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原來,這日早晨賀采瓊前來向老夫人問安時主動提出將管家權交還給楊氏。


    楊氏身有誥命,又是嫡長媳,無論從哪方麵來說,由她管家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楊氏知道賀采瓊七年來一直把府中諸事打理的井井有條,顯是盡心盡力了的,如今她一迴來就把管家權拿迴來,倒顯得不信任妯娌似的。


    兩人一個急著還,一個不忙受,你推我讓,半天也每個定論。


    老夫人看得出兩位兒媳皆是真心實意地不喜攬權,樂得見她們如此謙讓,便出了個主意。


    如今侯府上下最大的事就是無憂的婚事,老夫人命兩個兒媳合力管家、合力籌備嫁女,一齊共事的同時各項細務也逐一交接,待到無憂出嫁後,楊氏也正好可以將侯府的事情全部接管過來。


    這共同打理家務的第一樁任務,便是去福佑居的庫房裏給無憂選嫁妝。


    當年方如蘭淨身出府,除去身上穿的戴的,其餘家當一樣沒能帶走。君家是大富之家,當然不會為一個姨娘房裏那點值錢的物件起爭端,君念做主把所有東西都給了無憂。


    其時無憂年紀尚小,老夫人便在福佑居開了個小庫房給她,把當時用不上的一一造冊入庫。表麵上由老夫人的心腹齊媽媽管著,其實也說明白真正做主的是無憂,隻要她覺著有需要、用得上,便可取出來用。


    且小庫房裏所有的東西,不管是現銀也好,珠寶首飾也好,亦或精巧擺設之類,將來全都拿給無憂做嫁妝。


    不過,真到該給無憂準備嫁妝時,事情難免又有所不同。


    無憂這門婚事好得出人意料。


    當初她誤打誤撞救了當時平陽侯府的嫡長孫、現今的世子——龐遠。


    吳宛兒的算計龐遠也是親眼見了的,自然明白小無憂幫了自己的大忙,他宅心仁厚,知恩圖報,認為小姑娘救了他終身,那他也唯有用終身來迴報。


    於是,次年便主動上門求婚。


    老夫人本就極看好龐遠,眼見他做不成長孫女婿,能做二孫女婿也很滿意。況且無憂出身不同無瑕,二房庶女,父兄都沒有爵位,一般來說就算能嫁給侯伯府上的嫡子為正妻,那也難是嫡長,序齒定是靠後的。


    既然無憂福星高照,能嫁去平陽侯府做塚婦,那這嫁妝就得比一般庶女豐足得多。不然將來龐遠的兄弟、堂兄弟娶妻,嫁妝上壓過了無憂去,她這塚婦的位置雖說不至於動搖,但一堆妯娌難免小瞧了她去。


    無憂跟在老夫人身邊長大,老夫人疼她不比另外三個嫡出的孫女少,絕對不能讓她在婆家受這種委屈。


    如此一來,方如蘭當初留下的那些東西就難免不夠看。


    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現銀有多少算多少,至於珠寶首飾、擺件之類,便要兩位兒媳親自去挑挑,選出大氣、上得台麵又確實值錢的來,先羅列個單子。其餘不足的,再由當爹的君念和她這個祖母補足。


    楊氏和賀采瓊攜手去到小庫房,由齊媽媽帶著賬冊,一一揀選。


    齊媽媽是老夫人做姑娘時就跟在身邊當大丫鬟的人物,向來做事井井有條,一個小小的庫房自也打理得清清楚楚。


    楊氏妯娌兩個看著賬冊選出幾套頭麵來,齊媽媽轉身就從箱籠裏找了出來,沒有半點磕絆。


    可裝頭麵的錦盒一打開,三個人就全都傻了眼。


    按照錦盒上的標記,這是一套赤金紅寶攢南珠頭麵,也是方如蘭的家當裏最名貴的一套首飾。


    現如今麽,大麵上看著還是“赤金紅寶南珠”,但三人裏兩個是大家閨秀,一個是貴夫人身邊情同姐妹的心腹,全是多年來看慣了金銀珠寶的。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她們仨一眼就能看出來,那赤金被換了紅銅,紅寶麽根本是西洋那邊的染色玻璃球,南珠倒還是南珠,可光澤暗淡,比原本的差了不知多少,折價算的話估計也就是個零頭。


    楊氏問:“媽媽,這首飾一直都在庫房,沒有取出去用過嗎?”


    齊媽媽是婆母的心腹,從道理上來說楊氏與賀采瓊敬她就得如同尊敬老夫人一樣,遇到這種事就算心有懷疑,也不能直接了當地像質問普通下人那般,仍得客客氣氣地說話。


    齊媽媽慘白著臉,指著賬冊後麵的附錄道:“這裏記著的,去年老夫人壽辰,二姑娘曾經領出去佩戴過一日,宴席結束後當天便還了迴來。”


    “那,無憂派何人來取,又派何人來還?”賀采瓊追問,“出庫與入庫時,媽媽都打開核查過嗎?”


    這話真真問在齊媽媽心坎兒上:“是二姑娘親自來取,也是她親自還的,還迴來時我便沒有查……”


    這一屋子的東西都是二姑娘的家當,誰想的到她會弄鬼,又誰想得到那麽一個乖乖巧巧,連話都不多說一句的小姑娘,會有膽子偷天換日。


    “我真是沒想過,二姑娘平日規行矩步的,老夫人從來不虧待她,她手上現銀充裕,沒有半點征兆……”


    齊媽媽還想多解釋幾句,卻被楊氏開口製止:“媽媽慎言,無憂到底是主子,沒有證據之前編排主子,終究不妥當。”


    齊媽媽慘白的麵孔瞬間爆紅。


    賀采瓊則道:“再看看其他的,勞煩媽媽把無憂這些年曾取走又送迴來的都拿來出來給我們瞧瞧。”


    身為繼母,她看著無憂長大,對她的性情也算了如指掌,並不覺得那孩子會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來。


    然而齊媽媽能得老夫人多年的信任,也不大可能是個監守自盜的人。


    這其中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齊媽媽重又入庫,重新抱了幾隻錦盒出來。


    三人打開一看,盡是如那赤金紅寶攢珠頭麵一般,被換了外形相似的西貝貨。


    心中草草一算,被偷換了的首飾價值得有上千兩不止。


    無憂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沒有不良嗜好,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和賀采瓊親自照顧著,根本沒地方用這麽多錢。


    齊媽媽也一樣,她丈夫兒子都在侯府裏當差,若家裏出了什麽大事需要那許多錢來填補,根本瞞不住人,早就能有風聲傳到侯府主子們耳朵裏。


    所以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少不得稟到老夫人麵前去,還得找無憂來好好問上一問。


    且說老夫人看無憂跪倒在地,即便不問,也明白此事與她脫不了幹係。


    “你且說說看,這些年來我和你母親待你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又或者是你有什麽迫切需要的東西,我們斷然不肯買與你,以至於你連商量都不肯和我們商量一聲,就私自做出此等事來?”


    “這世上再沒有比祖母與母親對我更好的人了。”無憂哽咽道,“是無憂錯了。”


    無雙一頭霧水地站在堂屋中間,微微踮著腳尖,含蓄地往榻桌上的錦盒處張望,偏生那幾隻錦盒根本就沒有打開過,鬧得她怎麽也參不透老夫人與無憂打得什麽啞謎。


    楊氏見狀,狠狠瞪了女兒一眼,又悄悄招手把無雙叫到身邊,按著她老老實實坐下,不許再逾距。


    老夫人把不相幹的丫鬟全攆了出去,這才再開口問無憂:“錯倒是說不上錯,那些本就是你的東西,你願意怎麽處置都由你,若是你覺得不喜歡,想賣掉,融掉重做,甚至送給旁人,也都是你說了算。這庫房雖然設在了福佑居,但從一開始我便同你說過,隻不過是因為你年紀尚小,怕你被心術不正的人哄了去,才由長輩代為保管,對不對?”


    無憂嗚咽著點點頭。


    老夫人又續道:“這些年,但凡你想從庫房取東西,到我這裏請示時,我可有阻止過你,讓你覺得你祖母不通情理不能商量,所以才要偷偷摸摸偷梁換柱?”


    無憂抹著眼淚搖搖頭。


    “你別隻顧哭。”


    自己親自帶大的孩子,怎麽可能不心疼不寵愛,老夫人看無憂默不作聲掉眼淚的模樣,心已軟了大半。然而女子不同男兒,君珩少年時識人不清,錯愛了唐碧秋,並不耽誤他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無憂若是行差踏錯一步,輕則耽誤了與龐家這門好婚事,重則毀去一輩子,不能不問個清楚明白。


    “你甚少出門,那些仿造的頭麵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本的頭麵你可是變賣了?賣得的銀錢呢?你都花到哪裏去了?”老夫人一連聲追問著,“可是送予何人使費?你……你若是另有心上人,為何不早說,若對方人品可靠,祖母定會幫你打算,可看他哄你變賣首飾,行為鬼祟,毫不光明正大,想來不可能是個踏實上進的人,你還是與他斷絕了來往吧。”


    無憂仰著臉,怔怔地聽祖母問話,待到反應過來老夫人言辭意指她與外間男子有了私情,原本慘白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祖母,我不是。”她急忙辯解道,“我從來沒有違背過祖母和母親的教導,矜持自重,不見外男,又怎麽會……”


    老夫人打斷她:“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換了那些首飾到底是用來做什麽?”


    無憂掩麵泣道:“當年無憂生母方姨娘犯錯被趕出府去,多虧祖母您收留我教養我,這份恩情如同再造,無憂感念至深,永不敢忘。可是……方姨娘到底是我生母,沒有她,我便不會來到人世,她生活無以為繼,窮困潦倒,我既然知道,便沒有理由坐視不理……”


    “你全拿去給了她?”老夫人問。


    無憂點頭道:“是。我想著那些物件本就是姨娘的,我有祖母和母親照顧,生活無憂,不需要那些。她一人在外,無親無故,無人幫扶,便是都歸還與她也無妨。”


    老夫人翻翻齊媽媽送來的賬冊,被偷龍轉鳳的首飾上都勾了紅圈,倒確實如無憂所說那般,皆是當年方姨娘還在府中時的物件。


    “如你所說,既然是物歸原主,那就應當光明正大,為何要遮遮掩掩,用假貨來冒充?”


    無憂蹙眉糾結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本意並不想隱瞞,可是,姨娘說,擔心祖母與母親不喜歡我這種做法,怕我……怕我因此失去祖母的疼愛,將來吃虧,所以每次都是她先找人做好贗品給我,等到有需要佩戴的場合時,我從庫房取來真品,用過後再送出去給她。”


    老夫人上了年紀,近年腿腳微有些不便,需得拄著拐杖助行。此時,那精雕細琢的紅木蝙蝠紋拐杖尾端在木地板上敲了又敲,怒道:“真是蠢材,一個真心為你好的人會教你從自家庫房偷東西,還用計謀瞞騙長輩?事情若敗露被傳揚出去,一個品性敗壞、吃裏扒外的,能不能嫁出去都是問題,就能比不受人疼的庶女終身好?”


    無憂難堪地低頭不語,眼淚依舊撲簌簌地落下。


    “你呀!”老夫人歎氣道,“這兩年你母親不是在教你管家嗎?你總不能還和小時候一樣不知柴米貴,咱們一大家子多少人一年基本的吃穿開銷你心裏應當有數。你就沒算過,你姨娘這些年換出去的頭麵首飾,平均下來每年的開銷比咱們一大家子都多。她一個人吃得幾多,穿得幾多?若是生活艱難來求你,為何明明有餘錢還要不斷鼓動你做此等事?這些你都從來沒想過?”


    “我……”無憂並非全無懷疑,可對方倒地是她的親生母親,母女天性,她自然更願意相信方如蘭,“我隻以為,姨娘一個女子,孤身生活,需要多些錢財傍身。”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道,“心善、孝順,這些本都是好事,可當你的心善與孝順被人利用了來做壞事,最終害的人隻能是你自己啊!”


    無憂六歲起就在老夫人身邊長大,因為自身乖巧,向來備受疼愛,從未像今天一樣連番受到厲聲訓斥。再加上老夫人字字句句,無不把她長久以來心中不確定的種種事情明朗化,讓她明白自己確實做得不對,更感到愧疚不安。


    “祖母,我知道錯了,你罰我吧。”無憂臉上猶自掛著淚珠,聲音軟綿綿的,決心下得倒是毫不拖泥帶水,“都怪我是非不分,就算姨娘需要幫助,我也應該走正途與祖母和母親商量,不應該私下裏換掉庫房的物件。”


    “倒算你還有些良心,”老夫人哼道,“沒有再次隱瞞,沒把齊媽媽推出來頂罪。至於懲罰麽……”她一時想不到適合的懲罰舉措,不免沉吟起來。


    無雙趁機快步上前,來到老夫人榻前,與無憂並排跪下,小手撤著老夫人的衣袖嬌聲道:“祖母,二姐姐就是太有良心了,才會想方設法幫助方姨娘,那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呢。一個人若是知道親生母親有災有難,都不聞不問,豈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二姐姐隻是好心辦了錯事。這做事的方法麽,誰都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的,大家都是邊成長邊犯錯邊積累經驗……”


    她話尚未說完,就被老夫人打斷道:“我說可以求情了麽?誰再求情就連誰一起罰。”


    無雙尚有一肚子求情的話已到嘴邊,聞言扁著小嘴,不情不願地嘟囔道:“一起罰就一起罰,姐妹倆一起犯錯,總好過二姐姐獨個兒被罰,之後被傳得不堪入耳好。”


    老夫人本琢磨著罰無憂跪祠堂,或是送到庵堂裏靜思已過,然聽得無雙一句話便改了主意。這種罰法傳揚開去確實對無憂不利,到底是她身邊長大的孩子,老夫人雖是祖母,很多時候替無憂考慮起事情來,思路更像個母親。


    賀采瓊見狀,也來幫腔:“母親,我可不是求情,無憂犯了錯當然得受罰。不過,‘養不教,母之過’,今次的事我也脫不了責任。若是我平日裏再多留心些,或許一早能夠發現呢。”


    “你也看了賬冊,她最早一次偷換首飾,還是在你過門前。”老夫人道,“不過我聽懂了,你的意思是要連你一起罰,我便成全了你。這備嫁的姑娘總是要繡嫁衣的,咱們家裏養著繡娘,原本不用無憂動手,不過既然她自己把嫁妝敗掉了,那這針線活兒麽就得當做到婆家傍身的本領,從明日起就得好好練習,每日至少三個時辰,在繡娘教導下親自繡嫁衣。無雙與無憂姐妹情深,那就一起去,還有你,”她指著賀采瓊道,“既然你主動領罰,便也一同前往唄。”


    “母親,大家都去繡房練針線活計,可別把我丟下。”楊氏也湊上來,“迴頭一大家子女人,就剩我一個手藝不精,被人笑話,這種虧我可不吃。”


    老夫人嘖聲道:“讓你們管家,有實權有錢銀的,你們就推來讓去,這會子受罰倒爭先恐後了,讓我說什麽好?”


    無雙掩著小嘴“噗嗤”一聲笑出來,見老婦人瞪她也半點不怕,自己站起來依偎到祖母身邊,道:“這都是祖母平日教導得好,咱們一家和睦,彼此信任,有好處時自然不爭不搶,遇壞事時才能團結一心。”


    老夫人捏捏她圓嘟嘟的小臉:“哼,你嘴再甜也沒用。你二姐姐出嫁之後就該輪到你了,所以這嫁衣麽,你們兩個一人繡一件。”


    “噯……”無雙傻眼。


    繡嫁衣的是無憂時,她就算去到繡房更多也是為陪伴打氣,繡多繡少不是重點。


    可換成她也得完成一件嫁衣時,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祖母,”無雙抱住老夫人手臂搖晃撒嬌,“婚期都沒定呢,我這麽早繡嫁衣,人家還以為我迫不及待要嫁人呢,我不要!”


    “你那門親事,是皇上禦賜的,就算讓全京城人都知道你迫不及待完婚,也沒什麽,總好過人家傳言你不想嫁好。”老夫人道。


    無雙將來貴為親王妃,成親時所穿嫁衣應有宮中尚服局按照品階縫製,就是她真想親手縫製也沒那個福氣。老婦人那般說法不過是想她去繡房磨磨性子。


    無憂與無雙性情迥異。


    無憂看著綿軟老實,但她開始在方如蘭的教唆下偷換首飾時,才不過□□歲大,已能裝得毫無異狀,瞞過了那麽多人去,可見心中頗有些城府。老夫人原還擔心她嫁人後被性情強勢的妯娌欺負,如今看來她遇事既有主意,又能沉得住氣,想來能夠獨立處理後宅中的種種瑣事。


    無雙則不然,看起來被她爹娘寵愛的嬌氣任性,其實心思情緒全擺在臉上,不說話都被人看個通透。這樣的性子遇到那等心機深沉的,最容易被人拿捏在手裏揉搓。而且嬌氣任性外露,還容易不占理,讓算計她的人輕而易舉得到旁人同情與讚許。


    郢王楚曜這些年沒少到汝南侯府裏來走動,他的人品性情老夫人看在眼裏很是滿意,而且無雙從小就很得楚曜疼愛,小夫妻兩個相處老夫人不發愁。楚婠也常隨著哥哥來拜訪,那是個連小脾氣都沒有,乖巧單純到讓人不能不疼的小姑娘,又是自小與無雙交好的,將來姑嫂間也定會和睦。


    可是郢王府的主子並不是隻有此兩人,老郢王妃雖然在外遊曆多年,可人總是要落葉歸根,她遲早還是得迴來。還有楚曜的大妹楚姵也到了應當談婚論嫁的年紀,老郢王在世時曾給她定下過婚約,宗親女出嫁比普通勳貴人家出嫁要晚些,可再晚也不會超過二十歲,最多不出兩三年她們肯定要歸家的,那正是無雙剛剛嫁過去的時候。


    老郢王妃性情頗有些古怪,當年的種種事情,上京城裏不是沒有流言蜚語,老夫人也聽說過不少。身為局外人時,老夫人能夠冷靜地不信謠言,客觀看待,但涉及到自家寶貝孫女兒時,怎麽可能半點不擔心。老郢王妃是不是對楚曜和楚婠這對兒女心有不滿不可能知道,但丟下未成年的獨子和繈褓裏的小女兒一走就是許多年,對他們冷漠得不近人情是人都看得出。對親生的孩子尚且如此,何況根本不是她選的兒媳婦。無雙若不能學得乖巧圓滑些,將來難免在婆婆跟前不受待見。


    事情就此決定,翌日兩對母親便依照老夫人的安排去繡房領罰。


    不過,所謂領罰隻是她們自己心中清楚,為了無憂的名聲著想,當然不可能讓事情的緣由流傳出去,所以別說對外,對汝南侯府內的說法都僅僅是大家陪無憂一起繡嫁衣而已。


    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不知怎地傳到無悔耳中,她到大公主府去時自少不得說與賀遙。


    “你不是一直都說,你祖母心偏得沒邊兒,君無憂明明是個庶出的,硬扯著她有恩於人,給她說了一門上好的親事,對你卻不聞不問。”賀遙斜著眼睛盤算道,“你想不想報複?想不想毀了她那門親事?”


    “怎麽毀?”無悔問。


    賀遙道:“皇上今年打算北巡呢,你那個大伯少不得要跟隨前往,你隻要想辦法讓你們家姐妹幾個都跟著去,到時候我自有辦法。”她說著笑笑,“不止君無憂,還有那個君無雙呢,當年我怎麽跟你說的來著,她如今也大了,也是時候算算賬了。”


    當年無悔才幾歲大,哪裏記得那麽許多,賀遙具體說過什麽早忘記了,不過她打算對付無雙倒是還有印象。此時聽賀遙如此說,自然忙不迭點頭應下。


    待到無悔一走,賀遙便叫來侍衛長,吩咐他道:“你尋一些人手,分成兩隊,一隊去尋一個名為方如蘭的女子的蹤跡,若是尋到了,且不忙行動,隻管盯梢,再想辦法不露身份的送信給汝南侯府的二爺君念。另一隊麽,則跟著君念和君家的家丁,若是他們尋到了方如蘭,你就殺了她,且記得將這件事能鬧得多大便多大。”


    侍衛長領命離開。


    賀遙的丫鬟上前給她添茶,不解問道:“郡主,剛剛你不是同君四姑娘說等北巡時才動手麽,怎麽一忽兒便改了主意。”


    賀遙道:“陛下動身怎麽還得兩個月,誰耐煩等那麽久。我瞞著她也不是為了騙她,隻不過不想消息外泄。等殺了方如蘭,事情鬧大了,再放出風聲去,說君家二姑娘多年來為了接濟被趕出門的姨娘,把家裏的庫房都倒騰空了,汝南侯知道以後就派人殺了那位姨娘。如此一來,君無憂的名聲便毀定了。一家子的姑娘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個聲名盡毀,其他的也跑不掉,到時候再去陛下跟前說些話,君無雙與楚曜的婚事肯定也不能成。屆時我想怎麽對付她,那個楚曜也就管不著了。”


    “那……四姑娘她的名聲……”


    “哼,誰讓她自己蠢,一家子姐妹,不曉得互相幫襯,一天到晚嫌這個罵那個,誰都看不順眼,一天到晚想攀高枝讓別人幫她對付自家姐妹。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都不懂,活該她吃虧。”賀遙滿不在乎道。


    尋找方如蘭十分容易,她壓根兒沒想過藏起來,從無憂那裏得了首飾變賣後,早就買好了一間三進的宅子,雇了婆子丫頭伺候著。手裏有錢,頭上沒人,日子過得悠哉悠哉,別提多滋潤。


    君念帶著家丁闖進來時,方如蘭正斜臥在黃梨木雙翹頭的貴妃榻上,吃著由丫鬟用細竹簽插著的新鮮生果。


    幾個大男人橫衝直撞的闖進來,她嚇得花容失色,還當自己平日裏使錢太豪爽招來賊人,待看清領頭的是君念,立刻沒好氣地諷刺道:“喲,不是說我謀害你兄長,所以恩斷義絕,再無瓜葛麽,怎麽今日你厚著臉皮不請自來?”


    君念哼道:“你以為我想來,要不是你厚著臉皮從我女兒那裏騙錢,我真是都想不起事上還有你這號人物。”


    方如蘭臉色一白,嘴上仍在逞強:“什麽叫騙,我不過是讓我女兒拿我的東西給我。”


    “那你怎地不敢光明正大的討要?”君念半點情麵都不留,也不耐煩與方如蘭多說,戳破了她的謊言後便命家丁上前將她押走。他來前已安排好,方如蘭將被送去城外的一處莊子,由專人看管,一輩子也別想再離開莊子半步。


    方如蘭身為女子,拚力氣當然拚不過那些家丁,隻能扯開嗓子叫嚷唿救,偏生家中那些仆役個頂個沒良心,沒有半個人願意上前來幫忙,全眼睜睜看著她被拖出屋子去。


    君念最後一個走出來,與院子裏站著的一個總角小童打了個照麵,對方精靈地大眼睛打量了他一番,便主動上前來問:“請問,您是汝南侯府的人嗎?”


    “正是,你找汝南侯府的人有事?”君念反問,他不知道這孩子的來曆,隻當他是方如蘭家中的下人。


    “我找汝南侯府的君二爺。”小童道,“可是你們人太多了,我分不出來。”


    “我就是君二,你有什麽事?”君念道。


    不想那小小孩童警惕心很高,竟不信他的話:“你說你是君家二爺你便是了嗎?我還說我是玉皇大帝前的金童玉女呢。”


    君念見他十分有趣,話也跟著多起來:“觀音大士坐前才有金童玉女,不過你是男娃娃,這輩子肯定當不成玉女。”


    男童不理他的取笑,隻道:“你說你是君二爺,可有什麽信物嗎?我手上有一件要緊的東西要給他,斷不能送錯了人。”


    君念出門來抓人,當然不可能帶上什麽證明身份的物件,一時間倒是有些犯難。正巧被家丁拖拽著走在前頭的方如蘭迴頭怒罵他:“君念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家夥,你心裏就隻有兄長娘親,半點不念夫妻恩情……”話未說完就被一個家丁用布帕堵住了嘴,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嗚嗚嗚”的哼哼。


    這一罵剛好幫上君念,他對那小童道:“你看見了吧,她轉頭來罵,顯然是衝著這邊,可是此處除了我和你是男人,就隻有幾個丫鬟,那麽,既然你不是君念,我自然就是了,你說對不對?”


    小童偏頭思考片刻,極其認真地點點頭,從衣襟的內袋裏取出一封信來遞給君念:“這是一位大哥哥讓我交給君家二爺的,他說事關人命,絕對不能出錯,所以我就才一直追問,你不要嫌我煩啊。”


    “怎麽會。”君念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微笑道,“既然事關重大,你謹慎是應當的,我誇獎你還來不及。”


    男童到底年紀小,一聽好話便笑得見牙不見眼。


    君念拆開牛皮信封,取出信函展開,隻見紙上一行大字:有人欲害方如蘭性命,借此毀掉府上三位姑娘終身。


    不管是信封還是信紙上,都沒有落款。


    君念低頭問那小童:“是何人讓你送信來的?”


    “就是大哥哥啊。”他不耐煩道,“剛才都和你說過了!”


    “我的意思是,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我怎麽知道。”小童跳腳道,“人家在巷子裏和小夥伴們捉迷藏,正藏在二狗子家門前的空瓦缸裏,大哥哥就把我拎出來,給了我銀子說讓我送信,之後他就走了。”


    君念默默衡量著他的話是否可信,有一瞬間甚至想過這孩子會不會專為救方如蘭才有此一舉,不過一眼撇在信紙上,那字跡蒼勁有力,沒有三年五載的功夫根本練不出來,完全不可能是個幼童書寫的,於是打消了懷疑。


    何況君念本也沒打算要方如蘭性命,不管那信上內容真假,此時順手救她一命,又能保證女兒與侄女不受傷害,如此想來,便是信了也無妨。


    “你說什麽?君念抓了那女人後,馬車一路迴到汝南侯府,再沒有出來過?”賀遙一心以為勝券在握,聽到侍衛長的迴報後不免臉色大變,“你可看清楚了?”


    “郡主有命,屬下自然盡心竭力,半點不敢疏漏。”


    “真是想不到,君念這人腦子有病吧!”賀遙氣憤道,“那女人又害人又偷錢,他竟然還把她帶迴家裏去,難不成是舊情難忘,打算重新納為妾室?賀采瓊那女人不是很得他歡心嗎,還生了個兒子?真是不知所謂。”


    罵還罵,賀遙腦子裏一刻未停地思索著接下來該當如何做。


    派侍衛夜探汝南侯府不是不行,可若被發現了……勳貴人家輕易不會與皇室宗親計較,她暗地裏坑人算計也沒有證據,但要是被逮個正著,那可真是太丟臉。汝南侯君恕又是皇上重用的人物,自己家裏被宗室無緣無故地踩點,多半也不會善罷甘休。


    “你去把派人通知齊蘭,她在汝南侯府做事,刺探消息比外人方便許多,就讓她看看那個方如蘭被藏在哪兒了,我們再伺機行事。”


    齊蘭很快傳了消息迴來。


    她表示自己隻是洗衣房裏一個普通丫鬟,因為人粗苯,這麽多年來都沒得到上頭青睞,既沒提升過份位,也沒結交到各個院子裏的人物。汝南侯府規矩又大,丫鬟們沒事不能到處亂走,洗衣房的人外出給給院子送幹淨衣服時都得兩兩結伴,很難有機會去打聽什麽私密的事情。不過她會盡力做,隻是需得請郡主有點耐心。


    賀遙老大不情願,卻也隻能等。


    殊不知,齊蘭給的答案根本是一早與君恕商量好的。


    君念雖不知透漏消息給君恕的是誰,但聽聞大公主府欲打探方如蘭的下落,猜也猜得出就是他們欲陷害自家的三位姑娘,當即怒衝衝地欲找無悔來問話,看是不是她莽莽撞撞地在公主府上得罪了人,還連累姐妹。


    君恕不願打草驚蛇,將他攔住好生勸說。


    “你若如此問話,就等於告訴大公主府那邊,他們的陰謀詭計咱們全知道了,也等於暴露了那人心向著咱們。如此一來,將來他們再有什麽動作,咱們便不能預先防備,這可是極為不利的。”


    君念為人有些衝動,到不是不明道理,聽得兄長分析,終於冷靜下來,隻派人暗地裏對關著方如蘭的小院子嚴加看管,不光不準方如蘭出來,也不能讓任何人進去見她。


    無辜被牽涉在其中的無憂與無雙則對這些事半點不知情。


    無憂以為生母就如父親說過的那樣,被送到郊外的莊子上看管起來,雖沒有自由,卻也衣食不愁。這還是她求了很久,父親才應承下來的,她已經不能再要求更多。


    無雙麽,她這些年跟著父親在福建野慣了,經常外出遊山玩水不在話下,甚至還在君恕的帶領下上過戰船,雖海軍一起啟航巡視。現如今每天規規矩矩地坐在繡房裏繡花,真真悶壞了她。


    虧得無雙在上京還有朋友,悶到第五天上便受到楚婠的帖子,邀約她到郢王府做客。這可真是才想睡覺,就有人送來枕頭。無雙忙不迭迴了帖子,答應翌日便去郢王府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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