈走了，裴曼的嘴角一絲的牽動——不過，她沒有笑……
沈舫端著水盆進來，發現裴曼躺著，一時之間不敢驚動，隻是幫著蓋好了被子，重又端著水盆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