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無雙一覺睡得又長又累,累到奶娘李媽媽來叫她起床時,她閉著眼睛,無論怎麽說就是不肯睜開眼睛。


    李媽媽抱著無雙在房間裏來迴走動。從前三姑娘更小些的時候,就懶洋洋嬌滴滴的,每天早上起床都很是要費一番功夫。那時李媽媽就是這樣抱著她走來走去,又哼童謠又講故事,慢慢把小無雙哄開心了,便不會為起床這件事鬧小脾氣了。


    好像自從去年夏末秋初那時起,三姑娘很少再鬧起床氣,還以為小姑娘長大了,沒想到今天老毛病又犯了,李媽媽好笑地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無雙軟綿綿地趴在李媽媽懷裏,小腦袋枕在肩膀上,努力迴憶昨天夜裏的事情。


    她做了好多好多夢,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會覺得睡得好累的原因吧。


    而且無雙還記得有些夢的內容,大多都與姐姐無瑕與三皇子楚曄的婚事有關,全是他們後來遭遇不好的事!


    無雙扁著小嘴,委屈地哼哼道:“媽媽,人家做了噩夢。”


    “不怕的。”李媽媽溫柔地拍撫她的後背,“夢都是反的。”


    說得很對!


    無雙瞬間釋然,其實不管夢到底是反是正,反正都不過是個夢而已,根本當不得真。


    不過,她好像還夢到楚曜了。


    楚曜跟她說了好久的話呢。


    可惜,到底說了些什麽,無雙現在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她晃晃小腦袋,算了,反正是夢啊,說什麽不重要,她今天還有正經事要忙呢。


    用過早飯後,無雙主動地跑去找楚婠玩耍。


    兩人手牽手坐在簷廊底下的鼓凳上,看楚曄在院子裏練拳。


    秋日早晨的陽光細碎地灑在他麵孔上,令原本就十分精致的容貌更添俊美。少年身高腿長,拳招招招狠厲,盡顯男子威武本色。


    無雙捧著小臉兒,越看越覺得滿意。


    姐姐是個大美人,楚曄是個美少年,兩人若是成親了,將來生下來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


    她扯扯楚婠的小手,悄聲同她咬耳朵:“我昨天在爹娘那裏聽說,三殿下……他向我姐姐表明心跡了。”


    楚婠聽不懂:“什麽是表明心跡?”


    “呃……”無雙頓了頓,換一種特別直白的說法,“就是,他告訴姐姐說,他要娶姐姐當妻子。”


    這迴楚婠聽懂了,她晃悠著兩隻夠不到地的小短腿,興奮地拍手道:“太好啦,無瑕姐姐就要成為我三嫂嫂了!無雙你什麽時候才真的做我嫂嫂呀?”


    無雙忽略後麵那句有關自身的問題,掰著手指,假作為難道:“可是,三殿下是皇子啊,據說皇子都會有好多好多妻子,大家容貌性情都不一樣,有的陶德殿下歡心,受盡寵愛,有的就被閑置在一旁,幾年都未必見得到夫婿,孤獨淒冷地過日子。”


    楚婠未見過旁的皇子後院情形,但她長住在皇宮裏,皇帝對後宮的態度倒是見過,聽無雙一說立刻聯係起來。


    前些天她玩耍時躲在花叢後麵,兩名宦官經過時沒看見她,就說到有名才人一句話不小心令皇上不開心,被貶為末等更衣,還送去了冷宮裏,日日哭啼不止,連飯都吃不飽。


    唔,絕對不能讓溫柔可親的無瑕姐姐落到這種境地去。


    楚婠吮著手指頭,開動腦筋想出一個提議來:“如果隻有一個妻子,是不是就會一直寵愛她。”


    “我覺得是呢。”無雙道。


    楚婠聞言,立刻跳下鼓凳,小跑到楚曄麵前,奶聲奶氣道:“三哥哥,我有話要和你說。”


    楚曄收了拳,看麵前仰著小腦袋的小家夥,笑問:“說吧,你想吃什麽玩什麽,我沒有不答應的。”


    “才不是那麽無聊的事呢!”楚婠道,“是和無瑕姐姐有關的!”


    “哦?”楚曄接過宦官遞來的棉布巾,輕輕印一印額頭脖頸上的汗水,道:“與無瑕有關的?是什麽?”


    “我覺得,你若是娶了無瑕姐姐,就不能再娶旁的女人,隻能對無瑕姐姐一個人好。”楚婠聲音又嬌又軟,聽起來就像撒嬌,“我喜歡她,不許你對她不好,不許你欺負她。”


    楚曄側頭看看坐在廊下的無雙,難不成他昨天說的話無瑕姑娘已經告訴父母,且汝南後夫婦也覺得他是東床快婿的好人選?


    如此一想,難免心頭甜蜜,笑得露出兩排整齊地牙齒來。


    “好婠婠,不用擔心。”他俯身摸摸堂妹毛茸茸的頭頂,故意放大聲音,以保證無雙也能聽到,“我既然主動求娶,當然會對無瑕好。旁的女人,我過去十幾年沒看上過,往後也未必看得上。”


    無雙抿著小嘴挪過來,狀似不安地問:“那……那萬一你看上了呢?我姐姐豈不是要被夫婿冷落,被妾室陷害,天天以淚洗麵。”


    “怎麽會,無瑕姑娘一定是正妻,將來會是王妃,整個後院都是她管著……”楚曄按照各家王府普遍的情形說到一半,忽地恍然大悟——豆芽高的小娃娃懂什麽三妻四妾、後宅爭鬥,這肯定是無瑕姑娘借妹妹的嘴來試探自己,表達她在考慮是否嫁給他時會有的擔憂。


    “咳,”楚曄立刻改口,“這一點真的不用擔心,我一輩子就要無瑕一個人。”他拍著胸脯保證道。


    “三哥哥答應了,可以成親了!”楚婠最是好哄,抱著無雙的胳膊又笑又跳。


    無雙可比她心眼多,噘著小嘴道:“一輩子好幾十年,誰知道你今天答應了,明天會不會變卦。”


    楚曄低頭看著身前難纏的小丫頭,心道:聽說過有些父母為女兒擇婿時,往往要考慮婆婆與小姑子的性情,看是不是好相處。他從前隻覺得未免想太多,如今看來,小姨子的關節打不通,他也難抱得美人歸啊。


    “那你說怎麽辦?”楚曄反問道。


    無雙小嘴噘得更高,聲音裏還帶上一絲委屈:“人家年紀小,怎麽會懂那麽多,三殿下心誠的話,肯定自有辦法讓姐姐安心。”


    再怎麽說楚曄也是皇子,無雙可不敢直接發號施令,隻能用激將法讓他自己拿主意。


    “就是就是!”楚婠幫腔道,“三哥哥是大人了,辦法肯定比我們多。”


    楚曄心善,聽她們倆一前一後地強調,竟當真生出自己欺負小女孩的感覺來。他一轉眼便想出一個主意來,柔聲對無雙道:“你覺得空口白牙沒有保證,那我寫個字條給你,好不好?”


    “怎麽寫呀?”無雙眼見目的即將達成,開始裝起懵懂無辜的小白兔。


    楚曄也不答,蹲下一手抱起一個小姑娘,抬腳便走。


    楚婠“啊”一聲抱怨起來:“三哥哥出汗沒沐浴,不要抱我,臭氣都沾到我身上了呢!”饒是平時在乖巧貼心,小姑娘到底更愛潔淨,忍不住推搡掙紮起來。


    可憐她那點小力氣哪裏能是楚曄對手,一路被楚曄夾著來到屋內,放在方桌前的長凳上。


    楚婠哭喪著小臉在自己身上左聞右嗅的時候,楚曄已吩咐宦官擺上紙墨,提筆書寫了幾行大字,最後還不忘印上自己的印鑒。


    無雙趴在桌沿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寫的是:本人楚曄,發誓今生隻有無瑕一個女人,若生二心,則被貶為庶人。


    對於皇子們來說,成為儲君繼承皇位是至高無上的美夢,而貶為庶人則是最恐怖的噩夢。


    楚曄敢如此寫,可見決心之大。


    無雙心滿意足地抱著那張蓋過印的保證書走在後園的小路上,迎麵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快步而來。


    “楚曜!”她正開心,招唿他時也分外熱情,“你來接婠婠迴家嗎?”無雙邊說邊小跑過去,抱著楚曜大腿朝他甜甜笑道。


    楚曜順勢把無雙抱起來,親親她滑嫩的小臉:“你剛從婠婠那裏出來?”


    無雙紅著雙頰點點頭。


    “這是什麽?”楚曜目光落在她手中拿著的紙張上。


    無雙激動地踢了兩下小腳,興奮地顯擺道:“三殿下的保證書喔,他說保證隻要姐姐一個女子。”


    楚曜原本微笑的麵孔瞬間拉了下來:“什麽意思?”


    “就是他們成親後,王府後院裏隻有姐姐一個人,不納妾,也沒有側妃。”無雙沒察覺到楚曜的情緒,仔細地解釋道。


    楚曜的麵色又沉下幾分:“我昨天不是和你說過,他們不能成親。”


    唉?


    無雙歪歪頭,原來昨天夜裏見到楚曜不是夢啊。


    可他說過嗎?


    她完全沒印象。


    “為……為什麽?”楚曜麵色實在難看,無雙提問時不免舌頭打結。


    他說了那麽多,她半點也沒放在心上!


    楚曜更加不滿,口氣自然不會多好:“你隻要按我說的做就是,將來我再告訴你原因。”


    “將來是什麽時候?”無雙追問。


    “再過幾年吧。”楚曜答。


    “你不說原因,我為什麽要聽你的?”無雙怒氣上頭,犯起倔來也不容小覷。


    “總之我不會害你。”楚曜道。


    “可是你害了姐姐啊!”


    無雙氣唿唿地反駁他。


    無瑕今年十五歲,再過幾年,肯定要被耽擱成老姑娘。就算嫁了旁人,誰知道那男子會不會像徐朗狼心狗肺,又會不會願意像楚曄一輩子隻要無瑕一個人。


    不行不行,三皇子從身份地位、人品性情來看,都是現如今最好的人選,她才不要聽楚曜的呢!


    “我也是為她好。”楚曜輕聲解釋。


    可是短短一句話,根本不能取得無雙信任。


    “你才不是呢!”她不滿道,“我知道你就是想讓我去住你家的那個院子,你怕姐姐做了三皇子妃,你的計劃就不能達成了。可是我才不要去住呢!”


    無雙一邊說一邊掙紮著從楚曜懷裏落地:“我將來會嫁給博哥哥噠!”


    哼,將來嫁誰現在下結論太早,但反正就不讓楚曜如意!


    她喊完這一句便跑開了,丟下氣得額頭青筋直跳的楚曜。


    無雙一溜煙跑迴玉清院,鑽進無瑕住的廂房裏。


    “姐姐,姐姐。”她揚著手中的紙張,“三殿下托我帶封信給你。”


    無瑕好奇地接過,一看之下滿臉通紅。


    “他寫得都是什麽胡話!”她輕斥一聲,隨即將信紙丟開。


    無雙蹲下撿起,硬是往無瑕手裏塞:“三殿下說句句肺腑之言,要姐姐收好呢。”


    妹妹年紀小不懂事,無瑕不好多說,隻好囫圇著將信紙接過,隨手疊上幾疊,放進首飾盒裏。


    等迴府後,是不是該找娘說說這件事?


    “你呀,以後不許隨便去找三殿下,知道嗎?”無瑕點點妹妹的小鼻尖,輕聲教育道,“人家畢竟是皇子,咱們不能得罪的。”


    無雙爬到姐姐懷裏,撒嬌道:“人家是去找婠婠的。”


    反正最重要的事情已經辦好,她也沒有必要再去找楚曄了。


    同一時間,大公主府裏,君無悔與賀遙這對表姐妹也親密依偎,悄聲談著心事。


    “如此說來,這個君無雙也太多管閑事了。”賀遙道,“姑丈娶填房的事情與她有什麽相關,她幹什麽上趕著與賀采瓊親熱。”


    “端午親眼看到的,兩人手牽著手走路,好像相識很久,感情特別好的樣子。”無悔又添多一句。


    賀遙撇嘴道:“哼,跟個庶女套近乎,根本不知所謂,難怪下江南的路上我就看她不順眼。”


    “她還惹你不開心了?”無悔問。


    “何止不開心。”賀遙跺腳道,“就是你家的什麽先生,說白了還不是個下人,君無雙護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不光害我在人前丟盡麵子,還連累爹娘吵架。”


    “那你沒有教訓她嗎?”無悔又問。


    外祖母愈妃是寵妃,親舅舅又是年紀最長且甚得皇帝重用的皇子,再加上愈妃娘家撐腰,賀遙打從落地起在上京城都是橫著走,沒人敢得罪分毫。


    就連無悔自己,也大小被生母賀氏教導著,見了賀遙定要小心翼翼地說話做事,萬不可由著性子讓她生出不快。


    “教訓又不急在一時。”賀遙得意洋洋道,“我想了一個長遠的辦法。”


    無悔到底小上兩歲,聽得半懂不懂,納悶道:“多長?”


    “蠢死了!”賀遙一巴掌打在她肩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沒聽過嗎?”


    才開蒙不到一年的無悔:她真的沒聽過……


    賀遙見她呆呆的,頗有些嫌棄地撇撇嘴。若不是自己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又說人不能沒有朋黨,她才不屑於這個傻不愣登的表妹玩呢。


    “今天你來的巧。”她有心炫耀,“就讓你看看我的武器。”


    “武器?”無悔更迷糊了,“表姐開始習武了嗎?”


    賀遙不答她話,轉向丫鬟吩咐了幾句。


    無悔眼見丫鬟離開房間,不多時又迴轉,身後還多了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


    “郡主萬安。”他一進門便恭順地請安。


    “齊竹,聽說你最近跟著護院練功夫打根基,十分勤奮努力,這碟點心算作獎勵吧。”在賀遙示意下,丫鬟把一碟桂花酥油糕端給齊竹。


    齊竹眉眼低垂,畢恭畢敬地謝過,立刻大吃大嚼起來。


    賀遙待他吃完,又隨意閑扯幾句,以示關心,便讓丫鬟將他帶了出去。


    無悔在旁看得一頭霧水。


    “遙表姐,他是誰啊?”


    “他就是我的秘密武器。”賀遙得意道。


    那小身板看著單薄又稚弱,還沒她結實呢,能做些什麽?


    無悔心中腹誹,卻不敢真的把大實話說出來,隻問:“那表姐打算讓他幹什麽?”


    賀遙在無悔耳邊悄聲說了幾句,最後不忘總結道:“總而言之,此時不宜操之過急。外祖母有一次說過,人爬得越高,便跌得越慘,遇到那等猖狂的,先不急出手,讓她得意夠了,厭惡她的人多了,一招便能打得她再也抬不起頭來。所以我想,人年紀越大,得到的教訓就越慘。就像你我現在,再犯什麽錯,也不過是被打一頓板子或是教訓幾句,少幾日點心午休之類的懲罰,說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可若過個十年八載,那就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呢?”無悔追問。


    賀遙頗你不耐煩地“嘖”聲道:“哎呀,你別問那麽多,沒聽說過隔牆有耳嗎?萬一秘密泄露出去,到時候就辦不成事了。反正到時候我自會行動,為了我自己,再加上姑姑與你的仇,肯定整得她身敗名裂,哼!”


    其實賀遙也沒想好到底要怎麽做,不過侍衛每月都去見齊蘭一次,知道她在汝南侯府順利紮根落腳,賀遙便覺得一切順利,隻要等她想好了辦法,到時候自然能無往不利,當然無需著急。


    不過這些,她可不願意對無悔細說。


    碧雲寺,講經殿。


    無雙明明惹得冒汗,卻無端端連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


    饒是一殿人都專心致誌地聽方丈講經,根本沒人對她側目,無雙自己仍覺得不好意思。


    真是好失禮呢。


    無瑕餘光瞥見妹妹委屈噠噠的小模樣,附耳在母親楊氏那兒小聲說道:“雙雙好像不大舒服,我先帶她出去,喂她吃點東西喝點水,免得一會兒鬧起來影響大家聽經。”


    楊氏點點頭,無瑕便抱起無雙走出去。


    小沙彌把她們引到一旁的廂房裏,很快便送上茶水點心,還有一壺應無瑕要求專為無雙準備的溫開水。


    無雙正渴得緊,咕嘟嘟將整壺水一口氣灌下去。不出一盞茶功夫,就跳著小腳跑去淨室解手。


    待到通體舒暢地走出來,竟看到姐姐無瑕趴在圓桌上,似乎暈了過去,窗下的圈椅裏則坐著似笑非笑的楚曜。


    “你……你把姐姐怎麽了?”無雙怎麽也推不醒無瑕,急得快哭出來,“你想把姐姐怎麽樣?”


    “隻是一點安神散,讓她小睡一覺,不會傷到身體。”楚曜道。


    隻是這樣?


    無雙不大信,楚曜又不是七八歲嫌死狗的頑童,在茶水裏下藥就為了讓無瑕睡一覺,怎麽想都不合情理。


    她瞪圓眼睛,防賊一樣盯著楚曜看,雙臂緊緊環在無瑕腰間,好像不這樣做下一秒無瑕就會被楚曜偷走一樣。


    楚曜看她那副神情便覺好笑:“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我沒話同你說。”無雙頓了頓,又道,“你先讓姐姐醒過來。”


    “我說不會害她,就不會食言。你想想看,自我們相識以來,我可曾欺騙過你?”


    無雙小腳在青磚地上劃拉兩下,似乎是沒有吧。


    可她並沒放鬆警惕,怎麽說也不肯離開無瑕半步。


    畢竟人小力微,萬一楚曜硬搶人她可敵不過。


    早上他還說不讓姐姐和三殿下成婚,說不定為達成目的就不擇手段呢!


    磨蹭半晌,楚曜失去耐心,直接走過來把無雙抱開。


    無雙:她就說他會硬搶人吧……


    “好了,別鬧別扭了。”楚曜抱著無雙坐迴圈椅裏,柔聲安撫不停扭動掙紮的她,“早上是我不好。”


    無雙“哼”一聲道:“本來就是你不好,一言不合就兇人家!”


    “嗯,你說的都對,現在我們好好來說一說。”楚曜道。


    “你想說什麽?”無雙問。


    “你們這次來碧雲寺,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幫你姐姐相看,對吧?”楚曜一語道破天機。


    他倒是什麽都知道,無雙抿著小嘴不說話。


    楚曜也不等她答話,兀自說道:“平陽侯府在京城勳貴裏雖算不得最顯赫,但根基牢固,祖訓嚴格,那麽多代人從不參與皇室爭鬥,一心做實事。這樣的人家能夠走得長久,至少不用擔心哪一天親家出事,連累自家的寶貝女兒。再說龐遠那人,他是我的屬下,人品性情我非常清楚,他秉性忠厚老實,但不笨拙,將來必能小有成就,作為嫡長孫能撐起平陽侯府門楣,也不失為托付終身的好人選。相反,楚曄他身為皇子,天生便卷在是非中,再加上他性子輕佻散漫,最是容易得罪人,你姐姐若是嫁給他,可就有的苦吃。”


    說了半天,還是不想讓姐姐和三皇子在一起!


    無雙偏開頭,不願意搭他的話茬。


    楚曜又道:“從江南迴來後,太子一直被關在東宮裏,表麵是養病,其實就是軟禁。他的前途堪憂,連帶一眾皇子的命運也再難預料。你就不怕你姐姐做了三皇子妃後,君家被動卷入皇室鬥爭裏?”


    無雙掰著小手,迴他一臉懵懂:“聽不懂呢。”


    她隻有五歲,他怎麽會想到和她說這些?難不成真是被氣壞了腦子?


    楚曜歎口氣,並不戳破無雙故意裝小孩子的行為,繼續苦口婆心道:“總之你聽我的準沒錯。”


    “姐姐的婚事,是爹娘和祖母做主呢。”無雙軟軟地頂楚曜一句,他真是管得太多。


    懷裏的小丫頭冥頑不靈,楚曜真想戳破她的偽裝,然而見無雙嘟嘴鼓腮,擺明還在生氣,又不想再同她起爭執,遂轉變話題問:“汪弘博是怎麽迴事?”


    無雙眨眨眼:“什麽怎麽迴事?”


    “怎麽會想到要嫁他?”楚曜道。


    “雙雙的婚事,也是爹娘和祖母做主呢。”無雙繼續扮無辜。


    “雖然你年紀還小,談婚論嫁尚早,但也該有自己的主意。”楚曜教育道,“汪弘博父母不在,將來便少一份依靠。且他年紀幼小,咳,看不出將來是否能有成就,至少二十年內都不是好的夫婿人選。以你的年紀,最多再過十年就要出嫁。所以你們不匹配。”


    無雙皺眉,楚曜他今日恁地多事,姐姐的婚事他要管,她的婚事他還要管,不知犯了什麽病!


    這兩樁事她一樁都不想和他多談。


    婚姻大事,當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來沒聽說過可以任由不相幹的人指手畫腳的。


    “我就喜歡博哥哥,他對我好,從來不兇我,也不會欺負姐姐!”對付不講理的楚曜,當然要用不講理的辦法,無雙蹬著小腿哭鬧道,“為什麽要說博哥哥不好,不許說他不好,我討厭你!”


    “好了,君無雙!”楚曜也動了怒,“你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要動不動就鬧脾氣。”


    就鬧,就鬧!有本事你打我呀!無雙腹誹著,依舊哭鬧不休。


    大約是她實在太吵,伏在桌上的無瑕被吵醒,慢悠悠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問:“雙雙,你怎麽了?”


    說罷,看到坐在窗前的楚曜,不由大吃一驚:“王爺,你怎麽會在這兒?”


    有第三者在場,談話注定不能繼續,楚曜隻好撒謊道:“適才行徑門外,聽到屋裏有幼兒啼哭,進來一看,原來是君姑娘你伏案睡著了,無雙不知原因被嚇哭,便順手哄她一哄。”


    無瑕麵孔微紅,她也想不到自己竟克製不住困意在此入睡,或許是昨日坐了半天馬車太累了所致。


    “真是麻煩王爺了。”她說著站起來,走到楚曜身前,伸臂將無雙接過來,“雙雙,別哭了,姐姐沒事的。”


    無雙本就是裝哭,自然很快便止住哭鬧,又聽無瑕催她向楚曜道謝,於是沒好氣地轉過身,口中奶聲奶氣地說著客氣話,小手卻扒著眼睛衝楚曜做了個鬼臉。


    楚曜被她氣得哭笑不得,不過他既然認定了無雙,就不會給她機會嫁給別人,當晚迴到上京城裏後,立刻進宮去麵聖。


    “你是說,君家三姑娘?”侄子前來求賜婚聖旨,德慶帝很是為他高興,然而聽到這賜婚的對象,不由懷疑自己聽錯了,“據我所知,她才五歲,這年紀是不是太小了?至少要十年後,才能娶她過門,子修,你不妨再考慮考慮。”


    上京城適齡的姑娘多得是,怎麽就看中一個小娃娃。


    “皇伯父,不用再考慮了。”楚曜道,“我看中她性情純良,又與婠婠相處得好。況且我也不急於立刻成親,正好趁著現在年紀輕,又無家累,一心一意為皇伯父做事。”


    德慶帝眯眼擼須,心中琢磨著楚曜的話。


    不急於成親,卻急於賜婚,娶王妃是為了對方和妹妹相處得好……


    怎麽看怎麽覺得理由怪異。


    “既然你都不急於成婚,那麽我看這賜婚的聖旨也不急於頒出。況且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等她長大些後,若性情容貌還是入得你眼,再做決定可好?”德慶帝與楚曜商量道。


    不想楚曜一口迴絕:“皇伯父,早些將名分定下來,我便可以明正言順與君家多些來往,屆時君姑娘遇事我便可以從旁引導,她的性情如何改變都在我掌握之中,而且大家彼此熟悉,將來成婚後夫妻間相處必然和諧。”


    楚曜當然沒想過真的將無雙塑造成什麽模樣,如此一說隻不過是求速戰速決而已。


    德慶帝聽在耳中卻有另一番感受。


    從小教養引導,將來變成什麽樣子都由得自己做主,這難道就是話本子裏說的“養成”?


    想不到楚曜竟然有此種嗜好。


    不過,話說迴來,看他誌在必得的樣子,竟勾起德慶帝的興趣來,或許他也可以找個小娃娃玩玩養成。


    十日後,汝南侯府接到兩道聖旨。


    德慶帝親自為君家姑娘賜婚,大姑娘無瑕嫁與三皇子楚曄為正妃,三姑娘無雙則為郢王楚曜正妃。


    因無瑕已將楚曄寫的保證信呈給父母看過,頭一道聖旨完全在君家意料之中。可後麵那一道,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就連奉命前來頒布聖旨的宦官,都忍不住一邊念一邊偷瞥無雙。


    無雙垂頭跪著,肉嘟嘟的包子臉幾乎皺成一團。


    她不知旁人家小小年紀就定下終身的姑娘心境都是如何,隻知道自己現在恨不得衝去郢王府狠狠咬楚曜一口。


    就因為自己不肯聽他的話,令姐姐與楚曄婚事不成,他就要娶她過府罰她一輩子麽?


    虧她還想著提醒他西戎戰事後要小心謹慎,不要與上輩子一樣不明不白送了命。現在看,他還是去死吧!


    聖旨打亂了君恕夫妻對無雙與汪弘博的計劃,但好在他們對楚曜印象向來很好,雖有詫異,卻並不會難過。


    接下來數月,汝南侯府每個人都在忙忙碌碌中度過。


    先是準備十一月中旬君念與賀采瓊的婚事,之後便是來年二月無瑕與三皇子楚曄的婚事。


    原來一家辦喜事最好能相隔半年以上,尤其是嫁女兒,安排得太過密集容易被人笑話,好像女兒家不值錢,上趕著嫁出去似的。


    不過,無瑕的婚事比一般人特殊,畢竟是皇子妃,一切要聽皇家的安排。


    再加上新年伊始,德慶帝封楚曄為逸郡王,放他出宮開府,偌大的郡王府都等著女主人來打理,婚事便更等不得。


    當年三月初,無瑕剛當上郡王妃不出半月,又是一道聖旨送到汝南侯府。


    德慶帝派君恕往福建,兼任福建與浙江兩省都指揮使,肅整海軍,月內便要到任。


    君恕帶著妻子、兒女與養子離京那日,身為未來女婿的楚曜帶著妹妹楚婠親自來送。


    “雙雙,我舍不得你,好想和你一起去。”楚婠最愛粘人,一見無雙便抱著她不撒手,好容易得了一個小夥伴,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她離開自己。


    “我們可以通信呢。”無雙道,“你也可以來看我。”


    楚婠扁嘴:“人家還不識字。”


    “哥哥可以幫你寫信,幫你讀信。”楚曜善解人意地安撫妹妹,“雙雙就要是你嫂子了,不然你求她留下,住在咱們王府裏。”


    哥哥就是哥哥,永遠主意比她多。


    楚婠眼睛一亮,拉著無雙小手左搖右晃,開始求她留下。


    無雙沒好氣地白了楚曜一眼,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


    她有自己家的,就算留在上京不走,也是住在侯府裏,去郢王府長住算怎麽迴事?


    何況,她一點也不想和爹娘分開。


    再依依不舍,終究還得分別。


    君家的馬車隊緩緩前行,無雙坐在楊氏懷裏,挑開窗簾向後看。


    楚曜牽著楚婠,站在官道旁的涼亭前,一直目送他們。


    無雙心中一動,忽然喊道:“停車,我要下去。”


    言罷也顧不得向母親說明,便在車夫的攙扶下跳下馬車,一路小跑迴到涼亭前。


    “怎麽了?”楚曜好笑道,“突然決定住到我家去,不走了?”


    無雙唿哧唿哧地喘著氣,良久才一本正經道:“楚曜,我不知道要去多久,總之你要小心喔,不要去打仗,你不聽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無雙說完,立刻轉身小跑迴去。


    楚曜站在原地,看著她越跑越遠的背影,麵上的笑容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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