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這女人倒是看中了他。  她那點心思,蘇傳誌怎麽看不出來。  隻是最初蘇傳誌沒有往那方麵想,直到妻子事發,他才覺得沒意思了,幹脆離婚各奔前程去,正好省事。  至於兒子,兒子那麽大了,有什麽好操心的。  給錢他不愁吃不愁穿就夠了。  離婚,離開c市。  蘇傳誌沒有絲毫不舍和內疚,他壓根沒有想到這些情緒。  去了a市,再婚後的生活並不如想象中的好。妻子娘家人口多,屁事也多,三姑六婆都喜歡發號施令,喜歡拿他當‘外地人’‘上門女婿’來看。這種歧視他無法接受,他不喜歡那些親戚,更不喜歡便宜女兒。  小丫頭心直口快,還不懂什麽叫‘有些話放在心裏就好,不要說出來’。  有什麽說什麽,罵他王八蛋,更過分的也不是沒有。  他如果因此退縮了,來a市的目的等於泡影。  這點小挫折他根本不在意。  他將妻子前夫留下來的,那家幾乎麵臨倒閉的建材公司重新辦了起來,這都是靠他的本事。  事業穩定後,他也提過把兒子接來小住,跟她們認識認識。但是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這種話一出口,立即就尖酸刻薄排斥起來。那副樣子他是頂不喜歡的。憑什麽他可以接受便宜女兒,這女人卻不肯接受他兒子?何況隻是住幾天而已。  但是公司剛上正軌,他也不想因雞毛蒜皮的小事跟妻子鬧心。  隻是女人的小心眼,男人永遠猜不著能到什麽地步。  他白天在公司忙,晚上迴家了,偶爾會冷不丁想起來要給兒子打個電話,結果妻子就跟幽靈一樣,冷著臉說:“又想你寶貝兒子了?是不是怪我年紀太老,沒法給你生兒子呀?你那麽想兒子,幹脆搬迴去跟他住,你們父子倆一起過,我們母女倆一起過。說白了悠悠不是你親生的,你才不把我們母女放在心上。”  他很想說當然如此,這不是廢話。別說這便宜女兒討厭的要死,哪怕她乖巧可愛,她也比不上他親生兒子啊。  但是麵對女人的無理取鬧,不能跟她吵,一吵就沒完沒了。  他雖然對這個家不是多喜歡,可還沒想過這麽快離第二次婚!何況這時的他離婚,基本等於淨身出戶,太不劃算了。  三年光陰很快就過去的。  聽到兒子要高考時,他還覺得訝異,不知不覺已經這麽大了。  本想迴去看看,但是便宜女兒唐悠也要高考。夫妻兩一起去陪同,去陪兒子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他就打電話給兒子,結果根本沒人接聽。他想大概是慶祝高考結束,陪同學瘋狂去了,這麽想著就笑笑,翌日依舊忙於工作中。  之後,成績還沒出來,他收到一封意外的信件。  那封信很簡潔,放在他家門口的郵箱裏,是被妻子收進來的信件。他下班迴家時看到妻子幸災樂禍的笑容,心中還挺納悶。當他看完了信件,真覺得是誰惡作劇,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同性戀,這麽陌生的詞竟然離他這麽近。  他多番打電話迴去,但是每次都沒人接。直到夏天都快過完了,才接到兒子自動打來的電話。  這個時候,他已經沒那麽激動了。最起碼還能冷靜的問他:你是同性戀?  聽到沉默的答案,他就知道怎麽迴事了。  那一刻,他永遠不知道他掛斷的電話,等於掛斷了什麽。  多麽神奇,明明曾經也欣喜兒子的到來,曾經也為他驕傲過。但時間是個可怕的東西,異端更是可怕的存在。  就像一支股票,曾經他用心投資過,賺了。但隨著形勢變遷,它一支在跌,一直跌的股票,還有留著的必要?或許有一天它會上漲,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長期投資。再有更好的選擇時,可以毫不留念的放棄它。  同性戀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哪怕他是個男的,也要斷子絕孫了。  蘇傳誌做事,向來目標明確,說幹就幹。  長子不中用,那就趁現在還寶刀未老,趕緊再生一個要緊。  他這麽想的,妻子也是這麽想的。  但是男人和女人不同,四十以上的男人想生孩子並不難,四十以上的女人就很難了。為了自己和女兒的將來,她寧可冒著危險給丈夫生個孩子,給女兒生個弟弟妹妹,不管怎麽說有血緣關係,女兒將來也輕鬆些。  夫妻倆便認真開說計劃這件事,經常來往醫院。  兩人年紀都大了,要孩子不是那麽容易,好不容易懷上又流掉,最後嚐試試管嬰兒,依舊很難成功。  一年兩年……光陰似箭。  歲月不等人,夫妻倆都著急,吃藥比吃飯還多,身心疲憊。  蘇傳誌老早就偷偷存了想法,他覺得自己肯定沒問題的,有問題的是妻子,女人身體本就弱,年紀一大,要懷孕太難了。折騰這幾年,希望更加渺茫。蘇傳誌將主意打到外麵的年輕女人身上,這樣的候選人不是沒有,他雖然年紀大,但有錢,長得風度翩翩,自有成熟男人的獨特魅力。向他示好的女人中,有一個剛三十歲離婚的,長得豐韻,標致,皮膚白,看著很舒坦。女人想要錢,他想要孩子。而且這個年齡的女人不像小丫頭嘰嘰喳喳有理說不通。這女人懂得進退,更懂得男人需要什麽,不需要什麽。她絕口不提名分的事,願意為他生孩子,報酬是a市一套房子,這種交易他很滿意。  妻子還在就醫,他已經悄悄在外麵築起新家,年輕的女人就是不同,努力半年多就懷上了,後來肚子慢慢長大,每次去醫院檢查結果都很健康,蘇傳誌無比滿意,比期待第一孩子時,更加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  他處處小心提防。害怕妻子知道後去鬧事。但是怎麽防還是有疏漏,眼看預產期就要到了,孕婦卻被車擦了,當場流血,送進醫院剖腹。  孩子不得不早產,蘇傳誌焦急又期待的漫長等待之後,等到一個死嬰,男孩。這孩子就差一步,便可以健康來到這個世界。可惜命不好,最終死在母親肚子裏,一起帶走的,還有他母親。那車子看似擦身而過,卻一屍兩命!  蘇傳誌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沮喪過,極大的失落後,幾乎有股想哭的欲望。他茫然的站在醫院走廊裏,良久未曾動作。他從玻璃窗裏看見自己臉上無法掩飾的皺紋,歲月渲染的風霜,他真的覺得自己老了。無論怎麽賺錢,怎麽努力,他都隻能隨波逐流,飄幾年飄到五十,再飄幾年飄到六十……七十……  他開始覺得恐懼。而恐懼也隨之猛烈而來。  一個陌生電話,一聲機械的客套。  那警察似乎用無比惋惜的語氣告訴他:“蘇先生,我們在某某地方,發現了疑是你兒子蘇岩的屍體……請您盡快來確認……”  什麽叫雪上加霜,莫過於此了。  那個幾乎被他故意拋棄,不願去想的長子,竟然以這種姿態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就像一個大鐵錘子,狠狠的敲在太陽穴上,腦袋直接爆炸了。  當他再次醒來,迷迷糊糊的已經不知何年何月,妻子冷著臉在病床邊說:“腦淤血。”  他甚至聽不真切,但自己身體什麽狀況他明白,難受,頭暈,疼,耳鳴,眼花,一絲力氣都沒有,隻能躺著,張口說話都覺得困難。  他沒有想太多,因為很快又虛弱的昏睡過去。  再後來他時而昏迷,時而蘇醒,總看見醫生在眼前晃。當天恢複一些,可以說話可以動的時候,那年秋天都過半個月了。  他掙紮的爬起來,幹澀的對妻子說:“我現在動不了,你去一趟d市平安區公安局,幫我……”他幾乎說不下去,想著還是自己去最好,可是他這身體,他又要用什麽臉麵去?他想到多年沒與兒子聯係,隻言片語都沒有,如今對著死去的兒子,他要如何麵對?  妻子卻說:“是要給你大兒子收屍的事?你昏迷的時候警察打你手機,我接了。你昏迷不醒,我也不好拿主意,我打了錢過去,讓警察幫忙先火化,買最好的骨灰盒先放在殯儀館,本想等你好一點,你去處理。不過好像不用了,我打聽過,他媽媽從國外迴來了,買了個挺好的墓地把他下葬了。你好一點再去看看。這孩子也是命苦,年紀輕輕就這麽走了……警察也沒用,人都下葬了還沒查到兇手,世風日下啊。”  是啊,年紀輕輕就死了。他兩個兒子都死了,而他還活著。得了這種隨時可能要人命的病,卻硬是沒死。  不知道是老天眷念他,還是懲罰他。  他不但活著,還活得很長,活到了六十,七十……  活到白發蒼蒼,滿臉滄桑。  人越是年紀大,越容易寂寞。老人和小孩一樣,害怕孤單,害怕沒人愛護自己,害怕沒人惦記自己,害怕沒人討好自己,害怕親人不要自己。  世間孤兒,無依無靠,幼年孤苦。  世間孤老,無依無靠,晚年淒苦。  久病床前無孝子,他活得算長壽,卻時常光顧醫院,他早已不能指望有孝子在病前伺候。更不能指望毫無血緣關係的便宜女兒,和如今每天隻顧著照看外甥兒的妻子了。  她們母女倆也時常來醫院,卻不是為了看他。  便宜女兒會帶著女婿和兒子來,說的總是公司股份那些事兒。  妻子也常常單獨來,慈眉善目的對他說我們都老了,現在都是年輕人的時代,你看你成天操心公司的事,活活把自己累病了。還不如讓孩子們折騰去,我和你也享享清福。  他請來了律師,那一家人興奮的圍在病房裏。便宜女兒第一次叫他爸,甜滋滋的說:爸你放心,以後我和景輝會好好給你養老。  這種話誰信得起?反正他活了一輩子,看了一輩子,和這家人相處了半生,他比誰都了解她們的德行。大概她所謂的養老,就是不讓你餓到,不讓你死在路邊上,死了會給你找個墳地,有一處安身。  但是老人需要的養老根本不僅僅如此,沒有什麽比親人在身邊陪著更重要。他已經老得吃不了香的喝不了辣的,躺在病床上更不用什麽好衣裳,那些東西都不重要了。  他久病這麽多次,哪一次住院,這便宜女兒給他買過半個蘋果?給他喂過一杯水?至於這女婿,更像是頭迴見。  律師的聲音在病房迴蕩,送走喜氣洋洋的一家人,蘇傳誌孤零零地躺著等好戲。她們迴去後會發現,所謂公司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隻有零星幾點錢,甚至連他身前的房屋都早已換了屋主。也不想想,這家人多年來,從未經手過公司半件生意,她們不懂,也不願意去懂,不喜歡費腦子,喜歡伸手拿來。大概是覺得自己女婿有那個才氣,所以才慫恿他接手上任。傻女人,真有資產豐厚的公司留給女婿,她女兒還想安身?  沒多久他的病房重新熱鬧起來。  妻子指著他憤怒的哭吼:“蘇傳誌!你不得好死!你忘恩負義!你憑什麽把我唐家的資產轉移出去?憑什麽捐出去?你要死快去死,你要死了還欺負我們母女,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麽狠心對我,你存心不讓我好過!”  蘇傳誌躺著,沒什麽力氣跟她對罵,幹脆不說話。  便宜女兒更是暴跳如雷,“我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真不知道我媽瞎了眼怎麽嫁給你,你這種人沒良心,活該你兒子早死!活該沒人送你送終!”  蘇傳誌終於說話了,聲音噶啞的說:“我是活該……你們也活該……人在做天在看,誰都別想逃過……”  “老不死的!我看你做得這麽絕,等你死了誰給你收屍!鬼他媽給你買墳地!”  ?“我自有安排……不勞你操心……年輕人,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太早了……”他虛弱一笑,很多次迴想起來,他那個兒子除了同性戀這一點不好之外,其它竟然都是好的,長得好,性格也聽話,腦子聰明,哪怕不叮囑他也知道上進學習,不會亂花錢買奢侈品,不會當麵背麵辱罵他,更不會在他病了後不聞不問。這些優點說起來似乎無比平常。可是如今卻有些年輕人,早已失去了這些平凡的優點。他家的兒子如果好好培養,將來不怕不出息。  “我為你們省心……公司給你們……遲早還是要賣出去……你們……做不來的。”蘇傳誌貼心微笑。  他做得很絕,和這一家人的關係斷得喧鬧。  自打這以後,那一家人就再也沒有來過。倒是有幾個好友禮貌的來探望過,蘇傳誌請求其中一個好友,等他死後買塊地葬了,這些錢他早準備著。  死亡來臨時無法控製。  人之將死,愛說胡話。天馬行空什麽話都能冒出來。  守著他的護士偶爾聽到他迷迷糊糊的說‘我是天上太上老君’‘我有很多錢’諸多令人發笑的話。  但聽得最多的,卻是他嘶喊‘你們都沒良心’‘你們都不來看我’‘不孝順’‘岩岩,考了多少分?’‘岩岩你討打,你怎麽沒去上學?’‘生活費又沒了?省著點花。’‘考得不錯,買個籃球給你’。  “岩岩,什麽時候放假?來醫院陪爸說說話……”  蘇傳誌說完人生最後一句話,在護士的歎息裏離世。  -----------------------------  “老蘇!你醒了!護士,醫生,我先生他醒了,你們快來瞧瞧。”  “叔叔聽得見我說話嗎?頭好疼不疼?”  蘇傳誌睜開眼睛,努力的抬頭想看清病床前圍著的是哪些麵孔,他方才如夢非夢,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爸,你好好躺著,別動。”  這聲音……  蘇傳誌釋然一笑。  隻是舊夢。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ps:之前說秦越的文叫老男孩,後來有讀者說著名字容易帶入那部電影,很囧。所以我還是換個名字,叫《我的少年》吧……我知道有很多讀者在幫我推薦代價,真心感謝大家!  再ps:我在作者專欄掛了個留言版,那個很容易留言,大家無聊的,有啥要問的,jj抽搐時都可以去留言版留言,我看到一定會迴複,那個迴複留言不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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