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無憂獨自玩著空竹,可惜技藝還很生澀,抖不了幾下,那空竹便掉在地上,骨碌碌往角落滾去。


    她一路追著去撿,誰料才繞過花樹,就被一個人猛地抱住了。


    那人原先挨著身子蹲在花樹後麵,隱藏得很好,竟無一人注意到。


    無憂嚇了一跳,本能地張嘴唿救,可是聲音還沒發出來嘴巴就被捂住。


    “無憂,是娘啊!”那人開口道,聲音輕輕柔柔,與記憶裏母親的聲音並無二致。


    那人說著扯下蒙在臉上的麵紗,往昔養尊處優的嬌美麵孔已經顯得有些憔悴,但確實是方如蘭無誤。


    “姨娘。”無憂怯怯地喊了一聲。


    老夫人雖然疼愛她,但規矩也是極嚴格的,不過一年功夫,無憂早已不是當初懵懂的模樣。


    方如蘭卻感覺不滿,蹙眉道:“怎麽,如今跟了老祖宗去,就連親娘也不認了?竟然連娘都不喊一聲?”


    無憂性子和軟,不善與人爭辯,何況麵前的人是她朝思暮想卻以為今生再沒有機會相見的親生母親。


    “娘……”她順從地小小聲的喊了一聲,但因為到底違背了心中認知,難免有些不安,悄悄低下頭去。


    方如蘭聽得直抹淚,並未察覺無憂的心事,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壓低聲音道:“好寶貝,娘想死你了,你過得好嗎,有沒有想娘?”


    無憂自是不停點頭。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方如蘭又道,“待會兒你們要去客房歇午晌對不對,到時候你偷偷溜出來,娘在玉清院等你,咱們娘倆好好說說話。”


    她說完便放開無憂,彎腰從地上拾起空竹遞在她手裏:“快出去吧,別讓丫鬟們找過來看到我,要不然一會兒咱們就不能再見麵了。”


    無憂很聽話,立刻小跑著出去,縱使心中百感交集,也為了能夠有機會與分別一年的母親敘話,而故意板著麵孔,強作平靜。


    正屋裏,茶過三巡,忠勇伯夫人便起身向老夫人等人告辭。


    “也差不多時候歇晌了,我們就不繼續打擾你們。下午主持大師開堂講佛法,到時候咱們再見。”


    老夫人講究禮數,吩咐齊媽媽親自送了她與吳宛兒離去。


    女眷們又閑聊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這才決定各自迴房去。


    碧雲寺香火旺盛,常年有富貴人家前來禮佛小住,因而客房也準備得充足。幾家人被安排的院落大小遠近都不同,分別有小沙彌過來領路。


    君恕同龐遠、楚曄分別時,還不忘邀約他們下午一同去後山騎馬賞紅楓。


    龐遠心無旁騖,一口應承下來。


    楚曄卻在暗自打算尋找機會與無瑕獨處說話,便尋了借口推辭道:“婠婠年紀小,向來午睡時間都久,我既然帶了她出門,總得耐心地陪伴左右,恐怕趕不及與兩位同遊。”


    他琢磨著如此說法,雖然拒絕了君恕的邀約,但疼愛妹妹的兄長總能給汝南侯一家留下良好印象,也算得將功抵過,並不吃虧。


    誰想到一向乖乖甜甜的楚婠聽了這話,竟然急得跳腳起來:“人家……人家說好和雙雙一起跟無瑕姐姐睡的,三哥哥不能去無瑕姐姐房裏,嗚……我不要三哥哥,我要雙雙……”


    小孩子凡事都認真,楚婠說到後來真的開始掉眼淚。


    楚曄尷尬地上前欲將她抱起來哄勸,楚婠卻鼓著臉氣唿唿地往後躲。倒退當然沒有正走順當,腳下拌蒜,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個子小重心低,摔倒了倒也不疼,不過不滿加上驚嚇,哭得更加厲害。


    楚曄與楚婠年紀相差十多歲,平時再疼愛她,也不過是在堂妹高興時逗著她玩會兒,哪裏真的照顧過小孩子,這時自是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從何哄起。


    無雙蹲在楚婠旁邊,摟著她圓鼓鼓的小肚皮,欲將人挖起來。不過她人小力微,要扶起和自己差不多重的楚婠實在有些困難。


    “好了好了,婠婠不哭哦。”無瑕過來把楚婠抱起來,輕聲拍哄,見她真的慢慢收了眼淚,氣息趨向平穩,才轉頭向楚曄微微一福,道,“三殿下,不如就讓郡主跟著我們姐妹去歇晌吧。她與雙雙感情要好,今日難得相見,肯定不願意分開的。而且三殿下也可以放心,我與妹妹朝夕相處許多年,對照顧這般年紀的女娃娃很有經驗,定能照顧好郡主殿下。”


    無瑕臉上抿著一絲笑意,輕聲細語地與楚曄商量著。


    心上人的聲音比天籟還動聽,笑容比春花更燦爛,楚曄整個人聽得看得有些發癡,哪裏還顧得上分辨無瑕說得到底是什麽,隻一徑點頭道:“無瑕姑娘說得有道理,就按你說的做。”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不對,仔細琢磨起來卻好像有點兒驢唇不對馬嘴。


    無瑕稍微想了想,又覺得好像不值得再追問,莞爾一笑道:“那我就帶郡主迴玉馨院去了。”


    楚曄立刻幽魂似的側身讓路。


    無雙與楚婠到底年紀尚小,趕了一早上路,早就累了,一沾床便立刻睡熟。


    無瑕尚坐在窗邊,兩個丫鬟小滿與穀雨一左一右站在身邊,一個手執銅鏡,一個仔細地為她摘下頭麵又解開發髻。


    她今日為相看而出門,打扮得自然要比平日繁複一些,睡前卸妝耗時也要久些。


    好容易將頭發理好,又漱口靜麵過,剛要上床去,就見一個小丫鬟在門外探頭探腦。


    穀雨走過去,兇巴巴道:“幹什麽呢?規矩都白教了?誰給你的膽子在姑娘門口瞧來看去的?”


    小丫鬟□□杏,今年剛十一歲,人不是很機靈,膽子也有點小,被穀雨這麽一教訓,再開口時牙齒都打顫,結結巴巴道:“有……有人送信來,說……說是平陽侯……猴子……不是……世子夫人約大姑娘去滄浪亭。”


    穀雨向來機靈又利落,實在看不得春杏這幅蠢相,一把搶過她手上的信函:“好了,你可以下去了。下次有人送信來,不管是信函、帖子,還是口信,都直接讓她找我說,記住了嗎?”


    春杏點點頭,畏縮著跑開了。


    無瑕展開信紙一看,上麵隻有短短一句話:末時一刻滄浪亭見。


    落款則是世子夫人的小印。


    無瑕吩咐小滿找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現在已過午時三刻,她低頭看一眼床上唿唿大睡的妹妹,輕歎一口氣,看來她進沒有福氣午睡了呢。


    重新梳妝打扮好,無瑕便領著兩位女護院前去赴約。


    當然,離開前也不忘到父母那邊請示。


    君恕正睡著,楊氏因為哄了一陣哭鬧的君瑀,現下還醒著。


    聽女兒說起平陽侯世子夫人的邀約,倒也不覺奇怪:“或許她是想和你多聊幾句,相看不外乎就是如此。”


    “既然母親也覺得正常,那我就去了。”無瑕起身道。


    楊氏卻還有些猶豫:“要不然我陪你去?”


    話音才落,睡在搖籃裏的君瑀便應景似的又哭起來。


    “娘還是陪著弟弟吧。”無瑕體貼道,“我有南蘋與南笙陪著呢。”


    楊氏始終不大放心無瑕單獨過去,雖然說徐朗不在,可吳宛兒在,誰知道她有沒有暗中謀算什麽對女兒不利的事情。


    “要不然咱們不去了,讓人迴了世子夫人就說你身子不舒服,等晚些去聽講經時再見麵好了。”


    無瑕卻有不同看法:“娘,別說世子夫人約我見麵很正常嗎,沒什麽可避忌的,就是有蛛絲馬跡不對勁,我也不想避開。自從聽說徐大哥和吳宛兒兩人打算算計我,咱們一家人就提心吊膽的。可是,俗話說,隻有千年做賊,沒有千年防賊的。我倒是盼著他們早點出手,反正有南蘋和南笙保護我,就憑他們兩個能奈我何?”


    女兒有膽色,不畏懼陰謀詭計,楊氏作為母親很是欣慰。然而,就因為是母親,便容不得女兒有一絲半點危險,怎麽可能由著她往陷阱裏跳。


    “誰說他們的計劃就隻能由他們兩個人出手?”楊氏比無瑕多吃十幾年米,見識當然也更多,“去市井裏雇幾個大漢又不用多少錢,他們還是出得起的,南蘋南笙固然能打,但碰到人多勢眾時,難免應付不來,還是小心些的好。”


    “那不然叫爹爹陪我去?”無瑕並不固執,聽母親如此說,便建議道。


    “這私底下,你爹爹與世子夫人見麵算什麽事啊。”楊氏道,“還是讓他在後麵偷偷跟著你好了,不叫別人看見,你先走,我這就叫他起來跟上去。”


    楊氏說罷,把懷裏的君瑀交給奶娘,返身往內室去。


    無瑕則在南蘋與南笙的簇擁下離去。


    另一間院落的廂房裏,吳宛兒將狼毫筆放上筆架,笑吟吟地拾起立在印油盒子裏的蘿卜刻章,蓋在寫好的一行小字旁。


    待印記幹後,她懶洋洋地將紙折起,塞進信封,遞給侍立一旁的丫鬟月娘:“找個小沙彌送給龐家少爺,記得自稱是汝南侯府的人。”


    月娘不解道:“姑娘,為什麽不像剛才那樣找個龐少爺身邊的人?”


    “我又不知道他身邊都有什麽人,一時半刻哪裏去找個蠢的收信。”吳宛兒不耐煩道,“讓你去你就去,別問東問西的,迴頭耽誤了我的大事。”


    月娘不敢再多話,立刻按吩咐去辦事。


    吳宛兒從筆架上取下一柄刻刀,將先前用來蓋印的蘿卜刻章切碎,直到再也看不出上麵曾有過的字跡。


    然後,抽起一張宣紙把蘿卜碎塊全包起來,丟進桌下已裝了一包宣紙包的字紙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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