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火金魘的部隊一進夕顏穀,早埋伏在此的龍族將士就現身了,他們包圍了兩個穀口,以精悍的、不足五萬的兵力,死死守著,一夫當關,萬夫莫摧,手中弓箭和長矛威力大增,任玄火金魘族人多勢眾,也突圍不出去,活活落了個關門打狗的下場。


    同時,崖頂的兵士借海水遊到部隊正上方,朝底下射擊箭簇,崖頂圍著夕顏穀一圈,聚集了大量兵力,落石、箭簇亂雨般落下,密集程度簡直就是死神的鍋蓋。


    將士猝不及防,主帥隻能躲命,徹底失去了全軍大腦的功能,部隊群龍無首,人們被殺的懵了頭,一個個任人宰割,不知誰喊了聲:“逃命啊!”


    頓時,隊伍大亂,人們丟下兵器,拚命往兩個穀口跑,可是人太多,四下亂衝亂撞,哪還有個章法?有人跌倒,很快,無數雙皮靴從上麵踩過,頓時成一灘肉泥,人們大聲吵嚷著,謾罵著,唿喊著,慘叫著,可就是躲不開頭頂的流矢和落石,不斷有人腦漿四濺,不斷有人萬箭穿心,海水徹底成了紅色,血腥味令人窒息。


    山崖頂上,敖淩正與李鄴、劉逸宸觀戰。


    雖然大挫敵人,可是,三人的臉上,都沒有流露出喜色。


    這是屠殺,不,這不是屠殺,是絞肉機,鮮活的生命瞬息之間成了骨肉混合的一攤爛泥,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他們本不必送命,卑微而平凡地活著,可是,有人用他的權利之杖,將他們趕到這裏,用許諾——庸俗的榮華或崇高的自由,將他們吸引來,而他們,注定要為一個人的一次疏忽買單,用他們年輕而微賤的生命。


    突然,穀口一陣異動吸引了三人的眼光。


    一個人遠遠過來,直接從玄火金魘族將士的頭頂,頂著箭簇和落石,迅速深入腹地。


    敖淩眼力好,看清了來者何人,他歎口氣說:“是濯清王。”


    濯清王神勇無比,孤身深入埋伏圈,此刻,他穿著黑色鎧甲,如一柄長矛,插入夕顏穀。


    敖淩說:“看見了嗎,兩位?濯清王身上的鎧甲是用玄鐵做成的,一般武器根本穿不透。看來,金叔翰這次或許死不了。”


    劉逸宸在石板上寫了句話,敖淩和李鄴一齊看去,隻見上麵寫著:“他必須死,不然後患無窮。”


    敖淩說:“劉公子,濯清王是金烏爾最寵愛的兒子,親手撫養教導長大,身懷絕技,忠勇無比,現在,辦法倒是有一個。玄鐵鎧甲堅固無比,也不是沒有克星,我們龍族的良弓便可穿透。現在,如果有位神箭手去射殺了濯清王,金叔翰必死無疑,不過,箭簇和落石密集如雨,恐怕,就算殺得了濯清王,也很難活著迴來。”


    劉逸宸在石板上寫道:“我去!”


    敖淩還未說話,李鄴先說:“不行,太冒險了。”


    劉逸宸眼神堅決,寫道:“令旗給我。”


    敖淩看著李鄴,李鄴知道劉逸宸的性子,隻得說:“我聽說劉公子騎射不錯,你去吧,當心些,我給你掠陣。”


    敖淩將一把令旗交到劉逸宸手裏,又把自己的弓箭遞給他,說:“這是龍族第一弓,名為良弓,可以穿透玄鐵,瞬間斃命,而且快如閃電,比你們的□□都厲害。你拿著,自己小心!”


    劉逸宸接過,敖淩在他肩頭拍一拍,他點點頭,以示無礙,然後轉身走了,李鄴也跟上去。


    劉逸宸換上護心鎧甲,騎上避水神駒,跟在龍族侍衛的後麵。


    那侍衛將他引到一處較平坦的地方,說:“公子請從這裏下去,這是距離玄火金魘一族主戰車最近的地方。”


    雖然平坦,但也相當陡峭,侍衛話音剛落,劉逸宸立刻騎著避水神駒,直衝下去。


    侍衛張大了嘴,見過不要命的,沒見過不怕死的啊!


    下了山崖就危險了,滾石箭簇暴雨般落下來。


    李鄴看到劉逸宸衝下山,很快不見,不由暗暗皺眉。


    劉逸宸雙腿夾緊避水神駒的側腹,頂著不長眼的落石和箭簇,抽出一根箭,牙齒緊緊咬著箭杆,狠踢馬腹,向崖下急衝。


    再往底下走,海水已經染成了淡紅色,血腥味兒刺鼻極了,劉逸宸埋頭隻顧向前,因為,這段距離,射中清河王根本沒把握,如果打草驚蛇被發現,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突然,劉逸宸大腿一涼,中箭了,痛感直衝腦門,他幾乎閉過氣去,咬牙挺住,腿一踢避水神駒腹部,它痛唿一聲,發瘋般往下跑。


    到了,這個最合適的位置,劉逸宸勒住馬韁,避水神駒疾奔著,突然受令要停,前蹄抬起,半個身子都立了起來,他緊握僵繩,夾緊馬腹,差點兒摔下來。


    他俯身馬鬃上,眼睛往前瞅,突然就是一愣。


    隔著暗紅而腥味刺鼻的海水,全是死屍,全是斷肢殘臂,更多的是倒下的人,慘叫連連的人,垂死的人,不甘的人,慘唿聲幾乎刺破耳膜,有的將士順著山岩往上走,企圖尋找到敵人攻擊的死角,但是沒用,他們很快被從崖頂滾落的石頭砸中腦袋,腦漿四濺開來,在水中彌散,仿佛白色的迷霧,還有人被砸中或者射穿的位置不是要害,一步一步艱難往山上爬,但是山崖陡峭,遇上墜物,猛然受力,腳下不穩,滾下山去,滾入那巨型的絞肉機中,消失不見。


    他們本來可以遊水,但是,頭頂的箭簇更密集。


    劉逸宸定了定神,不敢耽擱,向周圍觀察,突然驚喜地發現,距離五百米左右的山崖下,一個層層盾牌搭起的臨時碉堡分外顯眼,想必金叔翰在裏麵。


    弓箭要射穿這個厚厚的臨時碉堡顯然不可能,不過,這也不是此行的主要目標。


    劉逸宸口中咬著冰涼的箭矢,舌頭抵著粗糙的箭身。


    這個值錢的寶貝玩意,但願別讓自己失望。


    他將箭搭好,拉動弓弦,彎曲的弓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終於,滿弓如圓月。


    這時,他看到了個一身黑甲的人,以飛快的速度往碉堡方向衝,背上插個大旗,寫著“清”這個字。


    正是濯清王,他背著自己的帥旗,為了給將士壯膽打氣。


    但是,這個老人他也清楚,這麵曾帶給他無限榮耀、堪稱全族軍魂的旗幟,會使他成為最明顯的攻擊目標,


    劉逸宸果斷瞄準清河王胸口,鬆開箭杆和弓弦。


    帶著鷹羽的箭,嗖一聲射出去,劉逸宸靜靜伏臥著。


    驀然,他身子一震,一根箭簇,宛如猩紅的舌頭,從他後背射入,右胸探出來。


    肺仿佛灌了水,吸不上氣,他拚命咳嗽起來,知道自己得趕緊迴去了,但是,不曉得有沒有射中目標。


    他努力睜開眼,向前方看,四處仍是慘唿和鮮血,屠戮依舊。


    麵前山崖,黑森森壓過來,似直通蒼穹,劉逸宸咬緊牙關,勒馬迴韁,揚鞭狠抽馬背,避水神駒吃痛,往山上奔去。


    突然,避水神駒跌了一跤,劉逸宸不防,直直栽下去,滾落到地上。


    他費力探起身子,看到自己的座駕倒在長滿濃密水草的碎石斜坡上,腦袋開了花,不遠處有塊沾血的石頭。


    他頭暈目眩,努力定了定神,這樣不行,得趕緊找個地方躲一躲,不然地上的避水神駒就是自己的榜樣——瞥見不遠處有塊突起岩石,便尋思躲那底下去,該安全些,等戰事停息了再出來。


    可是,自己大腿中箭,胸口中箭,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避險處隻有幾步之遙,可對於此刻的自己來說,簡直像天堂般遙遠無望。


    正思量著如何過去,突然,一塊巨大的岩石朝他直滾過來,他本能一躲,卻是來不及了,岩石砸中胸口,他痛得差點暈過去,幾乎聽到了肋骨碎裂的聲音,喉頭一甜,腥鹹的液體從嘴角溢出,他眼前一黑,意識逐漸模糊。


    敖淩和李鄴並肩站崖邊,山下慘不忍睹的混亂中,濯清王的將旗倒了,覆蓋著他的身體,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是不能有所作為了。


    敖淩微微一笑,說:“李鄴,你的這個小朋友真是不錯,自古英雄出少年,劉公子這副剛勇勁兒,倒和金茗訓有點像。”


    金茗訓對於整個龍族來說,是一場夏夜的噩夢,縱然漸漸遠去,卻也在每每想起時,心悸不已。


    李鄴看著腳下修羅場,說:“他有時候確實不怕死,就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活著迴來。”


    兩人停止了講話,因為他們清晰地看到,劉逸宸從避水神駒上跌了下去,一動不動。


    一個身穿龍族甲胄的小兵幾步上前,到他們麵前,跪下抱拳說:“主人,讓屬下去救劉公子吧!”


    小兵語聲異常清脆,李鄴定睛一看,隻見此人膚如冰雪,目似點漆,嬌小的身子穿著對她來說太過肥大的衣服,麵色慘白、嘴角顫抖地望著自己,不是殘墨是誰?


    李鄴一張臉立刻沉了下來:“殘墨,你好大的膽子!”


    殘墨埋下頭說:“屬下知道錯了,迴去任憑主人發落,隻是現在,劉公子實在撐不住了,讓屬下把劉公子救迴來,行不行?”


    李鄴還要說什麽,被敖淩攔住,他說:“救人如救火,殘墨姑娘肯定也有她的苦衷,等把劉公子救上來再說吧?”


    李鄴點了點頭,殘墨立刻站起身,泣道:“謝主人,謝陛下!”


    她牽過侍衛拉來的馬,正要上去,李鄴開口了:“慢著!”


    殘墨一張臉立刻失了神采,她絕望地看著李鄴。


    李鄴從她手中接過馬韁,說:“飛箭和落石太多,路又不好走,你扛不住,我去。”


    殘墨眼睛紅了,淚水融入海水,哽咽著說:“主人,屬下就知道……”


    李鄴不待她說完,已經翻身上馬,敖淩忙上前說:“我讓這一帶停止進攻。”


    李鄴說:“不行,一旦開了缺口,玄火金魘族人就有喘息的機會了,而且,我會馬上被發現——走了!”


    他策馬向崖下馳去。


    敖淩和殘墨立在崖邊,看著李鄴的身影,愁眉緊鎖,殘墨臉色更是難看極了。


    李鄴隻覺耳旁水流迅疾,他一麵用袖子發力,阻擋飛箭和落石,一麵夾緊馬肚,揚鞭飛馳,企圖再快一些,突然,馬身前傾,他忙翻身滾落,避免摔傷,立穩一看,隻見馬前腿中了一箭,已然跌倒了。


    “廢物!”李鄴罵道,不敢耽擱,一麵護著自己,一麵朝崖下飛去。


    如果隻他一人,倒用不上馬,但一會兒上來肯定是兩個人,沒了馬,真不大好辦。


    李鄴很快來到劉逸宸跟前,後者已經暈死過去了,海水將血跡洗得幹幹淨淨,劉逸宸臉色如同死人一樣慘白,李鄴兩指往對方脈搏上一探,見他還活著,稍稍放心,提起來扛肩上,深吸一口氣,以最快的速度往崖頂飛馳。


    距離崖頂不過百米,驀然,一隻冷箭擦過來,直衝劉逸宸肩膀,李鄴一躲,冷不防,肩頭一涼,噬骨之痛襲遍全身,曉得中箭,腳下沒停,手摸索至傷處,握住箭杆,咬緊牙關,狠狠一拔仍地上,腳下越發快了。


    終於到達崖頂,李鄴一上來,就被敖淩和殘墨圍住了。


    “主人,劉公子沒事吧?”殘墨眼睛緊緊盯著劉逸宸,那樣子仿佛一根羽毛的重量都能讓她崩潰。


    “快快快,李鄴,放這上麵!”


    敖淩幫著李鄴將劉逸宸放在早鋪好的草墊上,殘墨立刻撲上去,抓住劉逸宸冰涼的手,涕泣漣漣。


    “他還活著。”李鄴說。


    殘墨這才略略放心,她抬起眼睛看主人,然後,眼尖的她看到李鄴捂著肩頭,鮮血從指縫滲出來,漫入海水,很快衝淡消失,她捂住嘴,驚唿道:“主人……你受傷了!”


    敖淩在李鄴另一邊,沒看到他的傷,此時聽殘墨一說才注意到,皺眉說:“怎麽了?”


    “不礙事,一點兒小傷。”李鄴從袖中拿出個白玉瓷瓶,遞給殘墨,“給劉公子喂一顆。陛下,現在得趕快送劉公子離開東海療傷。”


    “恩,我已經準備好了,讓錄呈將軍護送你們,去我的陸上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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