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後窗的床上,坐著位須發如銀的老者,一身藏青色道袍,仿佛融入夜色的博大與寬忍,正是清涼道長。


    他湛湛有神的目光,和氣地看著她,微微笑道:“你好!”


    林涓喜心狂跳著,估計這次完蛋了,不過,她真得盡力了,李鄴應該不會——不,打住,現在不能想這些,一定要鎮定,考慮怎麽應對。


    這個清涼道長,看樣子他早有準備,自己今天是逃不出去了,不過,據說他是個好人——嗬,那就這麽試試吧!


    當下,林涓喜僵硬著臉,勉強笑笑,說:“老爺爺,快過年了,我想來摸點兒錢,迴去好過年。”


    清涼點點頭,似乎並沒打算立即製住她,她幹澀的口腔擠出些口水,咽下去說:“老爺爺,我這就走,您別把我送公、安、局,我學校會開除我的。”


    “你,是個學生?”清涼說,聲音十分安詳。


    “嗯。”林涓喜點點頭。


    “為什麽要來偷東西?”


    “因為快過年了。”林涓喜鎮定了好多,“我家裏很窮,我媽媽一個人帶我們,年夜飯隻能吃粉條和烤地瓜,我妹妹都五年沒穿過新衣服了,我想……”


    清涼雙目炯炯:“我不是問這個,你為什麽要偷龍璽?”


    林涓喜宛如被閃電劈中,她假裝懵懂道:“什麽啊?您說什麽?”


    清涼笑了下:“李鄴讓你來的吧?”


    林涓喜的偽裝越來越掛不住了,她思量著,這或許是試探,就佯作茫然、愕然地說:“老爺爺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林涓喜此刻覺得自己就是個傻x。


    “別裝了,你也累壞了吧,不如坐下來歇歇?”清涼說著手指了指牆角的一把木凳子,寬大袖口微晃。


    林涓喜覷了眼木凳,又警惕地看向老道,搞不懂他在賣什麽藥。


    清涼和悅地說:“我一聞這迷、、香的味兒,就知道是李鄴,這是他獨門的‘黑甜香’。”


    林涓喜心髒突地猛跳幾下,居然連名字也說對了——她默不作聲。


    “我是清涼,相信你也看過照片了。不過,你不用害怕,這個黑甜香隻對我不起作用,我的弟子們肯定早昏睡過去了,隻怕到天亮也難醒來。”


    林涓喜還是不說話,腦子飛快轉動著。


    清涼依然帶著溫和的神色,徐徐地說:“如果你帶不迴去龍璽,李鄴會要了你的命,我這把老骨頭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況且你手上又有槍,一把手、槍,一把麻、醉、槍——我沒猜錯吧?”


    林涓喜隻不做聲。


    清涼繼續說:“你想不想知道李鄴用龍璽幹什麽?”


    沒有得到答複,清涼自顧自地說:“這個鳳凰城裏,李鄴一直視我為眼中釘,但是苦於龍璽上的木鈴,不能接近。你搗碎了龍璽四個角的木鈴,什麽牛蛇鬼神都能進紫虛觀,然後呢?李鄴的手下會殺了我,不光殺了我,還會殺了我的弟子們。”


    清涼頓了頓,說:“就算李鄴不殺我們,這些年,紫虛觀結下來的仇家,那些妖魔鬼怪,法力厲害的,哪個都能要了我們的命。”


    林涓喜身子一頓,眼睛睜了睜,咬著下唇。


    其實,她早該想到了,毀了木鈴,失去了避邪功能,紫虛觀會有極大的危險——此刻,經由別人口中說出來,她如同瞬間清醒,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腦子裏似被銳利的東西劃了一道,宛如烏雲驟裂,刺目白光毫無阻攔地傾瀉而下,她努力克製著過激的反應,指尖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清涼輕輕歎了口氣,說:“我告訴你這些,未嚐不是想讓你放我們一馬,這龍璽就是我們的命,沒有它,我們活不長。但是我也知道,你要是放了我們,按李鄴的性格,他肯定會殺了你。”


    林涓喜不做聲。


    “我想讓你自己選擇。這是兩條路,大部分人會選自己活命,我不怨你——都是沒辦法,受製於人。”


    林涓喜眼睛有些酸疼,過了片刻,她開口了,聲音暗啞:“沒錯,他會殺了我,所以,我不會心軟的。”


    清涼一揚手:“那就請吧!”說完閉上了眼睛。


    林涓喜掏出槍,小心翼翼,一步一頓地接近。


    到了床邊,微光下,清涼神色安詳,須發微動,閉目如老仙悟道。


    他的背後,就是那個木質的牡丹雕花枕頭。


    林涓喜用槍指著清涼,冰冷地說:“把枕頭拿過來,打開。”


    清涼睜開眼,微微笑了下:“果然是李鄴的部下,心思縝密、警覺。那上麵沒毒,裏麵也沒暗、器。”


    林涓喜無動於衷,黑洞洞的槍口毫不留情地對著清涼的太陽穴。


    清涼淡淡笑了下,拿過木枕,打開——那裏果然藏著個四方形的物品。


    清涼將它取出來,托在手上遞給林涓喜。


    這就是龍璽,四四方方,暗綠色,四角綴著木鈴鐺,比想象中的還小巧還精致。


    林涓喜從包裏掏出打火機,扣動□□扳機,說:“你把鈴鐺卸下來,拿這個燒了,等你的鈴鐺沒了,馬上會有人過來;如果他沒過來,我就一槍崩了你。”


    清涼從床上緩緩下來,林涓喜的□□死死抵著他的額頭,雙目緊盯他的一舉一動,耳朵留神周邊動靜。


    清涼年邁,動作遲緩,慢慢下地,蹲下,開始拆鈴鐺。


    他的手指在觸到鈴鐺時,抬起頭,看著林涓喜。


    林涓喜的心跳打了個磕絆。


    這是一雙老人的眼睛,眼角皺紋深深,棕黑色眸子,歲月打磨出亞光,卻顯得慈愛,祥和,此刻,他這雙讓人安心的眸中,是深深的乞求和哀傷。


    紫虛觀滿門,四口人,不久會全部死掉。


    林涓喜的手克製不住抖起來,牙齒咬得咯咯響,幾乎碎掉,在清涼又埋下頭拆鈴鐺的時候,她終於一腳踢掉龍璽。


    龍璽落地,發出輕微聲響,清涼抬頭,目光帶著哀憫:“孩子,你想好了。”


    林涓喜將槍□□槍套,感覺好似有人在她腦中用小刀割著,一下一下,銳利的痛苦,她捂住頭,低低喊了一聲,然後頭也不迴地衝了出去。


    都不知道怎樣出了道觀,一路狂奔,到了吉普車旁邊,才扶著倒車鏡,大口大口喘著氣。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似乎腳都凍結在了地麵上,她開車門,坐進去。


    發動汽車,一個瘋狂的倒車——發動機和輪胎一齊發出刺耳的尖嘯,她不顧限速,開到二百,往前衝去。


    到了和霜铖約定的地方,她停了車。


    一會兒,黑暗中走出來個人,一頭雪白長發分外刺目,正是霜铖。他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彼此沉默著,良久後,霜铖說:“你真是瘋了,你會死得。”


    “我知道。”林涓喜目光宛如滴水的冰塊,“這不幹你的事,我自己領罰。”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這麽做,當然和我沒關係,我是說你,主人會殺了你。”


    林涓喜下了車,打開後門,鑽了進去,然後平躺在座椅上,不再說話。


    霜铖坐上司機位,正要發動汽車,林涓喜突然說:“等一下!”


    霜铖迴頭看她,說:“改變主意了?”


    林涓喜麵色蒼白,艱難地說:“想起件事,我剛才進紫虛觀的時候,拿麻、醉、槍把個多事的撂倒了,在荒草堆擱著,你現在下車,讓我把那小子拉走,擱那兒一晚上肯定凍死了。”


    霜铖嘴裏發出一聲歎息和不解夾雜的氣流聲,他皺眉說:“你有病啊!都什麽這時候了,不趕緊去給主人複命,還敢耽擱?”


    林涓喜已經從後座到了副駕,不由分說抓住方向盤,幹枯的嘴唇吐出兩個字:“請大人下車!”


    霜铖隻得下了車。


    站原地等了約莫二十來分鍾,老遠看見吉普車開過來了。


    車停在霜铖麵前,林涓喜開了司機門,自己又迴到副駕。


    霜铖坐上車,看到後座平躺著一個花紅柳綠的殺馬特,他說:“就這小子,打扮地跟個野雞似得。”


    林涓喜點點頭,她閉著眼睛,狀態很差。


    霜铖發動了汽車。


    一路無話,到了荒郊野嶺,霜铖停下車來。


    “林小姐,主人的侍衛在第二個岔路口等著呢,你去吧!”霜铖說,他神色看起來挺難過的,“善良是好事,不過得看地方,不能亂用,唉!——那野雞我看著,等他醒了我送他走,你放心!”


    林涓喜下了車,覺得自己腳步虛浮,體溫極低,恍惚中,霜铖迴過頭看她,那眼神是在說: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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