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奔馳的馬背上,在嬉笑怒罵中,在追逐打鬧中,在弓箭張弛中,在日月更始中,眾人安然度過了新年。

    每日的騎射,使眾人收獲頗豐。論騎術、辨蹤,偽裝藏身,曾廣偉為最;論射擊、劍術,百步穿楊,嶽飛當先;論沉著、冷靜,處變不驚,張顯猶勝;論膂力、體格,相貌唬人,牛皋第一;王貴、湯懷雖不突出,卻也有所長,論近身格鬥,以一當十,論衝鋒陷陣,可當先鋒;至於李淩成……不提也罷。

    取長補短,物盡其用,在相互磨合錘煉中,一個小團體漸漸凸顯雛形,隨著配合的越來越融洽,所獲的獵物卻越來越少,漸漸到了飛鳥、走獸無蹤的境界。好在太行山極大,不至於嚴重破壞生態壞境。

    在這數月內,就連李淩成都大有長進,馬也更聽話了,也拉得了弓了,劍術也略有小成了,一口氣吃五碗飯,腿不疼,腰不痛,一個頂過去五個。當然,就這水平,在狩獵中,還是靠邊站的貨,免得一箭下去,驚跑了獵物,別人惱火,他也沒麵子。

    但是,他也是有用的,眾人發現,這家夥燒烤的水平堪稱一絕,那些“胡亂”的東西,到了他手中,總能飄香四溢。架起一個鐵鍋,“胡亂”弄些草根葉子等東西,再加些湯,拿他的話說叫“涮”,什麽獐子、鹿、兔等等野味的肉,切成薄片,下水一撈,鮮滑細嫩,迴味不盡,讓山中狩獵變得其樂無窮,更添趣味。

    這一天,劉韐來看眾人,奇怪的問眾人,“家裏有沒有死人,要不要迴去守孝?都沒有啊,那探親肯定要的吧……我放你們的假,這是你們的俸祿。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了,嶽飛與李淩成現在是正八品的修武郎,張顯、牛皋、湯懷、王貴是從八品的從義郎,曾廣偉是正九品的忠翊郎。諾,這是你們的軍印。”又從懷裏掏出幾隻胡蘿卜,看也不看,一人分了一個,“牛皋,你怎麽吃了,這你的印。遺失不補!”

    牛皋咬了一半,錯愕,反過胡蘿卜一看,果然有字,這也太能扯了吧,如此草率。不過銀子是真的,輕輕一咬就有牙印。曾廣偉齜牙咧嘴的笑了,自己也做官了,但很快他笑不出來了,除了多了一個胡蘿卜,好像什麽都沒變。

    開春後,眾人偕同迴了湯陰縣,見了嶽飛、王貴等的家人,少不得驅寒問暖一番。三位員外以及嶽母聽說眾人如今當了官後,格外喜開笑顏,掃卻心事,拜謝祖宗福澤。湯懷建議,再遷迴麒麟村,三老斷然拒絕,“遷來遷去,白白折騰家業,若是子孫有孝,何處不能安家立業,光宗耀祖。”三老的話,在眾人心中猶如奔雷打鼓,震撼不已。

    這一住,便住了十多天。在路人來往中,眾人聽悉朝廷正發兵燕雲,任命童貫、蔡攸為河北河東宣撫使、副使,發兵十五萬,分兵兩道北上,根據“海上盟約”協議,攻打燕雲十六州。

    眾人悉如此驚天大事,連忙趕迴刑州詢問王彥,卻不想王彥也迴家探親去了,眾人又去府衙尋知府張所,在張所處確認此事。李淩成迴想起,十多天前劉韐形色古怪,忙暗昧的詢問“劉大人何在?”張所笑容古怪,半晌後方才小聲道:“劉大人迴老家探喪了。”末了又加了一句,“據他說,是他表哥的二舅媽的叔叔死了。”

    又過了幾日,刑州百姓開始紛紛議論,有的說:大軍已經開赴燕京城下,兩軍正在激戰,每日傷亡數萬;又有人說:童太師已經攻陷了燕京,活捉了耶律延禧,遼國滅亡了;更有人互相之間小聲說:西北軍又吃敗仗了,這次死得人更多,連童貫都戰死了。每一個都信誓旦旦,說什麽我大姨媽的表哥就住在河間府,昨天剛走。

    不管那一種說法,在民間均有無數忠實信徒,但都經不起推敲。首先,總兵十五萬,每天數萬,能死幾天?其次,天柞帝不在燕京,況且遼國還有西京等府,談不上滅亡。再次,以童貫這樣的禍害,想他死的人海了去了,隻能代表民間的一種美好的願望罷了。

    直到月末,漸漸有形色詭異的男子從各處小道潛行,並且為數還不少,這些人有的鬼鬼祟祟的湧進城市,惹的治安處的衙役們加班加點的查防,但這些人卻並不生事,補充食物後,又匆匆上路,該類男子特點是詭秘、慌張,像是在逃避,源源不斷並且逐漸增多。

    到了次月初,漸漸出現了傷者,大都受了些輕傷,同樣詭秘、行色匆匆。又過了數天,大隊的身穿兵甲的傷員相互攙扶著,艱難的走在官道上,缺胳膊少腿,渾身綁滿布帶,傷口還在滲血的各有之。相州城內的藥物被搶購一空,有的直接動手搶,城中街道上擠滿了傷員,哀嚎一片,蒼蠅圍著周圍“嗡嗡”的叫個不停,每天都有很多人缺乏治療死在街頭。

    據張所統計,這幾日途徑刑州的傷兵可達三千餘人,留在刑州城內的傷兵還有五百餘人,都是受傷極重的。大批散兵潰敗,可恨的是刑州軍力被劉韐調取一空,這節骨眼上,這貨居然探喪了。往後說不定會有更多的散兵潰散下來,流入刑州,治安便成了頭等大事,他一方麵集中全刑州各種小吏,組織其不分日夜輪番巡察,又派人往南大量采購藥物,每日忙於各種統籌,焦頭爛額。小吏們偏偏暗地抱怨,惹得張所大發雷霆。好在李淩成等人親自找上門來,幫助一同協防,讓張所略感安慰。

    不斷從傷員的隻言片語中總結,李淩成大致可以勾勒出整個攻燕的經過:西北軍渡過盧溝河,架起了攻城器械,數萬新兵被押赴戰場,許以了官職、錢財厚餉,又在身後屠刀的攝威下,無數新兵以屍體填平了護城河,攻下了羊馬牆,架起了雲梯,在上萬弓弩兵、大型攻城器械的掩護下,衝上了燕京城牆,新兵像冰雹一般落下,傷亡無數。

    有前麵茫茫人海作掩護,童太師令旗一揮,大軍踏著新兵的屍體,湧上城牆,將遼軍擊潰。遼軍長官眼看城牆失守,當即立斷,放棄了抵抗,組織人馬藏於街巷之中,又暗暗準備了一批精銳騎兵。

    童太師眼見二十年的夢想即將實現,大旗一揮,宋軍全軍押上,湧進城中,與守城軍進行了貼身肉搏,不防遼軍殘餘十分頑抗,無數的箭鏃、長矛、彎刀從各種門窗裏伸出,令宋軍傷亡慘重,街頭巷角堆滿了宋軍的屍體,受傷的宋軍垂死哀嚎,鮮血將整個燕京染紅,下水道裏全是黏稠的人血。

    眼看勝利在望,童太師自然要一鼓作氣,無數頭上戴著皮蒞子的宋兵湧進大街小巷,像極了波光粼粼的湖麵,童太師肯定是笑了,“如此軍容鼎盛,拿下燕京盡在眼前,千古評說,載入史冊,太祖皇帝都沒做到的事,咱家做到了,誰還敢在背後說咱家是太監,誰才是真男人。”

    宋軍人擠著人,前麵的倒下,身後的想退都退不了,逼著往窗口裏跳,冒著箭鏃往敵人眾多的屋子裏鑽,“高吼著為我報仇!”以身體為戰友開打一條血路,燕京的各處屋子就像是絞肉的機器,瘋狂的攪碎了宋兵們的生命、夢想、榮耀和年輕的肉體。

    眼見宋軍就要憑借人數上的絕對優勢,漸漸控製局麵,這時候悲慘的一幕發生了,上千遼國騎兵帶著死亡的氣息出現在燕京主道上。相比而言,在如此狹窄的街道上,上百精銳的騎兵就是無敵般的存在,何況上千,這是誰開的玩笑。

    街道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宋軍,兵丁們哭著喊著往後退,人擠著人,然後是人踩著人,有些手拿弓箭、弓弩、大刀盾牌的宋兵不敢麵對遼國騎兵,卻嫌自己人跑得不夠快,偷偷放著冷箭。悍不畏死的剛舉起了刀、剛鬆了弦便被遼軍的彎刀砍斷了脖子,遼軍的彎刀印著陽光,像是死神的鐮刀,馬蹄聲便是千斤重錘,擊碎每一個宋兵的勇氣。

    屋內的遼軍乘勢反撲,無數箭鏃,長矛從窗內捅出,不斷有宋兵倒下,為身後的人留了路。沒有人組織,長官已經逃跑,留下了無謂的生命。潰敗!何為潰敗?明知後退也是死,偏偏還心存僥幸。宋軍的慘叫匯聚震天,遼軍的鐵騎踏著血肉在收割宋兵們年輕的生命,無數勇士倒在了血泊中,拋屍他鄉,年親的妻子盼不來郎歸,年邁的老母傷心欲絕,遼軍像收割麥子一般,一片一片收。

    同樣的片斷,很快又在其他巷中發生,兩軍對戰,主動權交接的如此之快,由鏖戰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半個時辰前,宋軍高吼著“收複燕京”,士氣高昂的衝進燕京城門;半個時辰後,宋軍踩著自己人的身體如喪家之犬般哭喊著逃離地獄。

    留守軍營的蔡攸所部的五萬“精兵”眼見前方潰敗,擔心遼軍殺來,連忙燒了營房,倉促逃竄,有的丟了武器,有的脫了衣服,有的甚至棄了馬隻為在人群中方便往前擠,人人心裏均想,“跑不過遼軍不要緊,隻要不落後於自己人,跑得慢的戰友會以人頭為自己擋一把的。”人心相同,將與兵難得的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爭先恐後,士卒自相蹂踐,橫屍達百餘裏,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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