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色慘白的林氏,既要端茶、不讓茶杯傾倒,又要躲開時不時摸來的手,宛若吊在狼群上方的綿羊,瑟瑟發抖。


    逢場作戲,和客人們挨挨蹭蹭,任由對方摸來摸去,卻能調情笑罵,那是娼、妓做的事情。


    林氏是良家婦女,哪裏應付得這種場麵,看著一個個壞笑的賭徒看著自己,不懷好意的蹭、摸、掐,她嚇得瑟瑟發抖,又不能不端茶往前走。


    管事說了的,不端茶,或惹惱了客人,行,那就陪睡,作為賠罪。


    先前還和婆家人在一起生活、憧憬著美好未來的林氏,如今已經跌入火坑,麵對著熊熊烈火,想逃逃不了,想躲,躲不掉。


    進了這裏,她暫時還沒被人碰過,但她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任人擺布,想要輕生,卻不敢。


    林氏舍不得兒子,不想讓兒子成為沒有耶娘的可憐孩子,而她若是自盡,家人也會受牽連,因為她是作為抵押,來為弟弟還賭債的。


    若是死了,債主還會去家裏,找她弟弟算賬。


    絕望的林氏,隻想苟活下去,即便給人做牛做馬,也要活下去,活到債主大發慈悲,讓她迴家,再迴到白石村溫暖的家中,迴到兒子身邊。


    “啪”的一聲,她被人拍了一下臀部,驚得差點跳起來,轉頭一看,卻是個滿臉橫肉的男子,色眯眯的看著她。


    “喲,新來的啊,沒見過呢,長得不怎麽樣,倒是挺彈手的嘛...”


    旁邊有人看著林氏,笑起來:“喂喂喂,你沒見過女人麽?這種模樣的女人也看得上?”


    “沒關係,吹了燈,不都一樣?說不定,看上去正經...”那滿臉橫肉的賭徒說著說著,又伸手過來:“吹了燈,說不定就換了個人似的!”


    林氏差點叫出來,急忙躲避,一轉身,卻看見一個人站在自己麵前。


    卻是小叔子李笠。


    那一瞬間,林氏差點哭起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托盤都差點拿不穩。


    她沒想到李笠會在這裏出現,想起李笠之前說過的話,說日子會好起來的,林氏心如刀割,卻不敢哭出聲,一手捂著嘴。


    她不知道李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她知道李笠一定是為了救自己,所以才來的。


    “小郎...救...救..救...救我.”


    林氏泣不成聲,想求救,卻連話都說不清楚,李笠看著嫂子如此模樣,知道這定是‘鐵骰黃’的手段,要給他個‘下馬威’,便問帶路的僮仆:


    “我說,你們這算什麽?知道我今日來,特地讓我嫂子出醜?”


    那帶路的僮仆看看李笠,又看看瑟瑟發抖、幾乎要站不穩的林氏,隨後對旁邊看場的男子做了個手勢,對著林氏努努嘴。


    那男子上前,帶著林氏離開,李笠看著嫂子從側門出大廳,便跟著僮仆繼續向前走。


    穿過大廳,又入一個院子,院門有人把守,見僮仆帶著李笠過來,也不多問,看著兩人走進去。


    院裏有一座精舍,李笠跟著僮仆來到門邊,卻不進去,就這麽候著。


    聽動靜,精舍裏有人在玩樗蒲,‘戰況’似乎很激烈。


    李笠很淡定的等著,斜靠著簷柱,見裏麵沒有即將結束的可能,索性靠著簷柱坐下,甚至眯著眼睛打盹。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搖醒,卻是那帶著他一路進來的僮仆。


    精舍裏已經‘曲終人散’,李笠跟著青衣進去。


    卻見精舍裏地麵席子上有一張毛氈,上麵是樗蒲的“棋盤”、“棋子”和骰子。


    這是一個“殘局”,有兩個小童在收拾,毛氈另一邊,坐著一個中年人。


    其人雖然坐著,卻可以看得出身材頗高,膚色略黑,麵有皺紋,留著山羊胡子,衣著尋常,看上去,就像教書先生。


    李笠沒見過“鐵骰黃”,眼下覺得此人有些眼熟,想了想,好像去年夏天在鄱口時,彭均的小院外,和彭均之父交談的那個“山羊胡子”。


    為了救人,李笠提前打聽過,知道“鐵骰黃”大概的外貌,得知其人名為“黃大車”,身材瘦,留著個山羊胡子,想來這位就是了。


    李笠來到毛氈前,不等別人說話,直接就坐下了,這個時代除了軍中,與人相處時垂足而坐是很無禮的,所以李笠是跪坐。


    但不打招唿就坐,此舉有些無禮,而李笠覺得談判氣勢一定要足,哪怕是虛張聲勢也得把氣勢抖起來。


    “如此無禮...”那中年人看著李笠,眯著眼,“來者何人?”


    “番口白石村李笠,未請教?”


    “嗬嗬,不知禮數的狂妄小子。”中年人笑起來,李笠也笑起來:“黃檔主手下,不知禮數的人也很多呀。”


    中年人知道李笠說的是什麽事,也不迴應,拍拍手,不一會,一名僮仆端著個物品進來,放到兩人中間。


    卻是李笠那日留在黃府門前的物品:賭具輪盤。


    跨越時代的輪盤,技術含量極高,這個時代任何賭具與之相比都要相形見絀,此即李笠救嫂子的底氣,足以化解‘鐵骰黃’的任何要挾。


    以及威脅。


    中年人看看輪盤,又看向李笠,開口:“鄙人黃大車,不知這輪盤的必勝訣竅在何處?李郎隻管開價。”


    李笠麵無表情的問:“黃檔主,請問我嫂子在外邊端茶送水,是黃檔主的誠意麽?”


    “哼,那個沒見識的女人,分不清事情輕重,就欠教訓,你李家不舍得教,那就讓她自己體會一下。”


    黃大車說完,拿出一張賣身契,在李笠麵前晃了晃。


    “林家把她賣與我做奴婢,放心,什麽事也沒發生,至於她為何會在那裏端茶送水,嗬嗬,這就是教訓!”


    “你嫂子隻知愚孝,不知迴絕,這次,她家裏能把她賣了抵債,你救迴來,那下次呢?”


    “你為了你侄子,要保你嫂子,是吧,好,她娘家人往後就拿她來要挾你,隔三差五跟你要錢,你錢很多麽?”


    “林家小幺嗜賭,三天兩頭欠賭債,你打算為了保住嫂子,填多少錢進去?”


    “她不在這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迴,日後還會為了娘家,把你家拖下水!”


    李笠聽到這裏,覺得很無聊:若嫂子變成扶弟魔,我確實扶不起,不過這是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摻和什麽?


    黃大車見李笠不吭聲,點了點賣身契:“你嫂子,已入奴籍,和林家恩斷義絕,再無幹係,你拿了這賣身契,該怎麽辦...”


    “你是個聰明人,還需要我點透麽?”


    “小子覺得,黃檔主不會就這麽把賣身契無償轉過來吧...”李笠看著黃大車,仿佛在看一隻老狐狸。


    老狐狸淡淡一笑:“我,要買輪盤的訣竅。”


    “免談。”李笠笑起來,“這輪盤的訣竅,我可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這是他的真心話,賭博害人,所以他不會助紂為虐,此次拿出來是迫於無奈:嫂子他是一定要救的。


    黃大車收起笑容:“你在戲耍我?”


    “不,我是在和檔主做交易...”李笠依舊笑著,“我嫂子若當奴婢買賣,了不起十來貫,我現在出三十貫,以檔主的見識,我嫂子能值三十貫麽?”


    “這個轉盤,沒了使用秘訣和要領就沒法穩贏,即便檔主仿製了,在上麵動手腳,效果也很差...”


    “若是,別的檔主知道了這個訣竅...”


    黃大車聞言盯著李笠,目露兇光,仿佛一頭餓狼盯著一頭羊:“好大膽,你敢威脅我!”


    “不,我不是威脅檔主,隻是想有個交易的機會。”李笠和對方對視,毫不示弱:“轉盤的要領不賣,誰也不賣,但若檔主不高抬貴手,那就魚死網破吧。”


    黃大車盯著李笠:“你以為,我會被你嚇到?”


    李笠也盯著對方:“那就試試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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