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杜麗娘和柳夢梅上演著天上人間的一段佳話，纏綿悱惻，慕色生情，一夢而亡，卻又因愛而複生，《遊園驚夢》夢到了一個柳夢梅，夢到了一場雲雨之歡，可惜夢裏幾度歡愉，最終隻是一場空，鏡花水月，一切如何再醒來後當真？轉過牡丹亭，繞過芍藥欄，哪裏可尋的那個可心的人兒？
岸上的人聽得如癡如醉，凝痕聽著不覺心酸，劇中人身處幻夢和現實之間，一邊兒燕喃喃軟又甜/一邊兒鶯嚦嚦脆又圓/一邊蝶飛舞，往來在花叢間/一邊蜂兒逐趁，眼花繚亂/一邊紅桃呈豔，一邊綠柳垂線……看著台上滿眼的繁華，凝痕隻覺得蒼涼，一樹一草都是無法收拾的絕望，夢終究是夢，醒來皆是空，晞彥是不是隻是一個夢……想著不覺得望向了晞彥，哪知他竟然也在看自己，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眼神無比的溫暖，凝痕心裏一暖，“他是知我的，他是知我的，這不是一個夢……”凝痕心裏默念著，充滿幸福的朝她笑了笑，太陽的餘暉照亮了她的笑容，晞彥的心裏不覺有種酥軟的感覺，那道紫色的傷痕晞彥知道在第一眼起就已經印在了他的心上。
白老爺聽得也和著拍子輕輕地拍著小榻的扶手，他的眼睛視力下降看不清晰，看什麽都隻是一團顏色，這唱詞讓他想到了年輕的日子，年輕真好，因為那個時候容珍就在他的旁側。白夫人看著白老爺，心裏一時五味雜陳，她輕輕地挨著坐下，握著那隻不再年輕幹瘦如樹枝的手，摩挲著卻有絲甜蜜的心痛。景軒靜靜地的看著世舫身邊的玨兒，她不是他的，也不會成為他的，這在當初見麵時就已經知曉——玨兒自從娘胎裏出來便已經是世舫的人了，景軒想著不覺苦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為了什麽？”他想著。
看戲的人看著戲，戲裏的人演繹著人生百態世間萬象，一切推倒了都可以重新來過，這場戲死了的人，下場戲還會好好的活過來；戲外的人卻是真實的活著，由不得馬虎，自然也由不得人們的抱怨。凝痕後來想起這次堂會，便覺得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白家就像是天邊要落下去的太陽，怎樣絢爛的光輝也終究是會黯淡下去，越是絢爛越是蒼涼，沒有辦法，一切早就已經定了。
魏小菊唱完了最後一句邊含著笑一躬身，打了簾子進了後台了，岸上的人們剛要鼓掌，卻聽見了一聲“啪”的一聲槍響，人們頓時麵色驚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黃督軍拿著手槍“哈哈”大笑著走過來。“有喜事也沒說等等我啊，好戲就開唱了。這聲槍算是慶壽的禮炮如何？”
白夫人世舫一幹人等馬上便走上前，吉叔剛要命人抬了老爺迴去，不料黃督軍並未在意白夫人他們的拜見，反而走向白老爺這邊，邊說道：“白老爺，真是好久不見啊！”說著拱拱手，轉而對吉叔說道：“一個下人，沒得了主子命令就擅自做主，白老爺，我今天就幫你教訓下吧。”說著便叫來了身邊的軍士，軍士拿起腰間馬鞭便要打。“請住手！”世舫說著已經走到了吉叔的身前，說道：“黃督軍，並不是白家有意冒犯，家父已經染病多日，今日本也是看看戲就要迴房的，再說身感病恙也是怕冒犯了大人的康健。”世舫說著看了一眼白老爺，白老爺點點頭，便繼續說道：“這主意其實早就定下的，並不是吉叔自己擅作主張，何況吉叔在白家多年，我們都已經當作了自家親人，他年紀也大了，著實經不起皮鞭。再言之，今天也是胞弟的生辰，督軍不如一同坐下看看堂會，權當熱鬧。”黃督軍一抬眼，軍士收了馬鞭。“呦！怎麽自家人嚇了自家人。”說著黃夫人也來了，她笑著對督軍說道：“既然人家都這樣說，如何又要打人，這麽喜慶，我們不如也留下看看戲？”白夫人見是黃夫人來了忙走上前，說道：“姐姐說得正是，都是我們見識短淺，現在同去看戲如何？”轉而又對黃督軍說道：“督軍大人，也請眾軍士一同觀賞。”黃督軍並不答話，隻是兀自走在了前麵，白夫人隻是站在旁邊，忽然看見有一個副官在看著自己，抬眼看時隻覺得有些麵熟，一時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白老爺也不能迴臥房，世舫便叫人再抬迴岸邊，又叫梅香去拿個錦被。其餘眾人隻得再迴繼續看戲，就算是想離開此時也不敢妄動了。
同是看戲，此時的氣氛卻頗為詭異尷尬了，眾人隨落座卻不似之前的歡愉，唯有黃督軍拿起果品點心來吃，世明看見吃的又想跑過去，凝痕忙拉住他從旁邊的揀了一塊點心給了世明，這方才安靜下來。黃夫人冷眼瞧著，轉而便看向了戲台。晞彥則是充滿了擔心，這黃督軍早有耳聞，今日前來絕非善意，他看了看景軒，景軒麵色凝重的朝他點點頭。
攬月亭裏又想起了一番吹打，黃督軍佯裝不知的問道：“下麵是哪一出啊？”世舫忙起身迴道：“迴督軍，是一折《林衝夜奔》。”身旁的張東盛副官說道：“到底是大戶人家，如今這年月，也唱得了《林衝夜奔》啊。”世舫不敢再多說什麽，望過去隻看見張東盛如鷹一樣的眼睛，心一寒，看來今日之事是不好了結了。
這時台上響了一聲鑼，林教頭便打了簾子出場了，隻見他頭戴倒纓盔，身著黑絨箭衣，腰係大帶，挎著劍，腳著厚底黑靴，身段扮相無不顯示了林教頭的一身英武正氣——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專心投水滸，迴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涼夜迢迢，涼夜迢迢，投宿休將他門戶敲。遙瞻殘月，暗度重關，奔走荒郊，俺的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又恐怕人驚覺。嚇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實指望封侯也那萬裏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恰便似脫鞲蒼鷹，離籠狡兔，摘網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掌刑罰難得皋陶。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此一去博得個鬥轉天迴，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望家鄉，去路遙，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俺這裏吉兇未可知，她。她那裏生死應難料。呀！嚇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湯澆，急煎煎心內似火燒。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喪了。劬勞！父母的恩難報，悲號！歎英雄氣怎消？歎英雄氣怎消？/……
隻見林衝跨左腿向右轉一圈，待正欲向右翻身時，上身反向左倒，住左腿，頃刻又急落左腿，跨右腿向左翻身，趨步亮相。台上演繹著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夜奔梁山的英雄豪情，愛妻被殺逼上梁山的滿腔悲憤，縱使是英雄也氣的跌跌撞撞，連手腳都不自家的了。台下的張副官聽著“望家鄉，去路遙，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不覺得麵部一絲抽搐，隻是眼裏的光卻分外的陰冷起來。林衝唱了句“定把你奸臣掃！”便踏著“急急風”的節奏便一溜煙的跑下了台。聽任台下的人怎樣的心情各異，台上的戲終究是結了，對麵的岸上由黃督軍的一聲大喝“好！”眾人方才敢鼓掌喝彩。黃督軍又道：“嗬嗬，好！戲好！對了，我沒來的時候，可是錯過了什麽熱鬧？”世舫聽了忙起身迴道：“之前是劉先生唱的一折《長生殿》，魏先生唱了一折《牡丹亭》。”黃督軍笑而不答，黃夫人卻已經冷眼掃視了過來。黃督軍又道：“今日來不全是為了看戲，往日裏都說白家是大善人，不比一般的奸商，如今倒真真有一件為國效力的事情。”世舫一躬身說道：“白家不過隻是一介茶農而已，如何擔當得起善人二字。既然是有事，不如先請了親朋迴去，再行商討。”黃督軍擺擺手說道：“這些人不都算得上是白家的人麽？誰也別走，都好出力。”眾人聽了紛紛心中懼怕，隻是不敢聲張，不過是隨著黃督軍一行人去了白家的大廳。
一時之間，大廳裏便站滿了人，黃督軍和夫人坐在正中，白老爺也被抬來安坐在了旁邊，白夫人和世舫站在旁側，凝痕和世明玨兒則站在身後，晞彥一行人則是挨著於家的舒予雅蘭站在了靠著稍遠的位置，舒予身體有些不支，額頭上有些細細的汗珠，雅蘭便拿了帕子正想擦拭，舒予輕輕地牽了一下她的衣角，雅蘭領會便不再動作。黑壓壓的人擠在大廳裏，卻隻覺得靜得有些可怕，一根針落了地怕也是聽得見。
黃督軍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略顯沉重地說：“如今想必大家也知道，這日本人是打了進來了，就像前朝的八國聯軍一樣兒，可現在不同的是，天已經換了，咱們現在是要打仗的，前麵的將士流血打仗，咱們也不能在後麵躲著，隻知道自己吃喝不是麽？”說著便站了起來，環視四周的人繼續說道：“咱們也要盡力，不能出人就要出錢，出錢湊軍餉！我這次也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咱們這是敵後，要提供補給。白家在鎮子上是大戶，理應做表率。”話說到這裏，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黃督軍的來意，白夫人說道：“這是一定的，一定的。”“那好，就三日之內十萬大洋吧。”督軍的話讓所有人都一驚。世舫剛要說話，張東盛已經說道：“三日之後便來取，這可是軍令，軍令重如山。”黃督軍起身說道：“對，我就先迴了。”黃夫人道：“我還想和白家妹妹說些知心話，就讓東盛留下就好。”黃督軍點點頭，便離開了。
世舫便招唿著眾位親朋迴去家裏，除了於家和晞彥一行人，別的人都馬上離開了，時局如此得不穩定，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日本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打過來，能好好的保住自己就好，即便是親朋舊友，想來也是身不由己。白夫人陪著黃夫人做著，凝痕換了新茶來，黃夫人看著她說道：“倒真是個可心的人兒，妹子真有福氣，剛看見你家大少奶奶的肚子怕也是要生了吧。”白夫人笑著，隻是覺得站在旁邊的張東盛似乎在看著前麵，卻總是有一隻眼睛在偷偷的注意著屋裏的人。凝痕放好茶碗，便又站在世明的身邊，她能感覺得到一直有一雙溫暖的眼睛看著她，她偷偷望過去，晞彥的眼神裏劃過一絲擔憂。“姐姐，妹妹有一句話想說，白家雖然一直都是鎮子上的大戶，可是這幾年鬧戰亂，茶葉的收成也不是很好，這十萬大洋的三天期限，一時……一時恐怕難以兌現啊。”黃夫人心裏早知她會如此這般的說，便說道：“哎！我如何不知妹妹的難處？在家裏的時候就和督軍說過，不過這也是上頭下的死命令，不過督軍說就算是沒有現銀，拿了些等值的物件也是好的。”白夫人聽了，手裏揉搓著手帕，“可是……可是十萬大洋真的不是小數目啊。”“妹子，可別哭窮啊，嗬嗬，今天是世明的好日子，可惜我來晚了，魏先生的《遊園驚夢》都沒有聽到啊。”黃夫人說道。白夫人聽了給世舫一個眼色，說道：“魏先生還沒有走，不如讓世舫請來，給姐姐清唱幾句如何？”黃夫人笑著點點頭，世舫要出去，張東盛卻擋在前麵，說道：“不勞大少爺，我去吧。”說完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魏小菊便同張東盛一道進來，魏小菊剛低頭欠一欠身子，世明突然從旁邊奔過去，一頭便撞在魏小菊胸前，雙手便拉著肩膀撕扯著，凝痕見狀忙跑過去，晞彥世舫等人也跑過去拉開，哪知世明的力氣很大把魏小菊的衣衫也扯破了，險些傷了皮肉。張東盛命人扣住了世明，世明掙紮不從，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張東盛從腰間取下馬鞭，“啪”就打在世明的臉上，世明痛苦的喊了一聲，頓時臉上變多了一道紅印，血絲絲的留下來。白夫人慌了忙求黃夫人饒了世明，世舫凝痕也走過去攔著鞭子，“好了，這戲看不成倒是看了一出這個戲。”黃夫人說著便起身要走，張東盛卻說道：“夫人，世明少爺我要帶迴去。”“為什麽啊？”白夫人慌張的問道：“魏先生好在沒有受傷，為什麽要帶走？”張東盛並不理會，一幹人強行帶走了哇哇大哭的世明，白夫人急得衝上去也被軍士攔了下來，白老爺說不出話，隻是拽著梅香手指著前方，便暈了過去。廳裏的人一時間亂做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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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官，我能不能走了？”
“魏先生現在還不能走，有一件事還是要請你幫忙。”
“那這是去哪裏？”
“魏先生，一會兒就到了。”魏小菊同張東盛坐在車裏，黑色的車迅速的開過了黑色的街道，仲夏的夜晚有些悶熱，路邊的糖水攤的老板還在熬著甜甜的紅豆湯綠豆湯，鍋裏麵沸騰的水汽和著這悶熱的風，看過去竟然覺得來往的人都有些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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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漸漸的安靜了下來，郎中看過了白老爺，說是沒事，開了個壓驚的方子，下人拿去抓藥了，大家方安些心，唯有白夫人不停的擦淚，丈夫是油盡燈枯，傻兒子又給帶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會有於舒予的遭遇。晞彥讓陽恬和初靜迴家裏報個平安，自己則同景軒留下來看看哪些事可以幫的上忙。
“母親，您別擔心，我這就去督軍府打聽下，二弟不會有事。”世舫說道。
白夫人聽了，說道：“為什麽非要帶走他？他不過是一時衝撞了戲子，又沒有把她怎麽樣，這也是大家夥都瞧見的。”
“母親，您別急，我這就出門。”世舫帶了幾名家丁便要出門了，“我們也去。”晞彥景軒還有舒予同聲說道，世舫感激的點了點頭，吉叔則早已讓人備好了車。
“母親。”凝痕走到白夫人身邊說道：“剛才驚慌之時我好像聞到了一點麝香的味道，像是又不像是，這味道不像是家裏的熏香。”
白夫人沒有迴答，隻是起身看看玨兒，便讓下人去於府通報一聲，雅蘭便同玨兒一起迴了東跨院，張媽也已經吩咐丫鬟收拾好了上房。待一行人離去，白夫人又命梅香去老爺房裏守著，這方才又坐下，說道：“凝兒，你是個細心的孩子，哎，一些事過去了幾十年，想著不再追究，可到底是迴來了。”
凝痕問道：“是何事？可與那味道有關？”
白夫人點點頭，手裏開始撚著佛珠，半晌方說道：“凝兒，這事情沒有老爺的吩咐，我不能說，現在還是想著怎樣先把世明救出來。凝兒，別的不要再問了，我現在的心啊都栓在明兒的身上。”白夫人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說什麽，白日裏人山人海擠著的大廳，如今隻有婆媳二人，紅色的燈籠還在高高的掛著，喜氣的蠟燭映著紅色的柱子紅色的綢子，繚繞著的香氣的金鼎，隻覺得這大廳像是天宮一般美的有些不真實，隻可惜天上的神仙都謫下了天界，於是這廳堂隻是一片富貴逼人，卻分明悲從中來。凝痕悄悄走向門口，天上的一輪明月很大很白，似乎比平日裏清晰了許多，月下的白家大宅滿是喜氣的紅色卻被照著有些慘淡，“哎……”凝痕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這偌大的宅子似乎一下子就少了平日裏的人氣。她心裏擔心著很多人，漸漸也不在想著那股子麝香的奇怪氣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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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玨兒，別擔心著，小心身子。”雅蘭說著遞給了玨兒一碗燕窩，玨兒搖搖頭，雅蘭便隻是放在了桌子上。
“嫂子，你說事情怎麽都這麽奇怪？好好的不過是自家聚聚，哎，怎麽連督軍都驚動了。”玨兒鎖著雙眉，手指被自己摳著有些發白，“世舫不會有事吧？哥哥不會再被抓進去吧？”雅蘭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握著玨兒的手。“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雅蘭心裏想起舒予前些日子說過的話——要來的總是要來的，也許一切都是早先就有的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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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大廳裏方才傳來吉叔的聲音，白夫人睜開了眼睛，由凝痕攙扶著快步走向門口。“夫人，大少爺說先派我迴來，張副官還沒有迴府，但打聽到世明少爺隻是被關在府上的廂房，說是一會兒同魏小菊道個歉就好，咱家裏也陪些不是，說明日就能放人了，大少爺他們說是就在府外守著，黃督軍那裏暫時沒什麽消息，似乎這事情不大。我先迴來給您和老爺報個平安。”吉叔一口氣說完，白夫人才舒了一口氣，嘴裏“阿彌陀佛”的念了幾遍，方說道：“吉叔，你休息下就去賬房領些銀錢，一份給黃督軍府上，就說是壓驚，一份準備給魏小菊，另一份……”白夫人想了想說道：“另一份你親自交給張副官，隻說是白家的瑣事勞煩了，再說世明在他的府上，怎樣都要有份厚禮才好。”吉叔聽著點頭，又問道：“那三日之限的十萬大洋，如何備的齊啊？”白夫人思量了一下，說道：“讓賬房把賬目核對，看看能有多少現錢，今兒是晚了，明日我去見見黃夫人，看看有沒有轉機。世明就由你去接了。”白夫人又轉眼看了看身旁的凝痕，遂說道：“凝兒，你也隨了吉叔一道去吧，世明從未受過這樣的驚嚇。”凝痕點點頭，吉叔也退下。白夫人獨自走到了院子裏，月光灑在她的頭發上，身上，身後的凝痕隻覺得她像是一個雕塑——一個不安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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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官，車開了這麽久，我們是要去哪裏？”魏小菊有些不安地說道，她看著路上的人越來越稀少，漸漸的街市房屋都甩在了身後，她有些不好的預感，手掌攥緊了手裏的包。
“別著急。”張東盛轉過臉看著她，外麵的月光照著他忽明忽暗的臉龐，兩隻眼睛透著寒到骨子裏的寒意，“馬上就到了，這件要你幫忙的事，其實——很簡單。”小菊隻覺得自己的麵容有些僵硬，吞了一口唾液，隻是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哽住了，吞咽都很困難。張東盛見她隻是僵直的坐在那裏，便轉迴頭，嘴角微微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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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夜晚終於過去了，天上的月亮慢慢地淡去了天邊，太陽又一如往昔的升起在東邊，浥昔河水靜靜的流淌，街道上漸漸有了人，張老伯如往日一樣挑著挑子，口裏喊著：“豆——腐，豆——腐哩！”兩旁的店鋪也有人出來，一塊板子一塊板子的慢慢搬進屋裏。“張老伯，老樣子，您就把豆腐放在桌上吧。”柳老板正在拾掇著早點攤的桌椅說道。“好嘞！”張老伯笑著答道，“東頭的是不是也老樣子？”柳老板點頭笑著說“是。”張老伯便重又挑起挑子上了路。“豆——腐，豆——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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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舫，怎麽還是沒有消息？”晞彥輕輕地轉了轉頭，問了問身邊的世舫。
“不知道，可是聽裏麵的人說今天可是要放人的。”世舫答道。
“再等等看吧，隻是奇怪沒有看見有車子開進去。難道張副官一晚上都沒有迴府裏？”舒予答道。
“舒予，你還好吧？”世舫問道，舒予笑著點點頭，“沒事，之前的早好了。”
過了一會兒，突然見裏麵的人紛紛慌張的跑出來，晞彥幾人見狀馬上跳下車，拉住一名軍士便問道怎麽了。“跑了，傻子跑了，還掐死了一名太太的丫鬟。”軍士說完便跑走了。
“怎麽迴事？”景軒問道。
“完了，事情麻煩了。”晞彥說道：“他們說世明殺了人，逃出了府裏。”
“這怎麽可能？我們先迴府裏看看。”世舫說著大家趕快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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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伯，您這是往東頭走啊？”背著柴火的劉二問道。
“嗯，柳老板讓我送點豆腐過去。”張老伯走著，漸漸的離著街市遠了，夏日裏的日頭就是升得快，早上出來時候的點點清涼，現在早就被漸漸暖熱的天氣蒸發掉了，張老伯用衣袖擦擦汗，覺得有些口渴，想著去河邊汲點水，便放下了挑子，順便拿了一條白色粗布，打算擦把臉。剛到了河邊，挍濕了毛巾要擦臉，覺得水裏飄著個綠色的包袱一樣的東西，陽光下有些晃眼，便走過去拉起一看才發現是個女人，隻見這女人頭朝著地麵，頭發淩亂，夾雜著河泥，身上穿著綠色洋紗旗袍，白淨的腿泡得有些腫，鞋子則早就沒了。張老伯嚇得一下子跌倒在河岸上，半晌忽然叫道：“快來人啊！有人淹死了！有死人啊！……”
漸漸有些人聽了聲響跑過來，有人大著膽子翻過屍身一瞧，正是大名鼎鼎的昆角兒——魏小菊。
岸上的人聽得如癡如醉，凝痕聽著不覺心酸，劇中人身處幻夢和現實之間，一邊兒燕喃喃軟又甜/一邊兒鶯嚦嚦脆又圓/一邊蝶飛舞，往來在花叢間/一邊蜂兒逐趁，眼花繚亂/一邊紅桃呈豔，一邊綠柳垂線……看著台上滿眼的繁華，凝痕隻覺得蒼涼，一樹一草都是無法收拾的絕望，夢終究是夢，醒來皆是空，晞彥是不是隻是一個夢……想著不覺得望向了晞彥，哪知他竟然也在看自己，他的嘴角微微翹起，眼神無比的溫暖，凝痕心裏一暖，“他是知我的，他是知我的，這不是一個夢……”凝痕心裏默念著，充滿幸福的朝她笑了笑，太陽的餘暉照亮了她的笑容，晞彥的心裏不覺有種酥軟的感覺，那道紫色的傷痕晞彥知道在第一眼起就已經印在了他的心上。
白老爺聽得也和著拍子輕輕地拍著小榻的扶手，他的眼睛視力下降看不清晰，看什麽都隻是一團顏色，這唱詞讓他想到了年輕的日子，年輕真好，因為那個時候容珍就在他的旁側。白夫人看著白老爺，心裏一時五味雜陳，她輕輕地挨著坐下，握著那隻不再年輕幹瘦如樹枝的手，摩挲著卻有絲甜蜜的心痛。景軒靜靜地的看著世舫身邊的玨兒，她不是他的，也不會成為他的，這在當初見麵時就已經知曉——玨兒自從娘胎裏出來便已經是世舫的人了，景軒想著不覺苦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為了什麽？”他想著。
看戲的人看著戲，戲裏的人演繹著人生百態世間萬象，一切推倒了都可以重新來過，這場戲死了的人，下場戲還會好好的活過來；戲外的人卻是真實的活著，由不得馬虎，自然也由不得人們的抱怨。凝痕後來想起這次堂會，便覺得一切都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白家就像是天邊要落下去的太陽，怎樣絢爛的光輝也終究是會黯淡下去，越是絢爛越是蒼涼，沒有辦法，一切早就已經定了。
魏小菊唱完了最後一句邊含著笑一躬身，打了簾子進了後台了，岸上的人們剛要鼓掌，卻聽見了一聲“啪”的一聲槍響，人們頓時麵色驚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黃督軍拿著手槍“哈哈”大笑著走過來。“有喜事也沒說等等我啊，好戲就開唱了。這聲槍算是慶壽的禮炮如何？”
白夫人世舫一幹人等馬上便走上前，吉叔剛要命人抬了老爺迴去，不料黃督軍並未在意白夫人他們的拜見，反而走向白老爺這邊，邊說道：“白老爺，真是好久不見啊！”說著拱拱手，轉而對吉叔說道：“一個下人，沒得了主子命令就擅自做主，白老爺，我今天就幫你教訓下吧。”說著便叫來了身邊的軍士，軍士拿起腰間馬鞭便要打。“請住手！”世舫說著已經走到了吉叔的身前，說道：“黃督軍，並不是白家有意冒犯，家父已經染病多日，今日本也是看看戲就要迴房的，再說身感病恙也是怕冒犯了大人的康健。”世舫說著看了一眼白老爺，白老爺點點頭，便繼續說道：“這主意其實早就定下的，並不是吉叔自己擅作主張，何況吉叔在白家多年，我們都已經當作了自家親人，他年紀也大了，著實經不起皮鞭。再言之，今天也是胞弟的生辰，督軍不如一同坐下看看堂會，權當熱鬧。”黃督軍一抬眼，軍士收了馬鞭。“呦！怎麽自家人嚇了自家人。”說著黃夫人也來了，她笑著對督軍說道：“既然人家都這樣說，如何又要打人，這麽喜慶，我們不如也留下看看戲？”白夫人見是黃夫人來了忙走上前，說道：“姐姐說得正是，都是我們見識短淺，現在同去看戲如何？”轉而又對黃督軍說道：“督軍大人，也請眾軍士一同觀賞。”黃督軍並不答話，隻是兀自走在了前麵，白夫人隻是站在旁邊，忽然看見有一個副官在看著自己，抬眼看時隻覺得有些麵熟，一時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白老爺也不能迴臥房，世舫便叫人再抬迴岸邊，又叫梅香去拿個錦被。其餘眾人隻得再迴繼續看戲，就算是想離開此時也不敢妄動了。
同是看戲，此時的氣氛卻頗為詭異尷尬了，眾人隨落座卻不似之前的歡愉，唯有黃督軍拿起果品點心來吃，世明看見吃的又想跑過去，凝痕忙拉住他從旁邊的揀了一塊點心給了世明，這方才安靜下來。黃夫人冷眼瞧著，轉而便看向了戲台。晞彥則是充滿了擔心，這黃督軍早有耳聞，今日前來絕非善意，他看了看景軒，景軒麵色凝重的朝他點點頭。
攬月亭裏又想起了一番吹打，黃督軍佯裝不知的問道：“下麵是哪一出啊？”世舫忙起身迴道：“迴督軍，是一折《林衝夜奔》。”身旁的張東盛副官說道：“到底是大戶人家，如今這年月，也唱得了《林衝夜奔》啊。”世舫不敢再多說什麽，望過去隻看見張東盛如鷹一樣的眼睛，心一寒，看來今日之事是不好了結了。
這時台上響了一聲鑼，林教頭便打了簾子出場了，隻見他頭戴倒纓盔，身著黑絨箭衣，腰係大帶，挎著劍，腳著厚底黑靴，身段扮相無不顯示了林教頭的一身英武正氣——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專心投水滸，迴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涼夜迢迢，涼夜迢迢，投宿休將他門戶敲。遙瞻殘月，暗度重關，奔走荒郊，俺的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又恐怕人驚覺。嚇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紅塵中誤了俺武陵年少。/實指望封侯也那萬裏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恰便似脫鞲蒼鷹，離籠狡兔，摘網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掌刑罰難得皋陶。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此一去博得個鬥轉天迴，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望家鄉，去路遙，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俺這裏吉兇未可知，她。她那裏生死應難料。呀！嚇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湯澆，急煎煎心內似火燒。幼妻室今何在？老萱堂恐喪了。劬勞！父母的恩難報，悲號！歎英雄氣怎消？歎英雄氣怎消？/……
隻見林衝跨左腿向右轉一圈，待正欲向右翻身時，上身反向左倒，住左腿，頃刻又急落左腿，跨右腿向左翻身，趨步亮相。台上演繹著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夜奔梁山的英雄豪情，愛妻被殺逼上梁山的滿腔悲憤，縱使是英雄也氣的跌跌撞撞，連手腳都不自家的了。台下的張副官聽著“望家鄉，去路遙，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不覺得麵部一絲抽搐，隻是眼裏的光卻分外的陰冷起來。林衝唱了句“定把你奸臣掃！”便踏著“急急風”的節奏便一溜煙的跑下了台。聽任台下的人怎樣的心情各異，台上的戲終究是結了，對麵的岸上由黃督軍的一聲大喝“好！”眾人方才敢鼓掌喝彩。黃督軍又道：“嗬嗬，好！戲好！對了，我沒來的時候，可是錯過了什麽熱鬧？”世舫聽了忙起身迴道：“之前是劉先生唱的一折《長生殿》，魏先生唱了一折《牡丹亭》。”黃督軍笑而不答，黃夫人卻已經冷眼掃視了過來。黃督軍又道：“今日來不全是為了看戲，往日裏都說白家是大善人，不比一般的奸商，如今倒真真有一件為國效力的事情。”世舫一躬身說道：“白家不過隻是一介茶農而已，如何擔當得起善人二字。既然是有事，不如先請了親朋迴去，再行商討。”黃督軍擺擺手說道：“這些人不都算得上是白家的人麽？誰也別走，都好出力。”眾人聽了紛紛心中懼怕，隻是不敢聲張，不過是隨著黃督軍一行人去了白家的大廳。
一時之間，大廳裏便站滿了人，黃督軍和夫人坐在正中，白老爺也被抬來安坐在了旁邊，白夫人和世舫站在旁側，凝痕和世明玨兒則站在身後，晞彥一行人則是挨著於家的舒予雅蘭站在了靠著稍遠的位置，舒予身體有些不支，額頭上有些細細的汗珠，雅蘭便拿了帕子正想擦拭，舒予輕輕地牽了一下她的衣角，雅蘭領會便不再動作。黑壓壓的人擠在大廳裏，卻隻覺得靜得有些可怕，一根針落了地怕也是聽得見。
黃督軍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略顯沉重地說：“如今想必大家也知道，這日本人是打了進來了，就像前朝的八國聯軍一樣兒，可現在不同的是，天已經換了，咱們現在是要打仗的，前麵的將士流血打仗，咱們也不能在後麵躲著，隻知道自己吃喝不是麽？”說著便站了起來，環視四周的人繼續說道：“咱們也要盡力，不能出人就要出錢，出錢湊軍餉！我這次也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咱們這是敵後，要提供補給。白家在鎮子上是大戶，理應做表率。”話說到這裏，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黃督軍的來意，白夫人說道：“這是一定的，一定的。”“那好，就三日之內十萬大洋吧。”督軍的話讓所有人都一驚。世舫剛要說話，張東盛已經說道：“三日之後便來取，這可是軍令，軍令重如山。”黃督軍起身說道：“對，我就先迴了。”黃夫人道：“我還想和白家妹妹說些知心話，就讓東盛留下就好。”黃督軍點點頭，便離開了。
世舫便招唿著眾位親朋迴去家裏，除了於家和晞彥一行人，別的人都馬上離開了，時局如此得不穩定，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日本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打過來，能好好的保住自己就好，即便是親朋舊友，想來也是身不由己。白夫人陪著黃夫人做著，凝痕換了新茶來，黃夫人看著她說道：“倒真是個可心的人兒，妹子真有福氣，剛看見你家大少奶奶的肚子怕也是要生了吧。”白夫人笑著，隻是覺得站在旁邊的張東盛似乎在看著前麵，卻總是有一隻眼睛在偷偷的注意著屋裏的人。凝痕放好茶碗，便又站在世明的身邊，她能感覺得到一直有一雙溫暖的眼睛看著她，她偷偷望過去，晞彥的眼神裏劃過一絲擔憂。“姐姐，妹妹有一句話想說，白家雖然一直都是鎮子上的大戶，可是這幾年鬧戰亂，茶葉的收成也不是很好，這十萬大洋的三天期限，一時……一時恐怕難以兌現啊。”黃夫人心裏早知她會如此這般的說，便說道：“哎！我如何不知妹妹的難處？在家裏的時候就和督軍說過，不過這也是上頭下的死命令，不過督軍說就算是沒有現銀，拿了些等值的物件也是好的。”白夫人聽了，手裏揉搓著手帕，“可是……可是十萬大洋真的不是小數目啊。”“妹子，可別哭窮啊，嗬嗬，今天是世明的好日子，可惜我來晚了，魏先生的《遊園驚夢》都沒有聽到啊。”黃夫人說道。白夫人聽了給世舫一個眼色，說道：“魏先生還沒有走，不如讓世舫請來，給姐姐清唱幾句如何？”黃夫人笑著點點頭，世舫要出去，張東盛卻擋在前麵，說道：“不勞大少爺，我去吧。”說完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魏小菊便同張東盛一道進來，魏小菊剛低頭欠一欠身子，世明突然從旁邊奔過去，一頭便撞在魏小菊胸前，雙手便拉著肩膀撕扯著，凝痕見狀忙跑過去，晞彥世舫等人也跑過去拉開，哪知世明的力氣很大把魏小菊的衣衫也扯破了，險些傷了皮肉。張東盛命人扣住了世明，世明掙紮不從，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張東盛從腰間取下馬鞭，“啪”就打在世明的臉上，世明痛苦的喊了一聲，頓時臉上變多了一道紅印，血絲絲的留下來。白夫人慌了忙求黃夫人饒了世明，世舫凝痕也走過去攔著鞭子，“好了，這戲看不成倒是看了一出這個戲。”黃夫人說著便起身要走，張東盛卻說道：“夫人，世明少爺我要帶迴去。”“為什麽啊？”白夫人慌張的問道：“魏先生好在沒有受傷，為什麽要帶走？”張東盛並不理會，一幹人強行帶走了哇哇大哭的世明，白夫人急得衝上去也被軍士攔了下來，白老爺說不出話，隻是拽著梅香手指著前方，便暈了過去。廳裏的人一時間亂做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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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官，我能不能走了？”
“魏先生現在還不能走，有一件事還是要請你幫忙。”
“那這是去哪裏？”
“魏先生，一會兒就到了。”魏小菊同張東盛坐在車裏，黑色的車迅速的開過了黑色的街道，仲夏的夜晚有些悶熱，路邊的糖水攤的老板還在熬著甜甜的紅豆湯綠豆湯，鍋裏麵沸騰的水汽和著這悶熱的風，看過去竟然覺得來往的人都有些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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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漸漸的安靜了下來，郎中看過了白老爺，說是沒事，開了個壓驚的方子，下人拿去抓藥了，大家方安些心，唯有白夫人不停的擦淚，丈夫是油盡燈枯，傻兒子又給帶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會有於舒予的遭遇。晞彥讓陽恬和初靜迴家裏報個平安，自己則同景軒留下來看看哪些事可以幫的上忙。
“母親，您別擔心，我這就去督軍府打聽下，二弟不會有事。”世舫說道。
白夫人聽了，說道：“為什麽非要帶走他？他不過是一時衝撞了戲子，又沒有把她怎麽樣，這也是大家夥都瞧見的。”
“母親，您別急，我這就出門。”世舫帶了幾名家丁便要出門了，“我們也去。”晞彥景軒還有舒予同聲說道，世舫感激的點了點頭，吉叔則早已讓人備好了車。
“母親。”凝痕走到白夫人身邊說道：“剛才驚慌之時我好像聞到了一點麝香的味道，像是又不像是，這味道不像是家裏的熏香。”
白夫人沒有迴答，隻是起身看看玨兒，便讓下人去於府通報一聲，雅蘭便同玨兒一起迴了東跨院，張媽也已經吩咐丫鬟收拾好了上房。待一行人離去，白夫人又命梅香去老爺房裏守著，這方才又坐下，說道：“凝兒，你是個細心的孩子，哎，一些事過去了幾十年，想著不再追究，可到底是迴來了。”
凝痕問道：“是何事？可與那味道有關？”
白夫人點點頭，手裏開始撚著佛珠，半晌方說道：“凝兒，這事情沒有老爺的吩咐，我不能說，現在還是想著怎樣先把世明救出來。凝兒，別的不要再問了，我現在的心啊都栓在明兒的身上。”白夫人閉上了眼睛，不再多說什麽，白日裏人山人海擠著的大廳，如今隻有婆媳二人，紅色的燈籠還在高高的掛著，喜氣的蠟燭映著紅色的柱子紅色的綢子，繚繞著的香氣的金鼎，隻覺得這大廳像是天宮一般美的有些不真實，隻可惜天上的神仙都謫下了天界，於是這廳堂隻是一片富貴逼人，卻分明悲從中來。凝痕悄悄走向門口，天上的一輪明月很大很白，似乎比平日裏清晰了許多，月下的白家大宅滿是喜氣的紅色卻被照著有些慘淡，“哎……”凝痕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這偌大的宅子似乎一下子就少了平日裏的人氣。她心裏擔心著很多人，漸漸也不在想著那股子麝香的奇怪氣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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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玨兒，別擔心著，小心身子。”雅蘭說著遞給了玨兒一碗燕窩，玨兒搖搖頭，雅蘭便隻是放在了桌子上。
“嫂子，你說事情怎麽都這麽奇怪？好好的不過是自家聚聚，哎，怎麽連督軍都驚動了。”玨兒鎖著雙眉，手指被自己摳著有些發白，“世舫不會有事吧？哥哥不會再被抓進去吧？”雅蘭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握著玨兒的手。“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雅蘭心裏想起舒予前些日子說過的話——要來的總是要來的，也許一切都是早先就有的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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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大廳裏方才傳來吉叔的聲音，白夫人睜開了眼睛，由凝痕攙扶著快步走向門口。“夫人，大少爺說先派我迴來，張副官還沒有迴府，但打聽到世明少爺隻是被關在府上的廂房，說是一會兒同魏小菊道個歉就好，咱家裏也陪些不是，說明日就能放人了，大少爺他們說是就在府外守著，黃督軍那裏暫時沒什麽消息，似乎這事情不大。我先迴來給您和老爺報個平安。”吉叔一口氣說完，白夫人才舒了一口氣，嘴裏“阿彌陀佛”的念了幾遍，方說道：“吉叔，你休息下就去賬房領些銀錢，一份給黃督軍府上，就說是壓驚，一份準備給魏小菊，另一份……”白夫人想了想說道：“另一份你親自交給張副官，隻說是白家的瑣事勞煩了，再說世明在他的府上，怎樣都要有份厚禮才好。”吉叔聽著點頭，又問道：“那三日之限的十萬大洋，如何備的齊啊？”白夫人思量了一下，說道：“讓賬房把賬目核對，看看能有多少現錢，今兒是晚了，明日我去見見黃夫人，看看有沒有轉機。世明就由你去接了。”白夫人又轉眼看了看身旁的凝痕，遂說道：“凝兒，你也隨了吉叔一道去吧，世明從未受過這樣的驚嚇。”凝痕點點頭，吉叔也退下。白夫人獨自走到了院子裏，月光灑在她的頭發上，身上，身後的凝痕隻覺得她像是一個雕塑——一個不安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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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官，車開了這麽久，我們是要去哪裏？”魏小菊有些不安地說道，她看著路上的人越來越稀少，漸漸的街市房屋都甩在了身後，她有些不好的預感，手掌攥緊了手裏的包。
“別著急。”張東盛轉過臉看著她，外麵的月光照著他忽明忽暗的臉龐，兩隻眼睛透著寒到骨子裏的寒意，“馬上就到了，這件要你幫忙的事，其實——很簡單。”小菊隻覺得自己的麵容有些僵硬，吞了一口唾液，隻是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哽住了，吞咽都很困難。張東盛見她隻是僵直的坐在那裏，便轉迴頭，嘴角微微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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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夜晚終於過去了，天上的月亮慢慢地淡去了天邊，太陽又一如往昔的升起在東邊，浥昔河水靜靜的流淌，街道上漸漸有了人，張老伯如往日一樣挑著挑子，口裏喊著：“豆——腐，豆——腐哩！”兩旁的店鋪也有人出來，一塊板子一塊板子的慢慢搬進屋裏。“張老伯，老樣子，您就把豆腐放在桌上吧。”柳老板正在拾掇著早點攤的桌椅說道。“好嘞！”張老伯笑著答道，“東頭的是不是也老樣子？”柳老板點頭笑著說“是。”張老伯便重又挑起挑子上了路。“豆——腐，豆——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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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舫，怎麽還是沒有消息？”晞彥輕輕地轉了轉頭，問了問身邊的世舫。
“不知道，可是聽裏麵的人說今天可是要放人的。”世舫答道。
“再等等看吧，隻是奇怪沒有看見有車子開進去。難道張副官一晚上都沒有迴府裏？”舒予答道。
“舒予，你還好吧？”世舫問道，舒予笑著點點頭，“沒事，之前的早好了。”
過了一會兒，突然見裏麵的人紛紛慌張的跑出來，晞彥幾人見狀馬上跳下車，拉住一名軍士便問道怎麽了。“跑了，傻子跑了，還掐死了一名太太的丫鬟。”軍士說完便跑走了。
“怎麽迴事？”景軒問道。
“完了，事情麻煩了。”晞彥說道：“他們說世明殺了人，逃出了府裏。”
“這怎麽可能？我們先迴府裏看看。”世舫說著大家趕快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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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伯，您這是往東頭走啊？”背著柴火的劉二問道。
“嗯，柳老板讓我送點豆腐過去。”張老伯走著，漸漸的離著街市遠了，夏日裏的日頭就是升得快，早上出來時候的點點清涼，現在早就被漸漸暖熱的天氣蒸發掉了，張老伯用衣袖擦擦汗，覺得有些口渴，想著去河邊汲點水，便放下了挑子，順便拿了一條白色粗布，打算擦把臉。剛到了河邊，挍濕了毛巾要擦臉，覺得水裏飄著個綠色的包袱一樣的東西，陽光下有些晃眼，便走過去拉起一看才發現是個女人，隻見這女人頭朝著地麵，頭發淩亂，夾雜著河泥，身上穿著綠色洋紗旗袍，白淨的腿泡得有些腫，鞋子則早就沒了。張老伯嚇得一下子跌倒在河岸上，半晌忽然叫道：“快來人啊！有人淹死了！有死人啊！……”
漸漸有些人聽了聲響跑過來，有人大著膽子翻過屍身一瞧，正是大名鼎鼎的昆角兒——魏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