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誒誒!停下!都停下!幹什麽呢!”


    “所有人都不準上船!”


    “這裏所有的船都被我們衛戍部隊征用了,都給老子下來,那些劃出去的,都給我劃迴來,不然老子就開槍了啊!”


    “還有,這些都是軍資,都給我帶走!”


    一支不速之客的部隊衝到了碼頭,在前麵開路的軍車上國府軍官率先下車,手裏拿著擴音喇叭就在那大聲嚷嚷。


    隨著他的命令,後麵跟著的國軍士兵也衝入碼頭,端著上好子彈的槍支就這麽粗暴打亂百姓登船的節奏,將他們攔了下來。


    同時,一部分也與周衛國帶過來的士兵對峙,更有粗暴一點的,就直接奔著那裝滿錢的箱子走去,就要將其提走。


    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打招唿就要過來撈油水的做事風格,頓時也讓周衛國這邊的兵也來了脾氣。


    什麽阿貓阿狗也能來我們的飯裏頭搶食?你們是衛戍部隊哪方麵的,敢跟我們搶?我們可是嫡係中的嫡係!


    一時間,碼頭劍拔弩張,稍有點風吹草動就要發生火並事故。


    隻是相比這些不速之客的來勢洶洶,周衛國這邊的到底是嫡係,裏麵還混有自己人,又是從戰場上剛撤下來的,哪怕打了敗仗,那身血氣也不是隨便哪支部隊能扛得住的,隨著對方的發威,這些不速之客氣勢立馬弱了下來。


    而在碼頭那些喬裝打扮,負責劃小舢板的船夫,此時也是眼觀鼻,鼻觀心,好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但隻要細心點的人都能看出來不對勁。


    這年頭,大夥對於當兵的都沒啥好印象,無論是腳巡還是大頭兵,誰見到了不都是先服軟,喊上兩聲軍爺,老總,拱手作揖,生怕惹惱了對方。


    而這些船夫卻是一副旁觀者,看熱鬧的模樣,更有甚者已經將手揣到兜裏,總感覺要掏出來什麽。


    要不是船老大醒目,怒吼了兩句,現在怕是要出現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第三方了。


    看到有人過來搞事,剛才還在跟周衛國聊天的王一也是皺起眉頭,自己不都給錢了嗎,招唿都打過了,這時候從哪跑來的衛戍部隊?


    此時那名自稱是衛戍部隊的國軍軍官也跟沒事人一樣,對碼頭上劍拔弩張的氣氛視而不見,徑直朝著王一和周衛國走了過來。


    見狀,王一也隻能忍住疑惑,帶著張笑臉迎了上去。


    “長官,我是···”


    “王一王老板嘛,我知道你,大人物,美國身份,四通公司真正的大老板嘛,洋人都能被你管,是這個,查某佩服,鄙人姓查,查鴻途。”


    對方又是自報家門,又是給王一豎大拇指,戴高帽的,也讓王一無奈,隻得放低姿態。


    “查長官,您這唱的是哪一出啊?我這是小本生意,沒多少油水,而且已經跟孔專員打過招唿了,您看您這是不是?”


    “王老板怕是不知道吧?孔專員早已坐今早的飛機飛漢口了。他現在可管不了我們這裏。”


    “是嗎,那查長官有什麽想讓我幫的,還請直言,沒必要動刀動槍的,還請查長官讓你的兄弟們行個方便,先讓百姓登船可好?”


    說著王一也不露聲色從懷裏掏出一條小黃魚落到了這名查長官的手裏。


    見第一份好處到手,對方也抬手一揮,一切照舊。


    但顯然對方沒打算就這麽離開,望著王一身後那幾個裝滿錢的箱子,還是笑道。


    “王老板,咱們也明人不說暗話,我們都知道王老板你是個會做生意的主,曾放出豪言,孔部長拉不來的美國生意,你能拉來,孔部長能拉來的,你也能,還更便宜。現在看,確實沒說錯啊,小本生意裏也有大買賣啊。兄弟我率部守城禦敵,王老板你是中國人,得幫幫兄弟我啊,你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可查長官你也看到了,我這是小本生意,一元一人,這裏麵還有七成是人家孔專員的,就算孔專員現在在漢口了,你還真想從他手裏分錢?而剩下的這些,可是有一半是這些兄弟的,最後才是我的,你是想從我這拿?”


    “王老板,兄弟我不是那種不醒目的人,虎口奪食這種事我可不會做。可王老板你這小本生意也太實在了,一元一人啊,現在出城的船票都是5元打底了,我曉得王老板曆來做生意都很公道,兄弟我給你支個招,你把價錢往上抬抬,兩元一人,這樣一來,孔專員那邊你有交代,我這些兄弟,你這邊的朋友,不也一樣有賺?大家一起發財嘛。”


    對方壓根沒打算壓低聲量,搞得此時碼頭上這些拖家帶口的百姓此時也都望了過來,臉上又驚又懼。


    這些人少數是工廠的工人,大多數是手工業者,碼頭苦力或者是人力車夫。


    收入也就在一個月幾元到十幾元這個區間,去除掉一日三餐用度,單身漢存不住錢,拖家帶口的就那點錢。


    若不是沒得選,誰會在這時候拖家帶口,背井離鄉去另謀生路。


    一元一人雖然比往日貴,但他們也能理解,畢竟這時候你想便宜同行也不會答應。


    可變成兩元一人,那對他們來說跟傾家蕩產沒有區別。


    所以他們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此時做決定的王一身上,希望這個能讓這些軍爺老總都好說話的王老板能拒絕對方。


    “查長官,你也看到了,這些家夥都是窮鬼,兜比臉還幹淨,這時候沒必要吧。”


    “王老板你也體諒一下兄弟我的難處,走這一趟不能啥都沒撈著吧,窮鬼怎麽了,死人都能榨出二兩油呢,更何況他們還沒死呢,總不能讓兄弟我跟你拿錢吧,借我十個膽也不敢幹啊。”


    對方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讓王一很火大,可又無可奈何。


    “那我要是拒絕呢?”


    “王老板你拒絕,兄弟確實不敢對王老板你怎樣,但我就得公事公辦了,眼下大敵當前,這些船衛戍部隊就得征用,當然,這裏的錢我們也不會動,總得讓兄弟我們有條退路吧。”


    “你們留下來守城,我們就不是嗎!你還是個軍人嗎!”


    王一這邊還沒做出決定,給出迴答,一旁聽著的周衛國已經是怒發衝冠,當即就掏槍頂在了對方腦門,保險也打開。


    突如其來的異變也讓場上氛圍再次變得劍拔弩張,但這位查長官卻沒有一丁點害怕,還讓自己的手下放下槍。


    “周團長,我當然是個軍人,但我沒法跟你比啊,你是天子門生,王牌嫡係,你們兵強馬壯的,真要想走,日本人也不會啃著你們這塊硬骨頭不放。我們就沒你那麽好命,總得有點保障,你可得悠著點,這槍一開,到時候找你算賬的就不止我們了,還有其他同樣留下來的兄弟部隊啊。你就是把狀告到你的郭旅長,桂師長,還是委員長那裏,這官司我們也有得打。”


    “周團長,別這麽大火氣,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一旁的王一上手,將周衛國頂在對方腦門上的槍按了下來,關上保險,同時也笑眯眯看向這個作為其他代表的查長官。


    “查長官,兩元一人這個主意不錯,但剛才聽你說,不是隻有你們這些兄弟想有個守城的保障,其他兄弟也想,不如這樣,今天就先到這裏,你先帶人迴去,跟你背後的人商量一下,明天派幾個代表過來,我在中華門的江湖小棧做東,咱們一塊商量個價錢,爭取大家都發財。”


    “好!王老板就是快人快語,不愧是能在美國闖出大事業的人,這確實是個好辦法,讓大夥都開心,都發財。”


    “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明天該來的人來了,價錢定好了,就得守規矩,要是後天又有什麽這個長官,那個代表過來我這撈油水,那我就要做點不是生意人該做的事了,查長官談吐不俗,想來也是知道我這人除了做生意上有點運氣之外,這殺人越貨的本事,也不小,別讓我難做,也別讓你身後的人難做,可好?”


    王一依舊是那般和顏悅色,可那股純粹實質的殺意卻早已將眼前這個查長官籠罩,讓他全然沒了剛才那般得意,冷汗直流,仿佛眼前的王一成了一個龐然大物,隨時都能將自己一腳踩死。


    “那是,那是,兄弟我們這也是,這也是沒法子了嘛···”


    “不送。”


    王一也懶得再跟對方廢話,一句話就將其打發。


    一眾衛戍部隊也打道迴府,自己這邊也示意一切照舊,一元一人,付錢上船。


    這時候他更不能說今天免費了,不然造成踩踏擁擠,無妄之災。


    而在王一身旁的周衛國此時卻像渾身上下骨頭都被抽掉一樣軟了下來,跪在地上,對著這些登船的百姓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欲哭無淚。


    王一在一旁看著,卻也沒有阻止,隻是默然歎息一聲。


    周衛國這個人他也算了解,根正苗紅的六郡良家子。


    家世顯赫,教育到位,這樣的一個群體可以說是一個大國,或者說帝國最堅固的根基。


    戰場上不畏死,生活中也是一身正氣,可越是如此,一旦被自己所堅信的信仰背叛,打擊自然也是最大的。


    淞滬戰事打輸了,他還能給自己找理由,什麽中日兩國之間國力懸殊,兵源參差不齊。


    那現在又該怎麽解釋?一國之都啊,守在這的衛戍部隊算得上是嫡係,可就這樣的嫡係,也在這種時候選擇搜刮民脂民膏,從這些背井離鄉的百姓身上撈錢。


    而且人家也說了,這是他們身後的長官默許的,沒有什麽比這種背叛更讓人心寒了。


    相比之下,戰場上的輸又算什麽,輸了可以重振旗鼓打迴去,可根子爛了,一切都完了。


    “讓你們團長一個人呆一會吧,我會在上麵看著,再有人鬧事,別怪我不客氣,老爺子,居士,搭把手,在這裏看著如何?”


    “哼,還挺會使喚人。”


    王家老家主吐槽歸吐槽,但還是答應了下來,隻是與莫名居士一東一西,懶得湊在一塊。


    與周衛國的副官交代了這些,王一也在碼頭的倉庫尋了一處高台,看著依舊在哭啼嘈雜中,交錢,帶著行李,家小登船,渡江的百姓,王一緊皺的眉頭還是沒有舒展開。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國府的下限還能繼續突破這種事。


    “老子都這麽寒磣,跪著要飯給七成利了,你一拍屁股坐著飛機去漢口了,錢還得給,還得讓我自己來擦屁股,當真是···”


    被人這樣莫名其妙擺了一道,王一自然是越想越氣,明天這場宴他還得想辦法讓這些過來撈錢的家夥滿意,又不能讓這邊撤離的百姓受委屈,誰都不能受委屈,那就隻能讓自己受委屈了。


    偏偏還不能動手殺人,不然人家帽子一扣,羅織罪名,把這個碼頭給堵了,船給燒了,遭殃的還是百姓。


    “當真是無藥可救,欺人太甚?”


    就在王一想著怎麽罵讓自己心情順暢一點時,身後也傳來聲音,一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大,哪怕做了偽裝依舊能看出來幾分年輕的船老大也走了過來,接過王一的話茬,也在王一麵前坐下。


    “船老大,文縐縐的成語可不能從你嘴裏說出來,這裏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迴去忙你的。”


    王一自然知曉眼前這位船老大身份隻是偽裝,趕緊讓他離開。


    本來喬裝打扮當船夫進城救人已是風險極大了,這會人多眼雜,萬一出了紕漏,憩廬裏那個類人玩意可還沒撤呢。


    人家要是收到風聲,是真不介意把這一塊放出來,到時候讓日本人來滅的,對內對外他都有理由,是真幹得出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怎麽?日本海軍司令官都能活捉迴來的王大老板,竟然被這些混賬弄的愁眉苦臉,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這年頭,踩在人民頭上的活閻王多,替閻王做事的小鬼更多,殺不盡滅不絕,自然愁。”


    “愁就不要想著自己一個人解決,又不是沒家裏人撐腰,啥難事都要你來處理,那家裏人真就成吃幹飯的了?”


    “家裏已經幫我很多了,沒家裏人幫襯,這裏一攤子事我上哪找人手,可家裏也不富裕,就這麽點瓶瓶罐罐,老老小小的,幫忙劃船救人就行了,把命丟在這裏,不值,這些人,才是咱們家裏人要照顧的。”


    指了指下方時不時拖家帶口,背著行李來到這碼頭等待機會的百姓,王一也是意有所指。


    “那家裏人問你,你想好辦法沒有?”


    “還能有什麽辦法,這種時候就隻能自掏腰包,拿錢消災了。”


    “不怕被他們敲竹杠?”


    “他們漫天要價,我也得坐地還錢不是。”


    “那這筆錢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掏了。”


    “那讓他們掏?還是讓家裏人掏?那不還是讓家裏人跟著我一塊受委屈嘛,我可做不到。”


    “有些委屈是可以受的,有些委屈不能受。我之前有個叫張亦的副手,現在他跟我一樣當老大,不過我現在是南邊的船老大,他在北邊的馬隊當老大,他說他當年也是這樣在狗軍閥手下做事,逆來順受,嚐盡委屈,好人做不成,壞人做不來,活的不人不鬼。


    還是一個姓王的小哥跟他說,既然做不來壞人,也想當好人,那就換個活法。現在想想,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啊,你不想百姓受委屈,不想家裏人受委屈,更不想自己受委屈,那就讓那些讓我們受委屈的家夥,好好受受委屈了。”


    船老大的明牌都到這種份上了,王一看著眼前這位船老大,瞳孔微微擴大,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眼前這位船老大的身份。


    “你···你是?不成,太冒險,萬一出了事,有人被抓,或者你被認出來,被抓了,未必有另一位被抓那麽好結果。”


    “我那個校長我還是了解一點的,真要是我被抓了,反而我還能活,至少能活久一點,畢竟五百年前是一家,一個姓的,他手底下一堆認識我的呢。要想我不被抓,那不還得靠你這個大高手幫幫忙了。”


    “想好了?”


    “商量過了才來找你的,不把主動權掌握在咱們自己手上,你信他們的鬼話?”


    “那自然是不信的,這種事,有一就有二,隻要還有百姓從我這裏登船,就一定還有人過來找我敲竹杠。”


    “所以這竹杠還是咱們反過來敲他們好,但這裏你管事,我們是給你辦事的,你自己拿主意,我在碼頭等你迴答。另外,多說一句,當年多謝了,若是沒你送這兩人到我這邊報道做事,我現在或許早已身死,與妻共殤。”


    “你不該是這樣的結局,有後了?”


    “還沒,兵荒馬亂,聚少離多,想不了這些,等這場禍事過了再說吧。”


    “那我提個建議。”


    “說。”


    “下麵這個周衛國,是個可以爭取的,要真想讓那些家夥受委屈,就得有人打掩護,他很合適,而且正是心灰意冷之際。”


    “說了,你拿主意,船上等你。”


    王一目送著船老大下樓,看著他的背影,剛才那點被人惡心敲竹杠的壞心情,頓時便消失無蹤,讓他不由地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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