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鱈一步步往著櫃台走去,來自於左邊的視線若有若無,側過臉去,那半隱於陰影處的男人身影似曾相識的模樣。

    那若有若無的視線是不是來自於那個男人此時梁鱈並不想去追究,她的注意力被右邊兩位男人給吸引住了。

    那是兩名澳洲男人,兩位澳洲男人此時正在口沫橫飛,稍胖一點的男人正對自己同伴說起他昨晚遇到的女人,說他僅用二十美元就讓那女人為他表演和各種和動物交配時的姿勢。

    這會兒輪到鱷魚了,男人建議女人在和鱷魚做時需要做出驚恐萬分的表情。

    稍胖男人同伴手裏的葡萄酒一滴也沒少,想必他朋友的話題吸引住了他。

    真正的葡萄酒從來不會出現在普通區裏,出現在普通區的所謂葡萄酒都是用色素和糖精、再加上若幹化學配料製作而成,這種酒有個特點就是一旦沾到襯衫就洗不掉。

    稍胖男人一看就是兜裏沒什麽錢可又很重視門麵工程,他穿著名牌襯衫,襯衫還是淺色。

    餘光中,有客人往她這個方位,站停,假裝弄耳環,等到往她這邊走的客人和她已經到了近在咫尺的距離——

    沉肩,肩膀往稍胖男人同伴身上撞去,冷不防間男人的同伴手一抖,伴隨著那個手抖,葡萄酒如數朝著稍胖男人身上潑去。

    白皮豬,名牌襯衫泡湯了吧。

    剛還在口沫橫飛的澳洲男人閉上了嘴,他身上那件名牌襯衫如梁鱈所願一部分變成焦糖色。

    男人臉色難看。

    兩名澳洲男人齊齊把目光鎖定在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上,很明顯他們眼中的罪魁禍首就是她,梁鱈訝異著表情,目光轉向自己身後的客人,意思很明顯:是這位老兄推我的。

    梁鱈的伎倆誑過稍胖的澳洲男人,但沒有誑過男人的同伴,這位老兄長著鷹鉤鼻,據說這類人比較難糊弄,鷹鉤鼻單手擋住梁鱈的去路。

    迴以無辜的表情。

    鷹鉤鼻男人還是不買賬:“你是故意的?”

    “先生……”咋驚咋恐。

    鷹鉤鼻男人語氣玩味:“我在我的酒杯裏看到你的影子,你一直站在我身後。”

    “剛剛我耳環壞掉了。”慌張解釋著。

    “或許,你和我朋友口中的那女人有親戚關係,她是你姐姐?還是你妹妹?又或者是……”鷹鉤鼻男人朝同伴打眼色,“又或者你媽媽?”

    嗯,是你主動找罵的。

    梁鱈直起腰,問:“先生您真的怎麽認為嗎?”

    “我確信你是故意的。”

    好吧。

    朝兩位澳洲男人深深鞠躬,鞠躬弧度很有誠意,都快把額頭點到膝蓋處了。

    鞠躬:“你們這對傻x,傻x你們自個兒照照鏡子,好嘛,活得越大越找抽抽兒,整個一嘎雜子,成天逮誰跟誰扯皮,光你屁大點兒的事兒,給你們這對傻x一板兒磚,你們就知道什麽是肝兒顫了。”

    梁姝自稱北京大妞,對於各種京罵如數家珍,讓梁姝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一樣是:操一口京片子用極快的語速外加時不時來點卷舌,就可以麵不改色地把讓她不爽的人罵個狗血淋頭,而被罵的人還以為那真是再誠懇不過的道歉。

    這會兒,梁鱈有樣學樣。

    大竄京罵之後,麵不改色在最後加上一句:“iamverysorry!”

    拉斯維加斯館員工守則寫明,在麵對難纏的客人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就是,讓他們看到你誠懇的道歉。

    “iamverysorry!”深深鞠躬。

    直起腰來,臉對上鷹鉤鼻男人,隻可惜地是,最後步驟火候還是欠缺了點,在麵對鷹鉤鼻男人觀察目光時梁鱈還是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那個舉動連梁鱈也感覺到心虛,其實在直起腰時她就後悔了,她沒任何任性的空間,拉斯維加斯館這份工作是她能找到最好的工作。

    鷹鉤鼻男人手指向梁鱈:“我要投訴你!”

    梁鱈心裏一涼,更讓她心涼地是領班正往著他們所在方向。

    “正好,我和我朋友這幾天都會在這裏,我會每天打電話確認你們俱樂部有沒有受理我的投訴……”

    眼看,那隻手就到戳到梁鱈的眼睛。

    下意識間,倒退,那一退,退到一個懷抱裏,抬頭——

    那張臉也在看她。

    那張臉的主人梁鱈認識,幾秒過後,她連那張臉的主人名字也想起來了——黎以倫。

    思索間,黎以倫身體已經擋在她和兩名澳洲男人之間,在領班到來時他剛好說起事情原由。

    整個事件是這樣的:他陪幾位對天使城充滿好奇的朋友來到拉斯維加斯館,期間電話響起,那是一通談合作的電話,周圍太吵了,一邊接電話一邊找較為安靜的地方,眼睛光顧找

    地方導致於他撞到前麵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前麵是一位正在調整耳環的女服務生,那麽一撞導致於女服務生身體失去了平衡。

    “都是由於我的疏忽引起的。”黎以倫把名片遞到兩位澳洲男人麵前,“為了表達歉意,如果二位到我們度假村時我會給二位打最低折。”

    兩名澳洲男人沒有去接名片。

    “不然襯衫以及兩位今晚的賬單由我來承擔?”

    此時,黎以倫的幾位朋友也趕到了,個個年輕力壯。

    最終,兩名澳洲男人接過黎以倫的名片揚長而去。

    梁鱈鬆下了一口氣,跟黎以倫點頭致意後跟在領班身後離開,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迴頭,黎以倫還站在那裏。

    那場糾紛從發生到解決也就數十分鍾左右時間,在那數十分鍾時間裏發生這樣一個小插曲:黎以倫借點煙機會看似不經意擦過她肩膀,打火機發出清脆聲響,低低的男中音近在耳畔“我在北京待過一段時間。”

    看了黎以倫一眼,梁鱈迴過頭去。

    關於發生在拉斯維加斯館的這個小插曲,黎以倫怎麽想都和類似於“英雄救美”這樣橋段粘上一點邊。

    但關於這次“英雄救美”多年後到了另外一個男人口中卻變成了“一場毫無實質內容的意識形態表演。”

    “要是我的話,我會拉著她離開,然後再拿兩個布袋在那兩個家夥熟睡時套在他們頭上,用棒球棒敲他們的腦袋,有多遠滾多遠。”那男人如是說。

    他據理力爭:“可我當時的行為讓她生活有了保障。”

    “所以你在她心裏隻能一直是那位理智的商人。”

    那天,他昂望著星空,悵然若失,也許那位說得對,所以他在她心中隻能是那位商人而成不了她的愛人。

    再再後來,某個適合談論女人的夜晚,他說“那種一半像海水一半像火焰的女人我遇見過。”

    老友問“真有那種女人?”

    是的,真有那種女人。

    “胸部大嗎?”

    還行吧。

    “晨間采集朝露?夜間赤著腳在玫瑰花園散步?”

    笑,不不,那女人庸俗得要死。

    老友換一種說法:“視錢財如糞土?”

    抑製不住,笑出聲來。

    不不,在那女人眼裏這世界上最養眼

    地就數貨幣了,越值錢的貨幣就越養眼。

    那真是一個適合談論女人的夜晚,借著酒意細細道來。

    說完老友也笑了:“黎以倫,你喝醉了,你口中那種女人在大街上隨手一撈就是一大把。”

    不,不,才不是。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她才獨一無二。

    那兩名澳洲男人似乎給了梁鱈當頭一棒,擦掉口紅,幾下之後她又變成了那種眉目清淡、沒什麽存在感的服務生。

    然而,擦掉口紅似乎沒什麽用,在另外一名辱罵天使城女人的客人麵前,趁著那句“白皮豬”還沒從舌尖溜出來梁鱈轉過身去。

    緊握拳頭,一直走,這時哪怕有一個人看她一眼,哪怕有人碰她一下,想必那句“白皮豬”就會從舌尖被解放出。

    緊握的拳頭到了洗手間走廊才鬆開下,背靠在牆上,閉上眼睛。

    耳邊:“瑪利亞,不要讓這個世界看到我們這個樣子。”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梁鱈?”帶著試探性的聲音響起,不友善,很熟悉。

    不要來惹我,滾開,梁鱈緊閉著眼睛。

    “真是你,小鱈姐姐——”聲音拉得長長的,一如既往,刁鑽、自以為是,“兩個月沒見,都穿上天使城第一娛樂中心的製服了,那位麥先生的事情我聽說了點,果然,一碰到你就沒什麽好事情,不過我們的小鱈姐姐聰明著呢,不是有那樣一種說法,關了這門啊開了那扇窗啊什麽的嗎?”

    “嗯,拉斯維加斯館的客人素質比海鮮餐廳、德國佬開的啤酒館好多了,小鱈姐姐你覺得呢?說不定哪天運氣來了……”

    睜開眼睛,梁鱈想她睜開眼睛的那一下一定看起來兇極了,都把那麽潑辣的姑娘鎮住了。

    呆怔片刻,挺胸,繼續:“說不定哪天運氣來了再讓你遇到另一個麥至高,我想小鱈姐姐一定會吸取上次經驗,這次速戰速決。”

    “塔婭,”瞅著濃妝豔抹的女孩兒,“我猜,那五百比索的入場券你是白花了,你根本沒從那些人口中打聽到什麽,對吧?”

    塔婭一愣,迴過神來:梁鱈——

    驟然提高的聲音把梁鱈嚇了一跳,站直身體,一臉驚魂未定。

    “梁鱈!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裏?”

    塔婭單手叉腰,食指往地上一指:“這裏,拉斯維加

    斯館。”

    “你剛剛說了,拉斯維加斯館客人素質不錯,我想這裏也許會讓我遇到另外一個麥至高。”梁鱈輕描淡寫。

    “不是麥至高,是!溫!禮!安!”

    鬧了半天,忽然兇起來的原因是因為溫禮安,梁鱈撫額:“對對,溫禮安,我剛剛就是想和你說溫禮安的事情,被你那麽一嚇,差點忘了。”

    “溫禮安怎麽了,快說。”

    梁鱈背部靠迴牆上,朝著塔婭勾了勾手指頭,這位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個頭蹭蹭猛長,這讓也就一米六出頭的梁鱈和她說話時有點費勁。

    “你可真傻,五百比索和五百美元的差距可是不小,從這些人口中怎麽可能打聽到溫禮安的消息。”梁鱈慢條斯理說著。

    “別忘了,你也是五百比索區域的服務生。”聲音帶著一點點的沾沾自喜,似乎在為剛剛沒有低下頭慶幸。

    “塔婭,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都請過多少次假遲到過多少次了,可我現在還穿著拉斯維加斯館的製服。”壓低聲音,左顧右瞧,“他們都說那是因為我是俱樂部高層的地下情人才保住這份工作的。”

    “梁鱈。”化著濃濃眼妝的眼睛直勾勾的。

    梁鱈再次勾了勾指頭,遲疑片刻,塔婭矮下了身體,這下從身高位置上梁鱈比塔婭高出了一丟丟了,這讓她很滿意。

    前幾天,梁鱈似乎聽到這麽一個新聞,馬尼拉街頭驚現瑞典公主的身影,此瑞典公主為妙齡少女。

    據說,這位公主的名字叫做特蕾莎。

    現在,考驗梁鱈的演技和編故事能力的時刻到了。

    “特蕾莎這個名字聽過沒有?”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問。

    塔婭搖頭。

    護額:“好吧,我換另外一種說法,你最近總是找不到溫禮安對吧?”

    點頭。

    “現在溫禮安和一名叫做特蕾莎的女孩在一起。”

    “不可能!”

    “你也知道溫禮安的魅力,可塔婭,這次不一樣了,這次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樣,”用最柔和的力度為塔婭整理額頭前的劉海,歎著氣,“這位特蕾莎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瑞典公主。”

    “梁鱈,你不要胡說八道。”

    “塔婭,麥至高的事情你聽過,相信黎寶珠的事情你也聽過對吧?你還覺得我現在是在胡說八道嗎?”

    塔婭張了張嘴。

    挑眉,繼續:“在這位瑞典公主身上,還貼著這樣幾樣標簽,妙齡、平易近人、長相甜美、備受寵愛、精通多國語言。”

    “梁鱈……”

    抬起眼睛,看著塔婭,輕聲說著:“不可思議對吧,聽著就像是童話故事對吧?溫禮安的運氣可真好。”

    塔婭的嘴唇抖了抖。

    “在這位瑞典公主身上最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樣表標簽是:世襲,”聲腔帶著淡淡的憐憫,“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溫禮安和這位瑞典公主以後生下的孩子將被冠以皇室身份,這個星球有近七十億人口,從天使城的孩子到皇室世襲身份,這樣的機率應該也許就隻有七十億分之一,塔婭你說,這世界上還有誰能抗拒這樣的七十億份之一?”

    塔婭發著呆。

    手從她額頭垂落,梁鱈再次歎了一口氣:“你最近在溫禮安可能出現的地方都堵不到他對吧?去了修車廠你也沒看到他出現在他應該呆的崗位上吧?”

    迴過神來,點頭。

    梁鱈直起腰,她好像在這裏呆的時間有點長,相信領班這會兒又在罵人了,身體從塔婭身邊擦過。

    “小鱈姐姐。”

    那聲“小鱈姐姐”聽起來有點久違。

    停下腳步。

    “想不想見溫禮安?”

    “想。”

    梁鱈寫下了一個地址,把地址交給塔婭:“今晚十點,你要準時出現在這個地方。”

    就這樣吧,坦白說,梁鱈有點煩,她和溫禮安的關係,塔婭和溫禮安的關係,溫禮安和君浣的關係,相信這樣的關係可以算得上史無前例,最最麻煩地是……

    還有費迪南德.容女士。

    那位可是真正的聰明人,年輕時即使和很多天使城的女人一樣是一名性服務者,可誰見到她時都規規矩矩叫她“容小姐”,君浣的出生讓她擺脫了站街女的身份以及有了容身之所,而小查理的到來讓她每年可以拿到小筆贍養費。

    那位費迪南德女士總是讓梁鱈如坐針氈,這讓她很煩。

    也許是到了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

    還有,黎以倫在這個時間點出現有點像是某種冥冥之中的注定。

    那個商人才不會本著人道主義精神伸手拉一名僅僅見過幾次麵的服務生的忙,那個男人一看就和麥至高不一樣,不會單

    憑一個人的外表就會產生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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