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涓喜今日見識到了“無影腿”,是的,他們搏鬥速度快到無法看清,隻有一團模糊的光影,林涓喜耳畔風聲唿唿,還有因為速度太快連成一片的打鬥聲,她明顯能感覺到李鄴打得很吃力,幾次險些中招。


    冷不防,李鄴跳出了那團光影,搏鬥暫停了,他吃力地扶著樹,指甲深深嵌進樹身裏,方巾早不見了,烏發散開,撲了一身一臉,目光陰冷,然後她吃驚地看到,鮮血慢慢從他的嘴角滲出來。


    林涓喜驚唿:“李……李公子……”


    話音還沒落,五個老太太又攻了過來,又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林涓喜心裏恨自己無能,反而是個累贅,如果兩人並肩作戰,情況會好很多。


    李鄴的烏發撲到她的臉上,她從腕上取下皮筋,將他的頭發綁了起來,然後趴在他背上,兩個身子緊緊相貼,這樣可以輕鬆些。


    林涓喜將頭靠在李鄴肩頭,她聞到了陣陣類似於昂貴木質的香味兒,心裏越加煩躁。


    驀然,一切都靜止了,好像地球停止了轉動,時間也停止了走動,林涓喜睜開眼,精疲力竭的李鄴立在當地,地上是五具“屍體”,它們全都被打敗了。


    林涓喜忙從李鄴身上跳下來,李鄴看也不看她,靠著背後的樹坐下,閉上眼睛。


    他的頭發十分散亂,幾縷黏在臉龐上,還有一些隨風飛舞,嘴角血跡未幹,白衣也被撕裂了幾處,然而他隻是這麽坐著。


    林涓喜輕喚道:“李公子,你還好嗎?要不你去把殘墨他們叫來?”


    李鄴睜開眼,歎了口氣:“我累了,沒一點兒精力把他們召過來,先坐這兒歇會,等等看吧!”


    “你,為什麽要救我?”


    李鄴閉著眼,說:“這幾個行屍走肉,你要能打過也罷了,你對付不了,我不動手,等死嗎?”


    “你可以丟下我。”


    李鄴半睜開眼,瞥了她一眼,說:“丟下你?你是我李鄴的手下,我能丟下你?”


    林涓喜一怔,難道自己跟對老大了?突然,她又想起一件事。


    “如果我沒記錯,你怕陽光。”林涓喜將護身符魑離扳指給李鄴,“我去找個可以擋太陽的地方,你拿上這個,有個萬一可以擋一擋。”


    過了半個多小時,林涓喜迴來了。


    “找了個不太大的樹洞,不知道能不能湊合。”


    李鄴將手給她,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要她扶他起來。


    她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消瘦,滿是骨節,幾處粗糙的繭子,冷汗津津。


    林涓喜將李鄴引到那個樹洞跟前,確實不大,隻夠一人容身,幸好是棵茂密的鬆樹,冬天裏也還翠葉層層,可以遮擋大部分陽光。


    李鄴坐進樹洞,靠著洞壁,凝看著外麵。遠處,稀疏的枝葉空隙間露出蒼茫的東方天幕,太陽還沒出來,啟明星閃閃爍爍,他想到了一個問題:“一會兒太陽出來了,陽光是斜照過來的,能照到這個樹洞裏。”


    “我堵住洞口,給你擋著。”


    李鄴點了點頭,然後將金扳指退了下來,遞給林涓喜。


    “你戴上吧!”


    “它現在是你的。”


    林涓喜隻得接過來,她見李鄴頭發披散,就說:“我給你把頭發梳一下。”


    李鄴點點頭。


    林涓喜解開綁著李鄴頭發的手帕,用五指當梳子,慢慢地、輕輕地為他梳理。他的頭發十分豐厚,觸手滑膩,摸起來很舒服,讓林涓喜想到了鄰居家的金毛,她不禁笑了一下。


    李鄴挑眼瞅了瞅她,說:“樂嗬什麽呢?”


    “死裏逃生,能不高興嗎?”


    李鄴知道她沒說實話,也不問了,他也實在是累,就閉上了眼睛。


    頭發梳理好了,在頭頂挽了個髻兒,由於頭發太長,又太過豐厚,大部分披散著,想了想,林涓喜折了根樹枝插在發髻上,然後端詳一番。


    這時東方泛白了,林涓喜站起來,手撐樹洞口的兩邊,將洞口擋嚴實了,麵對著李鄴的臉。


    他的眼睛長得太漂亮了,然而臉龐兒和鼻梁十分英朗,中和了過分的美豔之感,這樣俯瞰著他,微弱的光線下,他睫毛的陰影蓋住了整個顴骨,好像某寶蓮廣告裏的女模特,更長更密更卷翹什麽的。


    他領口衣緣上有顆瑩亮的珍珠,白線繡了雛菊圖案,花瓣脈絡銀線勾成,隻有反光時才能看見。


    林涓喜不禁說:“其實中華立領也很漂亮,我一直覺得中國人不適合西服,西方人高高大大穿上才好看,中國人身材纖細,穿中華立領顯得精神。”


    李鄴抬目看了眼林涓喜,微微一笑,他顯然很喜歡這個話題:“交領也好看。”


    “是啊交領——”林涓喜說,“可以很莊重高貴,也可以很性、感。”


    李鄴聽得笑了。


    “那幾個老太太是什麽呀?”


    沒想到李鄴聞言,臉色一沉,林涓喜忙閉了嘴,過了一會兒,李鄴徐徐開口,顯然剛才不是在生她的氣:“它們是一種妖怪,叫塗婆,有點像喪屍,沒有思想,隻有直覺,生前過得很悲慘,現在是半人半鬼。有的魔王找來符合條件的女屍,經過苛刻訓練,成為塗婆,替自己做事。”


    “為什麽要女屍?”


    “女人性陰,老來受苦怨氣重,實際上塗婆的必殺技就是陰氣和怨氣。”


    “殺傷力很強呀,你沒有訓練一些嗎?”


    “符合條件的女屍本來就難找,能訓練成功的更是寥寥無幾,而且,訓練的過程太過殘忍。”


    “怎麽?”


    “訓練中,女屍每天至少要吃三四個活的成年人,吸收他們的怨氣,增強法力。”


    “那得死多少人,真是造孽!”


    李鄴想著什麽事情,半眯鳳目,神情蘊藉。


    林涓喜又問:“為什麽你捂住我的鼻子和嘴,那家夥就走了?”


    李鄴看她一眼,停頓了一下,說:“我身上沒活人味兒。”


    “哦——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你本來可以丟下我的,那樣更好脫身。”林涓喜看著洞內微弱光線下的情景,輕輕地說。


    李鄴哼得笑了聲,妙目一轉,看著林涓喜說:“我為了救你,差點死了。”


    林涓喜立刻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李鄴接著說:“我現在虛弱得很,得吃一顆人心恢複,不然會死在這兒,不過,你也可以選擇走。”


    林涓喜又驚又疑,但她看著李鄴的眼睛——相信了。


    李鄴瞧著她神態,長睫毛微微顫了顫,說:“你不是說過,要替我上刀山嗎?”


    林涓喜詫異地說:“你上次不是說了,什麽時候輪到我替你上刀山,你就不用活了嗎?”


    李鄴長眉微聳:“我這麽說過?”


    林涓喜牙齒暗咬:“看來以後和你說話,得提個錄音機!”


    李鄴嘴角顯出細微的笑意:“空穴來風、信口雌黃最可憎了!”


    林涓喜抬眼看了看代替天空的黑洞洞樹洞頂兒:天哪,收了他吧!


    李鄴又說:“我剛才還救了你。”


    林涓喜無奈:“這兒沒野人。”


    “你一直朝東走有個村子,隨便找個人把心挖了——這對你來說不難吧?”


    “我要給你擋太陽。”


    “我有辦法。”


    “你自己不能去嗎?”


    “我受傷了——你就是這樣結草銜環的?”


    “你——”林涓喜幾乎要捶胸頓足,“公子,你饒了我吧!”


    李鄴閉上眼睛不理她。


    林涓喜賭氣地一甩手:“你幹脆把我的心吃了算了!”


    李鄴睜開眼,頷首微笑:“好——你自己動手嗎?”


    林涓喜惱道:“想得美!反正我是不會去挖人心的!”


    “這是命令。”李鄴平靜地說。


    “我抗令!”


    李鄴笑了聲,豔若雲霞,說出的話卻帶著幾分邪惡:“你不去挖心,我還是能吃到,總會有人死,除非我不在了——你不覺得你的善良是自欺欺人嗎?”


    林涓喜一愣,慘然笑笑:“是啊,我自欺欺人,我是個殺手,為了錢殺人,早都沒資格說這些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在我的手裏,因為你的命令。但是你要清楚一點——”


    她悲涼而矜傲地說:“——我一直都對生命抱有尊重,大概像一個——吸血鬼哲學家那樣吧!”


    李鄴揚頭看著林涓喜,神色一頓,她這是什麽表情?臉色灰白,如凝霜的枯藤,眸中糅合著心灰意冷和一種奇異的強光,十分驚人——她隨後做了個更驚人的動作,她迅速抽出腰間匕首刺向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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