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雙雙,哥哥和姨母怎麽都不帶上我,嗚……”


    迴程路上,楚婠又一次鬧起小情緒。


    與她同乘一車的無雙隨口安慰道:“大約是陛下走得太急,或者不準向官眷這邊通消息吧。”她捏捏楚婠嘟起的小臉,“誰叫你離家出走,楚曜不接就不迴去呢,嘻嘻嘻。”


    “也對。”楚婠向來好哄,體諒道,“哥哥還要負責保護皇伯父安全。”


    她放下心事,開心地掀起窗簾一角,欣賞沿途風景。


    無雙並沒有表現得那麽輕鬆。賀瑤與格桑的婚事已傳得人盡皆知,心知賀瑤曾做過什麽的無雙疑心這是楚曜故意報複的結果,因而擔心德慶帝突然啟程迴京與此事有關。


    身為皇帝,卻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給外甥與外孫女賜婚,在群臣麵前丟盡老臉,可以想象他的怒氣有多大。


    而若真是楚曜在背後設計,他會不會被德慶帝遷怒?


    汝南侯府一家比德慶帝晚一日出發,至今啟程也有三日,無雙一直沒有收到過楚曜那邊傳來的消息,連類似麻煩君家暫時照顧楚婠,不好意思之類的客套話都不曾有,實在不像楚曜手眼通天的行事風格。


    馬車悠悠然停下,車外馬蹄聲由遠而近,君念的聲音隨之響起:“前麵就是大同驛站,剛派人去問過,還有空院,今晚我們就歇在這兒。”


    君恕也隨禦駕離開,所以一路上跑前跑後,管事加照顧一家婦孺們的責任便落在君念一人身上。幸好還有汪弘博在一旁幫手,減輕了不少負擔。


    下了馬車,四個小姑娘便擠在一處,嘰嘰喳喳地互相問話。


    “雙雙,未來三姐夫還沒派人來問我們嗎?”無悔與無雙一樣,疑心賀瑤的事情乃楚曜手筆,但兩人都怕隔牆有耳,不敢交流。


    “二姐姐,龐遠哥哥也沒找過你嗎?”這是無雙在問無憂,得了否定答案後,她又跑去追問二叔君念,是否收到過爹爹送來的消息。


    老夫人見她們亂作一團的模樣,搖頭道:“好了好了,如今我們連他們到了哪兒都不清楚,就算真有什麽事,也幫不上忙,還是安心休息,照顧好自己,別節外生枝,平安返迴上京最重要。”


    “就是說啊。”賀采瓊也過來安撫她們,“每到一處你們就慌慌張張的,這人啊,心一慌,就易出意外,所以遇事要沉穩。”


    四個小姑娘都算受教,點頭應是後,手拉著手,一起往走進驛站去。


    驛丞給君家安排了一個兩進的院子,女眷們兩兩一房,住在後院,汪弘博和君念則與不值夜的護院擠在前院。


    連日奔波,眾人都覺疲倦,用過晚膳後早早便就寢。


    無雙滿腔心事,睡得十分不踏實,好幾次夢到楚曜出現床前,每每興奮地睜開眼,卻隻能見到窗前明月光,以及身邊打著小唿嚕酣睡的楚婠。


    彼時天氣逐漸炎熱,路上沾染了不少暑氣,再加上折騰一夜沒睡好,翌日無雙便生了病。


    這一病來勢洶洶,全身發熱,昏睡不醒。


    老夫人年紀大了,身子骨不行,賀采瓊帶著無憂與無悔親身上陣,輪班照顧無雙。


    旁人不知道那麽多事情,再擔心也不過是擔心她身體,而這有君念親自到大同城裏請來的全城最好的大夫把關調理。


    無悔卻怕無雙是心病所至,原本打死也不願透露的秘密,在一天夜裏終是忍不住盡數倒給繼母聽。


    種種驚心動魄,連事實帶猜測彷如一場大戲,聽得向來遇事淡定、主意多多的賀采瓊也怔楞半晌。


    “不至於的,若陛下打定主意要製郢王爺的罪,就不會給賀瑤和格桑指婚。”她到底年紀大,想事情更透徹,沉吟一陣便找到重點,“你想啊,公開承認郢王爺這位親侄子辦事不力出了錯,與給外孫女和外甥指婚,哪個更丟臉?”


    無悔道:“辦事不力也分大小,做事出了錯,訓過罰過,隻要改過,尚可再接再厲。但後者……”


    少不得被人閑話,且說不定會閑話若幹代人。


    賀采瓊點點頭,剛要再說什麽,就見趴在床頭打瞌睡的楚婠驀地坐起:“哥哥來了!”


    她睡夢中聽到“郢王爺”三字,誤以為是楚曜到來時的通傳聲,誰知睜開眼見到一室平靜,屋裏的人不管是站還是坐,就連位置都與她睡著前沒有任何差別,顯然“哥哥來了”根本隻是她的一場美夢。


    楚婠失望地坐迴去,還不忘順手整理一下蓋在無雙頭上的熱毛巾。


    賀采瓊對無悔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莫要再提剛才的話題,然後上前坐到楚婠身旁的鼓凳上,輕聲問:“婠婠要不要去無憂那邊睡一會兒?”


    對於君家來說,即便有無雙未來小姑子這一層關係,楚婠依舊是客。所以無雙生病,賀采瓊身為二嬸不眠不休照顧,無憂與無悔這對堂姐妹輪班上陣服侍,卻不可能安排楚婠幹活兒。


    但楚婠不願意離開無雙身邊,不管眾人怎麽勸,她就是不走。從來不會照顧人,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卻有樣學樣,賀采瓊給無雙喂藥時她端茶倒水,賀采瓊給無雙擦身時她提著裙踞上床幫忙解衣。幾日下來,事事熟練,儼然成了最佳“小母親”。


    照顧病人十分耗費精力,楚婠沒吃過苦,又連續熬夜休息不好,原本神采飛揚的小臉很快變得憔悴,任誰都看得出她疲倦不堪。賀采瓊看在眼裏,疼在心上,每每勸她離開去別的房間睡個好覺時,楚婠卻翻過來倒過去隻答兩句話。


    一是:雙雙是我的好朋友,她病在這兒我不能不管她。


    二是:雙雙是我嫂嫂,哥哥不在我有責任幫忙照顧她。


    今次楚婠依舊搖頭不走。


    稚氣未脫的小臉配上堅決的神色,可愛又招人疼。


    賀采瓊真是對她喜歡得不得了。一時欣慰無雙福氣好,有如此體貼人的小姑子,將來嫁過去不怕姑嫂不合。一時又操心起無悔的婚事,有楚婠作為比照,她給無悔挑夫家時也要多看看男方家中姐妹性情人品。偶爾也會感歎,可惜君瑋年紀太小,君珩年紀又太大,不然定要把楚婠娶迴來做兒媳婦。


    說起君珩,又是君家一樁煩心事。


    他當年因為生母和唐碧秋的事情,連受兩番打擊,終至自請前往西北參軍,一去就是近十年。簡中全然不曾返家,隻靠書信來往,婚姻自然也耽擱下來。


    老夫人惦記長孫,主動替他相看,每次選中性情、容貌、出身都好的姑娘,等個兩三年,人家到了年紀,便定親出嫁。如此往複,足有三五迴。老夫人在家書中念叨,君珩字麵上恭順安慰,人卻從不露麵,真真氣煞人也。


    到得第四日清晨,無雙終於退燒醒來。她年紀輕,底子好,將養得兩三日已恢複元氣,可以和姐妹們牽手到院子裏賞花乘涼。


    君念怕她病情反複,又拖延數日才準備啟程。賀采瓊也趁兩人獨處時,把自己的推論說與無雙,勸她放寬心,不要太過擔憂。


    這日午後連下兩場陣雨,傍晚天氣涼爽,無雙小姐妹四個在賀采瓊的陪同下,到驛站門外的湖邊遊玩。


    湖裏種滿荷花,此時當季盛開,放眼望去,荷葉青翠欲滴,荷花嬌豔粉嫩,襯著天晴後火燒似的晚霞,正合了那首古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無悔活潑好動,想租船到湖裏去采花摘藕。


    但無雙病剛痊愈,賀采瓊怕她招風受涼,不願答應。無悔又磨了半晌,最後賀采瓊隻得鬆口,讓汪弘博過來陪無悔與無憂登船去玩,她帶著無雙與楚婠在湖邊涼亭裏乘涼喝茶。


    天將黑未黑時,遠遠看到有隊車隊靠近。


    隊伍打頭的看穿戴是兩名男子,各騎一匹馬。後麵跟著三輛平板雙輪車,都是兩匹馬拉著,左右與後麵皆有人騎馬護衛。


    總共不過十來人,因沒有篷車,想來沒有女眷。但整個隊伍井然有序,沒有匪氣,又往官驛來,大概是運送財物的官兵。


    既然沒有危險,便可安心,賀采瓊重又低下頭來品茶。


    兩盞茶盡後,那隊人馬已走到近前。


    賀采瓊正等著侍女煮水添新茶,右手握著團扇悠閑地搖著,忽地“啊”了一聲站起來。


    並肩趴在涼亭圍欄上的無雙與楚婠轉過頭來,見賀采瓊快步走下石階,而運貨隊伍打頭的其中一名男子竟跳下馬來,大步迎上來。


    難不成是二嬸嬸少年時的情郎?


    無雙知道這想法太過無聊,然而兩人熱切又激動的身體姿態,除了早已相識且感情匪淺,實在無法另做它解。


    要知道她見到楚曜時都不願當眾表露思念的情緒呢。


    “姨母!”那男子一開口,無雙便驚得跳起來。


    “大哥哥!”這下她跑得比賀采瓊還快。


    來人正是離家多年的君珩,天色暗,無雙離得遠,看不清他容貌,但一聽聲音就認了出來。


    “喲,這是小雙雙?”君珩打量道,“我離家的時候你才到我大腿高,現在都成大姑娘啦。”


    無雙興奮地抱著君珩手臂又叫又跳:“大哥哥,大哥哥,我們好想你,你怎麽變黑了……”


    “哈哈!西北風沙大,陽光強,軍營裏日日操練,不曬黑才怪。”君珩不但皮膚黑了,身形也健壯不少,好好的俊逸少年變成了標準西北壯漢,就連說話時的語氣都似足西北人的豪爽。


    楚婠從前沒見過君珩,但聽他們對話也猜得出對方身份,好奇地站在無雙身後,探頭探腦地看過來。


    “你是無憂?還是無悔?怎麽幾年不見,模樣變了這麽多,當哥哥的都認不出來了。”君珩當然不會認不得自家妹妹,純粹是看到模樣可愛的小姑娘隨口逗弄。


    楚婠便站出來規規矩矩地見禮問候,自報身份。


    兩人寒暄間,適才與君珩齊頭並進的男子也走過來,他一身天青色紵紗直綴,頭發挽高,露出輪廓清晰的鵝蛋臉,唇紅齒白,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辨,再一看十足清雋少年。


    可他一開口就把眾人嚇了一跳。


    “你就是無雙嗎?我聽你大哥講了好多你的事,他說你又聰明又機靈,小小年紀遇事有決斷。我越聽越喜歡你,早就想見你一麵,今日終於如願以償了。”他不光當眾表白心意,還衝過來攏住無雙肩膀,仗著高她一頭的優勢,把嬌小的無雙攬進懷裏。


    事出突然,連賀采瓊都沒反應過來,更別提無雙了。


    倒是楚婠最先出聲:“你……你放開,雙雙是我哥哥的,不許你碰,放手,放手!”她連聲嬌斥,甚至直接伸手去掰搭在無雙肩頭的手掌。


    涼亭前掛著的大紅燈籠隨風輕搖,火光一明一暗間,楚婠似乎看到那人十指纖纖,指甲上染著淡淡紅色。


    小姑娘傻了眼,好好的大男人染什麽蔻丹……


    就是如此一愣神的瞬間,那人已轉換目標,湊到楚婠跟前:“小婠婠,你也太沒良心,我們曾經同床共枕,鴛鴦共浴,你在信上總說思念我,結果見了人卻不認得,噯,真是太令人寒心……”他邊說邊揚起手中羽扇,扇尖羽毛輕佻地搔過楚婠尖尖的小下巴。


    楚婠簡直不知所措,別看她平時親近汪弘博,好似不介意男女授受不親的習俗,但男女不能同床共浴之類的常識總不可能違犯。


    這人真是胡說八道,莫名其妙!


    “大騙子!”楚婠喊了一聲,躲開那人伸來的魔抓,直接躲到賀采瓊身後。賀采瓊是君珩的繼母和姨母,那人又是君珩帶來的,找賀采瓊撐腰遠比她自己開口更有用,這點道理楚婠還是理得清。


    “喬笙,你別胡鬧了。”君珩接觸到賀采瓊不滿的目光後,立刻吼了一聲。


    喬笙?


    楚婠梳著苞苞髻的小腦袋又探出來。


    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她常與舅父喬剛的女兒通信,表姐的名字……啊,就是喬笙!


    然而她們隻在她三歲時見過,時隔太久,楚婠根本記不清表姐的容貌。


    她對著男裝的喬笙看過來又看過去,心中半信半疑。


    喬笙聽君珩叫破她名字,才收起嬉皮笑臉,改為女子姿態,麻利地向賀采瓊見禮。


    不過,她端莊的模樣維持不到半柱香,便又露出“本性”,隔著賀采瓊去夠楚婠:“太不夠意思了,聽到我名字,都不出來打聲招唿。”


    楚婠不會拐彎,直來直去道:“人家表姐是叫喬笙沒錯,可表姐是女子,怎麽可能單槍匹馬跟著數十名男子千裏迢迢從寧夏來到大同。”


    這番話亦是無雙與賀采瓊心中疑惑。


    她們都見過喬家少夫人宋氏,知道那位性情裏也帶著西北的豪爽勁頭,然而再豪爽,也不可能答應正值妙齡的女兒參與執行軍務、獨身與男子同行。


    那麽,他們這一行人到底所為何事,喬笙又為什麽與君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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