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賀文彥見她對自己不理不睬,腳步一滯。


    難不成搞錯了?


    然而他很快想通,依賀采瓊所言,陸珍娘八年前已來到汝南侯府,若她想與自己相認,早就主動尋找機會,不會等他找上門來。


    這也合理解釋了為何陸珍娘對他相逢對麵不相識的態度。


    賀文彥加快腳步,小跑起來,終於趕到陸珍娘前麵,伸臂攔住她去路:“笑萍,是我。”


    “大駙馬?”陸珍娘微微沙啞的聲音從帷帽後麵傳來,“你記錯了,我名叫陸珍娘。”


    她的語調冷淡而不失禮貌,長紗從帽簷處垂下,將整張麵孔遮的嚴嚴實實,看不到神情,也看不到雙眸。賀文彥完全無法猜測她心思如何。


    “笑萍,我在那邊茶樓裏訂了雅間,我們上去談。”


    “大駙馬,”陸珍娘依舊冷淡,聲音裏還帶著一絲無奈,“我是陸珍娘,不是……不是什麽笑萍,你認錯人了。”


    賀文彥急道:“我們夫妻一場,親密無間,我怎麽會認錯。”


    “我是嫁過人,不過夫君隻是個農夫。”陸珍娘道,“大駙馬,對不住,我還有事忙,您也知道我受雇於汝南侯府,每日都有許多功夫要做。勞煩您讓一讓,我好過去。”


    賀文彥隨陸珍娘手指方向看去,見路邊圍了許多人看熱鬧,心中一驚,事情還未確認,可不能傳出任何流言蜚語。


    他連聲致歉,不得不讓開去路,放走陸珍娘。


    然而人可以走,他的一顆心卻始終難以平靜,想起賀采瓊提及過,陸珍娘有一子名為陸安,在陵光衛任職,於是租了一匹馬,牽著來到陵光衛衙門外。


    賀文彥一心想見陸安一麵,又怕打草驚蛇,驚動大公主等人,不敢麻煩守衛進去通報找人,隻好盯著秋日豔陽站在對麵路邊,眼巴巴幹等。


    陵光衛衙門事務繁忙,進出往來人員不斷。賀文彥從未見過陸安,不知他究竟生得如何模樣,然而等了一個時辰上下,在十來個結伴走出,身穿統一服侍的侍衛中,賀文彥一眼便注意到其中一人。


    原因無他,那人生的像他,除了高一點,黑一點,壯一點,麵孔嚴肅些,簡直仿佛同一個模子裏印出的月餅。


    眼看他們紛紛上馬,即將離開,賀文彥當機立斷,爬上馬背,趕著□□馬兒朝那年輕人而去。然而馬兒跑沒兩步,他便握不住馬韁,幾乎要被顛簸下來。


    “救命,救命!”賀文彥大叫,他雖是借故與對方相識,但在馬上將落未落卻並非假裝,他本就是一介書生,不通騎射。


    陸安剛在馬背上坐穩,忽地聽到有人唿救,轉頭一看,一匹枯瘦老馬馱著一名坐得歪歪斜斜的華服美貌中年男子朝他衝過來。


    唿救聲就是那男子發出來的。


    陸安不好管閑事,不過墜馬的後果可大可小,坐視不理實在有些不近人情。老馬沒多少衝勁兒,速度不快,陸安待它來到身邊時,伸手抓住男子腰帶一提,便將人從馬背上提下來放到地上。


    “沒事了。”他道,然後便欲催馬前行,追趕同伴。


    “等等,等等。”賀文彥感覺腳軟,但有不能把人放走的決心,打著飄兒擋到陸安馬前,險些被揚起的馬蹄踢到。


    陸安有些不悅:“若是你問我追討那匹馬的費用,”他從荷包裏掏出一個銀角子,“它又老又病,最多隻值這麽多。”


    賀文彥當然不接,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是為那匹馬,英雄剛才救我一命,我欲答謝,明日午間在八寶齋設宴款待,請務必準時前來。”


    還算這人有良心,陸安心道。


    他隨手幫人,沒費什麽力氣,也不圖迴報,隻道:“明日我身上有差事,走不開。”


    “那你哪天休沐,我隨時恭候。”賀文彥不肯放棄。


    陸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中生出警覺來。


    如此窮追不舍,莫不是什麽人刻意打探陵光衛執行任務的內情?


    “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他一口迴絕,也不等對方再說話,直接拉韁繩繞開擋路的賀文彥,催馬快跑起來。


    賀文彥站在原地目送陸安離開,直到他拐過街角,再看不到才邁步前行。


    這是個好孩子,且□□不離十,是他的孩子。


    隻是,他要怎麽才能說動笑萍與他相認,又該如何安排他們母子?


    賀文彥一時咧嘴大笑,一時苦惱搖頭,狀似發瘋一般越走越遠。


    陵光衛衙門臥虎藏龍,就是守門的侍衛都非凡品。賀文彥走開後,一直站得比鬆樹還穩,仿佛石雕一般一動不動的兩名守衛互相對視一眼,左邊略顯年長些的高聲抱怨道:“都這個終點了,怎麽換班的還不來?”


    右邊年輕些的有些巴結似的接話:“老哥哥,累了吧,我去裏麵替您把他們拎出來。”


    言罷一返身,就邁進大門去。


    盧鵬推開書房門時,楚曜正在閱讀公文。


    他頭也不抬地問道:“是哪兒有事?”


    盧鵬是他的近身侍衛,不管在王府還是在衙門裏,能不經通報直接進楚曜書房的隻有他,同時盧鵬也承擔起替沒資格進入書房的低階侍衛傳話的任務。


    “是門衛。”盧鵬道,“今天晌午過後,大駙馬就一直站在咱們大門外的街邊張望,剛才陸安等人外出時,他還假作墜馬被救,與陸安拉關係,非要打聽他哪日休沐,想請他吃飯。”


    楚曜眯了眯眼:“陸安告訴他了?”


    盧鵬忙搖頭:“沒有,他拒絕了。”


    楚曜點點頭,陸安進陵光衛時間雖短,但做事極精明,如無意外,是個能成器的好人才,果然這迴也沒叫他失望。


    至於大駙馬……


    一個沒有本事,吃軟飯的家夥,楚曜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裏。


    不過,他出於什麽動機來陵光衛刺探消息?


    大公主授意?


    還是旁的什麽事情?


    這幾日楚婠總是磨他,說汝南侯府的廚藝課堂對外開放,連賀瑤與俞湘湘都去上課,她也要去。


    楚曜向來認為自家妹妹不管將來嫁給什麽人,都隻有儀賓伺候郡主的份,楚婠完全不需要學什麽廚藝,於是一直沒鬆口答應。


    現在想來,難不成賀瑤去君家學廚藝與大駙馬的圖謀有關係?


    他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想到此處便鋪開紙墨,打算寫信給無雙,問問她上課時是否發現異樣之處。


    然而才提起筆,剛走出去得盧鵬又推門進來。


    “王爺,禦書房那邊傳信來,皇上請您進宮,有要事商量。”


    楚曜隻得放下筆,進宮麵聖。


    德慶帝找他商量的是建火器營之事。


    年初時寧夏衛與西戎交戰,繳獲了一批從西洋流入西戎的火銃。君珩領命押送迴上京的貨物就是這批火器。德慶帝頗有些遠見,見過火器的威力後,當即決定祁國也要有能使用火器的軍隊。如此一來,隻靠繳獲的那些自然不夠,還安排了人手研究仿造。


    君珩之所以滯留上京不迴西北,便是被德慶帝指派參與製造火器的任務。


    楚曜也被指派暫時監理各項相關事宜。


    研製階段隻要注意保密,並不需要他分神太多,但如今新造的火銃已初具規模,德慶帝計劃挑選一批年輕又聰明的士兵,專門訓練使用火器攻擊的作戰方式。


    這就需要至少一個將領常駐軍營,日夜監督操練。


    如此一來,已是陵光衛指揮使的楚曜顯然不大適合。


    德慶帝有意從皇子中挑選一人,原先最屬意的人是有帶兵經驗的大皇子。然而太子被廢後,德慶帝不願太快重新決定儲君人選,因而打算對幾位成年的皇子多加栽培,讓他們都顯一顯本事,彼此勢力均衡,互相牽製,他也好從中挑選最適合繼承皇位的人選。


    譬如這一迴,德慶帝同時也看好三皇子楚曄,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於是把楚曜叫來商量。


    楚曜聽完德慶帝種種想法,直言道:“皇伯父,沒有帶兵經驗可以培養,不過建火器營的事情比較緊急,三皇子人還在河南,就算現在立刻召他迴京,路上也得耽擱小一個月,不像大皇子就在城裏,命令一出即可入營。”


    德慶帝仔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既然打算將火器用於軍中,那便宜早不宜遲,於是吩咐梁三省把大皇子傳進宮來。


    楚曜出宮時已是黃昏,他望著沉向地平線的夕陽,改變了寫信給無雙的打算。交換情報這種事與建火器營一樣,宜早不宜遲。如今已是日落時分,信寫完送到,天早黑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收到迴信。一整夜四個時辰不止,能發生太多事。


    他還是先迴家去歇上一歇,夜裏再親自去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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